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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太平

  張小白的失蹤是意料中事,畢竟易天行逼她逼的有些厲害。而秦梓兒這一個月里忽然消失了,卻讓人間很多人有些緊張。小書店歸元寺,經常會接著不少地方打來的密電,言語溫和或是色厲內茬地詢問易天行她的下落。

  易天行有些傻眼,心想那個大美女去了哪兒,怎么這些人都來找自己?

  “會不會在人間呆的無聊,所以上天去了?”

  他皺眉問道。

  鄒蕾蕾搖搖頭,心想那樣一個清麗女子,眉間明明還有凡世憂愁意,怎會忍得辭世而去。

  “我得去找找。”易天行忽然有些擔心那個女人的安危,雖然按道理來講,一腳已經踏上仙路的秦梓兒,不可能有人能傷害到她。

  鄒蕾蕾點點頭,去給他收拾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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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鄱陽湖畔小村莊,秦梓兒被大勢至菩薩從湖心里撈起來后,就一直坐在湖邊發呆。身上濕濕的衣裳,以她的境界,可以瞬間蒸干,但很奇怪的,她什么也沒做,只是呆呆地坐在湖邊的一塊石頭上,雙眼直直地望著湖心,望著湖心那些游動著的背有金點的魚兒。

  她坐了很多天,身上的湖水漸漸干了,頭發卻沒有亂,衣裳上不知為何也沒有沾惹上灰塵,看著依然是一身清麗,只是臉上冷冰冰的,若寒霜,但眸間卻平空現出些稚憨之意來。

  此地偏僻,本就不是甚交通要道,如今世道轉變,人心不古,她一個姑娘家枯坐此地數天,也沒有村民去報告上級,只是在村子里流傳著——村邊來了個漂亮的傻姑娘,不吃不喝好幾天了。

  秦梓兒的臉色越來越白,卻不是那種虛弱的白,反而瑩瑩作亮。

  第六天的時候,有位老嫗見她可憐,提著籃兒給她送了些清水饅頭。

  秦梓兒緩緩地用手拿著微微發硬的饅頭,微微側頭,似乎在思考著什么。她也沒有道謝,輕輕張開略有些干燥的雙唇,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饅頭,然后咀嚼著吞下,然后又喝了一口清水。

  老嫗送完一次飯,便來送第二次飯。

  一直送到第十天,終于有些村民圍了過來,詢問著她:“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老在外面呆著,你家里人在哪兒呢?”

  秦梓兒目光看著湖心的魚,沒有回答。

  “別是個傻子吧?”

  “村頭陳二好象還沒娶媳婦兒。”

  “作孽噢,陳二是個老跛子,怎配得上這個如花似玉的姑娘。”

  “這姑娘好象一個人,腦子好象也不清楚,嫁給陳二還有口飯吃。”

  秦梓兒微微一笑,站起身來,對著眾人行了一禮,然后飄然遠去。

  村民們愕然抬首望天,才知道這不是傻姑,是一位仙姑。

  秦梓兒走了,這小村子又多了一個與田螺姑娘相反的神話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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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天行在云層上空飛行著,偶然飄起來的云絮在他的臉上一觸即碎,他沉著臉,這次尋找已經花了十幾天的時間,很意外地,他沒有查到一絲秦梓兒的氣息。

  “這死女人跑哪兒去了?”他低聲咒罵著,腳底無色天火一噴,整個人穩穩在云層上站立不動,手搭涼蓬往遙遠的大地上看去。

  以他們兩個人目前的境界,只要不是刻意隱去氣息,那么在這中國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隨時都能找到彼此。

  所謂遙相望,從當初省城大學時起,便一直是這樣。

  易天行一直沒有發現秦梓兒的氣息,不免會想到一些比較恐怖的事情,心也有些微慌,他想了想,腳踩云頭,整個人便降落到了地面。

  落腳處,正是九江市,上次陳狗狗整出的小地震早已平息,城市一片繁華景象,根本看不出來當夜四中一場大戰的痕跡。

  隨意走在九江市的街道上,易天行將神識緩緩探出,迅即籠住了整座城市。

  小書包里的電話響了,易天行取出手機,輕聲說道:“你們六處查到什么沒有?”

  秦琪兒惶急的聲音在手機里響起:“最后知道,應該就在江西一帶,你說我姐到哪兒去了?”

  “別急,她這么厲害的角色,不欺負人便算是好的。”

  將電話放回書包,易天行微微皺眉,他忽然感覺秦梓兒似乎是在躲著人間的一切,這是為什么呢?

  天上一道微弱的亮光閃過,此時是白天,所以這道亮光顯得極其微弱,毫不引人注意。

  易天行卻是清晰地感受到了對方的存在,冷哼一聲,腳底天火一噴,迅即飛入高空之中,綴著遠處那道亮光而去。

  “秦梓兒!你給老子停下來!”

