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嘉為什么說李超人是愛國華僑呢?”梁遠溫和的問道。
“別人都這么說啊。”
“嘉嘉自己認為什么樣的人才是愛國華僑?”
“應該是像爺爺說的,當年打仗時為朝鮮運物資的香港霍家那種吧。”寧婉嘉看著梁遠的眼睛,有些不確定的說道。
三人小時候兩個丫頭為了保住姐姐的地位講故事鎮住梁遠,從寧建中口中挖出了不少解放戰爭或是抗美援朝時的一手素材,結果對霍家當年在抗美援朝時的傳奇經歷知道了不少。
共和國立國之初,就同這顆星球上最為強大的國家在朝鮮半島打了一仗,利弊得失暫且不提,就香港地區來說倒是出了一批真正愛國的華僑同胞,霍家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那個年代給初生共和國運輸緊缺物資,可是要冒著真正掉腦袋的風險,和后世改開后流行的愛國嘴炮截然不同。
“七十年代,李超人跟隨香港英資集團把霍家逼出香港房地產業,兩個愛國華僑之前爆發商戰,嘉嘉支持哪個?”
“吃里扒外,落井下石。”寧婉菲不屑的說道。
寧婉嘉先是附和的點了點頭,然后又皺起細細的秀眉,看著梁遠苦惱的問道:“小遠,你不是說過商場如戰場企業競爭時沒有對錯可言,可妹妹說的話我又有些贊同啊。”
這些年,跟在梁遠身邊耳聞目染,看著遠嘉如吹氣般膨脹,寧婉嘉對商業的興趣與日俱增,常常抓住梁遠不放,追問梁遠決策背后的原因到底是為什么。
寧婉嘉的這個問題可太大了,和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都有著緊密的聯系。
看著眼前紅顏的小臉揪成了一團,帶著幾分呆萌糾結的可愛模樣,梁遠好笑的把少女被海風吹亂了的散發別耳后,指著地上的一塊大青石說道:“我們在那里坐會兒,這個問題可就說來話長了。”
自古以來,華夏向來以耕、戰兩字立國,華族對土地的眷戀已經滲入到文明的血脈之中,在根深蒂固的“有土斯有財”的觀念影響之下,香港從開埠時刻起,房地產就占據了重要的經濟地位。
1898年6月,英國政府以“防衛問題”為理由,迫令清政府簽訂關于香港地區的最后一個不平等條約——《拓展香港界址專條》,強行租借深圳河以南、界限街以北的九龍半島及附近200多個島嶼,即香港后來的“新界”地區。
同年,怡和旗下的地產企業香港置地公司正式創立,開啟了香港房地產業波瀾壯闊的發展歷史。
二戰之后,香港經濟開始邁向工業化道路。
共和國建國后受當時的世界局勢影響同東、南、西、北打了一圈,暫時性的處于孤立狀態,背靠大陸聯通海外的香港迅速取代了長三角,崛起成東亞的制造業中心。
從50年代起,隨著大批移民從內地涌入香港提供的充沛勞動力,香港經濟開始騰飛。
在這種情勢下,香港工廠、住宅、商業等房屋需求急升,為了減低樓宇物業的供應成本,港英殖民政府數度修改《租務管制條例》,鼓勵業主將舊樓拆卸重建高層,來刺激地產業發展。
日后蜚聲香江的港島巨賈,如李嘉誠、郭得勝、李兆基、鄭裕彤等,都因為把握住了這個千載難逢的黃金機會,大舉投資香港商業及關聯地產,才奠定了日后全球富豪的地位。
七十年代末,隨著共和國改革開放推進,香港股票市場進入了開埠以來的大牛市,大批地產公司紛紛藉股市高企時在香港證券市場掛牌上市,并利用了股市的融資功能,通過發售新股、配股,或將股票在銀行按揭貸款,籌集大量資金發展業務,迅速壯大公司的資產規模。
日后在香港極具影響力的大地產商,長江實業、新鴻基地產、新世界發展、合和實業、恒隆等為首的一批新興地產公司幾乎都在這一時期上市,并逐漸成為香港房地產業的骨干力量。
當時,在香港上市的260余種股票中,單純的地產股就有112種,接近香港股市份額的百分之四十四。
一個靠房地產暴利立足于世的城市,注定不會給其他產業留下生存發展的空間,自八十年代起,香港本港工業紛紛北上深圳,以脫離香港當地如火箭般上升的物業成本。
可以說香港未來發展道路的悲劇性,在七十年代就已經注定。
梁遠先把香港經濟的結構和發展史給兩個丫頭做了簡單的科普。