  易天行氣急敗壞地追了上去。前面那小飛劍看著不起眼,劍上的女子飄然若仙,跑的比他也慢不了多少…千里江山,一飛而過,不過一段時間,二人便已飛到中國的西部,那片染著點點白雪山頭的高原之上。

  小飛劍驟然停了下來。

  俏足輕輕踩著飛劍的秦梓兒緩緩回頭,眉尖微蹙,淡淡道:“為什么一定要找我呢?”

  嗤的一聲,易天行屁股一挺,很難看地在高空之上剎了車,惡狠狠道:“你不見了,全天下人都來問我要人,我不找你誰來找?”

  秦梓兒的面容里不知為何生起幾分幽怨,輕聲道:“當初在省城外,是你對我說,如今的我已經不再是小公子,我已經脫離了這個人世,那我不與人世打交道,又有什么問題?”

  易天行皺眉:“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沒什么。”

  “這一個月里,你在做什么?”

  秦梓兒忽然把目光望向遠方,沉默半晌后忽然說道:“我準備去趟歐洲,如果他們問起,你說一聲就好。”

  易天行亦是一陣沉默:“給個理由先。”

  秦梓兒眼中閃過一絲倔犟的味道:“沒什么。”

  易天行瞇眼盯著她長長的睫毛和白如瑩玉的清顏,忽然問道:“你是不是碰見了一個和尚?”

  秦梓兒緩緩抬首,卻沒有言語。

  一陣無語地回答,易天行頓時明白在秦梓兒身上發生了什么事情。

  一個“天之驕女”,一個自幼被便稱為道術奇材的姑娘,在遇見大勢至菩薩后,自信心遭受了強烈的挫折。而秦梓兒的性格卻是寧折勿彎,在一個月的避世之后,她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只是這種選擇不知道有沒有什么用。

  “為什么要去歐洲?那里對提高你的實力沒有什么幫助。”

  “我需要修行。”秦梓兒目光微微垂下,“這一個月里,我在人間的最底層生活著,旁觀著,才發現我對這個世界其實從來沒有過真實的認識。我從小生活在山上,后來又一直在六處,所謂入世修行,只是一句笑話。”

  她望向易天行:“我與你不同,我要尋找自己的目標,我的生活需要一個目標。”

  “我不明白。”易天行反駁道:“生活是需要感受的一個立體面,而從來不是一條有方向的射線。”

  “更何況,目標又是什么呢?”他接著說道:“王侯將相,對于你我而言,真如糞土。榮華富貴,更不能稍羈你我之心,成就不世之功,似乎也沒有什么意義。一個凡人,他的生命是有限的,所以他需要在有限的生命之中,盡可能地燃燒自己,照亮身周,以留下自己的痕跡…但對于你我這種存在而言,這些有意義嗎?”

  秦梓兒微微一笑,清光四射:“其實…你自己也在迷惘著,在臺灣的海邊,你勸我不要上天,說明你對天界隱隱恐懼,這種恐懼或許就是支撐著你嬉笑度日的力量源泉。試想一下,如果在這個大千世界里,你什么都不敬畏了,你沒有什么索求了,那你的存在,又有什么意義呢?”

  “所以我很感激那位僧人,他讓我知道,這個世界遠不是我所知道的方寸之地。這兩年里,你在省城過著小家日子,在我海外漂浮,無根無落,仙人飲風食露…這日子好嗎?天路在我腳下,我何時踏上?踏上之后,天界又是何等模樣?”秦梓兒微微笑道:“感謝那位僧人,讓我了解到了少許,有了目標,日子總會好過一些。”

  易天行從這些話中隱隱聽出些別的味道,面色黯然,無法接話。

  “謝謝。”這謝的自然是秦梓兒幫忙攔阻大勢至菩薩。

  “謝謝。”這謝的是易天行壯膽離開省城來尋秦梓兒。

  “想知道那個僧人是誰嗎?”

  秦梓兒搖搖頭:“他是誰并不重要,我只知道,他代表著一種現在的我無法企及的境界,而這種境界,便是我追尋的。”她的臉上閃過一線令人心折的堅毅。

  佛家講究治心,道家講究治身,佛以己身為天地,道以天地為己身,而秦梓兒這個被稱為千古難見的道術天才,卻隱隱有幾分令須眉汗顏的毅力…只是這種挑戰天地的毅力,與道家虛沖之道又隱隱相悖,讓易天行有些不安。

  易天行皺眉:“修行當寸進,不可妄進。”

  秦梓兒微笑道:“梓兒明白,不送。”

  易天行拱手告別:“自然不送。”

  二人就此作別,再見面時,已是一年之后的摩納哥賭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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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省城后,把秦梓兒的事情輕描淡寫地先報告給鄒蕾蕾,然后對秦家做了些交待,這事情便算淡了,畢竟秦臨川也知道,自己的這個女兒已非塵世中人,一些世俗規矩,不大能限制住她。

  只是不知道秦梓兒在西方那些世界里會玩出些什么花樣來。

  時間過的很快,轉眼又是一年。

  天界沒有人再下來搗蛋,妖怪們都去了山區支邊,六處的人閑的沒事兒,成天在秦琪兒的帶領下開游園會打發時間;葉相僧還在小書店賣書,臨終醫院講經,各式夜總會里說法;斌苦仍然一如既往地在禪房與會議室里碎碎念;小易朱仍然在調皮,在搗蛋,在上學,現在反正也沒有張小白老師管他,他成了小學里的校園霸王;莫殺還在鵬飛工貿掙錢給師傅花,她的師傅…易天行還在不停地花錢;老猴還在喝蒙塔榭,讀晨報,試全世界各地運來的新衣裳。

  花錢之余,易天行經常會和老猴隔著那個淡青色的金剛伏魔圈小聲嘀咕什么,一嘀咕便是一個通宵,真讓人敬仰這種師徒情堪比某山。

  葉相僧也經常和易天行嘀咕,嘀咕的后果是葉相僧臉色越來越不好看,從春至夏,由夏至秋,愈發白了。

  斌苦不想嘀咕也沒辦法,易天行長期霸占他的禪房看AV,逼著他嘀咕,嘀咕的后果是易天行的臉色越來越好看了,似乎收到許多有用的咨訊。

  總之,一家人都在過幸福生活。

  只有鄒蕾蕾忙著畢業的事情,有些焦頭爛額。

  更讓她焦頭爛額的是,易天行每隔幾天就要湊到她耳邊,極其厚顏無恥,毫無誠意地說:“嫁給我吧?”

  姑娘家怎會這般容易上賊船,自然是裝糊涂,等待著某人能不能學會浪漫這兩個字。

  一九九八年秋季里的一天,省城大學門口荷花池旁的郵箱里有異象發生。

  大四的郵箱里插滿了鮮花,紅紅的玫瑰暖人心。

  不知道是誰做的,這種普渡天下的浪漫,確實讓女生們的心頭溫暖起來。

  放學之后,七眼橋上,夕陽之下。

  鄒蕾蕾的中食二指輕輕拈著那朵玫瑰,似笑非笑地望著易天行。

  一旁的小易朱正捧著根玉米棒子在啃,來不及注意父母間蕩漾著的暖昧情緒。

  易天行咳了兩聲,問道:“不喜歡這花嗎?為什么這么笑。”

  蕾蕾甜甜一笑,問道:“為什么會想到把花插在郵箱里?”

  “因為每天你們班上收信都是你收啊,怎么樣?夠浪漫吧?”易天行有些驕傲。

  蕾蕾搖搖頭:“那為什么每個班的郵箱你都要插一朵玫瑰?”

  “因為…這個…因為我忘了你是讀幾班的?”

  易天行緊握雙拳,知道自己確實很討打——蕾蕾都讀了三年半大學,自己連她讀哪個班還沒有記住,虧得自己還是個記憶狂人。

  蕾蕾懶懶地嘆了口氣:“不和你追究這個。”

  易天行一笑,旋即喚住小易朱:“你先回去,我和你媽有些事情要做。”

  在七眼橋下的府北河畔,易天行單膝跪地,鄭重地從懷里取出一枚金戒指,緩緩舉到臉前。

  “這是師傅給你的那枚,那天之后我一直留在身邊,就是為了今天能給你親手戴上。”

  蕾蕾輕輕咬著下嘴唇,沒有說什么,眼睛里卻隱隱有些水光閃爍。

  “嫁給我吧,老婆。”

  求婚的人,沒有人會稱呼老婆吧?

  不過這點小瑕疵很容易被兩個沉浸在愛河里的男女刻意略過。

  府北河旁的柳枝在金風中綿軟無力地搖擺著,慵懶而美麗,河中碧水隱隱泛光,如流金般。

  鄒蕾蕾擦了擦眼角,掙出笑容說道:“結婚了,你就要走了。”

  易天行笑著,眼神里不盡愧疚之意:“我是一個很自私的男人,人生沒有完美之前,真的很難有勇氣去挑戰什么東西。”

  “你準備好了嗎?”

  “一年的時間,足夠了。”

  “你一個人去嗎?”

  “是啊,葉相太老實,他跟著我去,會倒霉的。”

  沉默良久。

  “好吧。”鄒蕾蕾從他的手里接過金戒指,微微一笑:“為了讓你能有些勇氣,我就…勉為其難嫁吧…不過不要忘記,騎著五彩的自行車來接我。”

  她看著他。

  他看著她,為她戴上戒。

  誰也不聞戰叫:太平。

  天下太平。

  天上不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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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焚城,焚心中城池。第五卷焚城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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