“嘉嘉的歷史和政治從來都是滿分,應該了解歷史書上所描寫的周期律,古代王朝的興衰都是因為王朝末年土地大幅兼并,地主從土地中掠奪了過多的利益,進而導致民不聊生造成人民起義統治崩塌,這種循環在我們的歷史中重復了無數次。”梁遠略帶感慨的說道。
“房地產業盈利的根源和過去地主老財發家致富的原理一致,都是通過壟斷最基本的生存資料——土地,來掠奪整個社會發展所創造出來的財富。”
“不過隨著科技的進步,現代社會創造財富的能力比古代強上許多,脫離了辛辛苦苦一整年,收獲五斗米上繳三斗半的凄涼景象,所以地產行業的掠奪看起來溫情了許多。”
“但是,這種古老獲利手段的噬血本質卻從未改變過,去年,李超人旗下的和記黃埔毛利率接近30,而遠嘉旗下毛利率最高的企業——港基集電,也不過在42左右,若是在扣除研發上的投入,港基集電的年度純利率可能還不如和記黃埔。”
八八年,遠嘉同MIPS之間的專利官司和最后引進R2000處理器等事宜加在一起,差不多花掉了上千萬美元,分攤進財務成本之后,導致港基集電的毛利率大降,若非多了這筆上千萬美元的開支,港基集電的毛利率能越過50,和美國硅谷的科技企業的平均水準相差無幾。
“假如,港基集電坐落在香港,嘉嘉是一位投資人,在未來投資哪個公司才符合財富增值保值的觀點。”梁遠問道。
“當然是小遠的公司了。”少女毫不猶豫的說道。
看著梁遠嘴角的彎曲弧度越來越大,寧婉嘉才意識到問題的核心,抿了抿嘴唇粉臉微紅的說道:“哪個賺錢多投資哪個,平時看蘇總他們營運港基集電時如履薄冰,哪有蓋房子賺錢來得安穩簡便。”
梁遠輕輕拍了一下手掌,說道:“以李嘉誠為代表的香港富豪也是這么看的,假如把香港看成一個獨立的,無法和外界交流的城市,那么隨著房地產業的迅猛發展,最后會變成所有行業都在為房產業打工的局面,畢竟房子不是傳呼機,是生存的必需品,不屬于可有可無的東西。”
“如果這種暴利持續下去,所有的資金、人才等資源都會向房地產業集中,其他行業的發展會受到極大的抑制,總有一天會超出社會經濟所能承受的極限,那時候暴力的反抗就會到來…。”
“不納稅、不納糧,打土豪、分田地,居者有其屋,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寧婉嘉接口說道。
“嘉嘉的歷史和政治果然沒有白讀。”梁遠親昵的捏了捏身邊少女的臉頰。
轉了轉眸子,寧婉菲卻感覺梁遠的說法有些不對勁。
“小遠這些天一直在和小叔他們謀劃收購香港置地,按小遠的說法,置地是香港最為強大的地產公司,小遠才是烏鴉掉進煤堆里呢。”寧婉菲打擊著梁遠。
“遠嘉當然不一樣,遠嘉收購置地是為了日后在科技領域取得更大的突破,若用歷史周期律那種宏觀角度衡量,遠嘉雖然也是大地主之一,但遠嘉一直致力于新大陸的發現,只要遠嘉不停的發現新大陸,那么整個王朝重新啟動的時刻就會不停的延遲,哪能同那些單純的、只會掠奪的家伙相提并論。”
“誰知道那個家伙以后會不會和小遠走上一樣的道路?”少女嘟了嘟嘴巴,小聲嘀咕道。
寧婉菲雖然還在嘴硬,不過家伙這個稱呼暴露了寧婉菲實際上已經認同了梁遠的看法和邏輯。
“菲菲,要不要打賭?”梁遠不懷好意的問道。
對于超人同學的未來,梁遠實在是再清楚不過了。
除去涂脂抹粉的慈善運作,超人同學的主業沒給這顆星球留下任何一種推動社會進步的微小變革,刻薄地說除了利用外判之類的手段更高效的壓榨同類,李超人旗下企業對于人類這個物種在進化道路前行中的貢獻無限趨近于零。
美國的第一首富創立了微軟,比爾•蓋茨近乎改變了整個世界,日本的財閥更是以技術立足于世,留下了索尼、東芝、豐田、夏普等一系列享譽全球的世界級品牌。
同為彈丸之地的新加坡,淡馬錫集團對現代晶圓產業的堅持甚至可以用頑固來形容。
李超人留下了什么?
投資二十億的北角城市花園?
投資三十五億的鴨脷洲海怡半島花園?
投資四十億的港島黃埔花園?
投資一百二十億的赫斯基石油?
或者是投資四百億的香港貨柜碼頭?
在梁遠的印象里李超人和科技產業唯一的交集就是人造雞蛋,從步入新世紀起,和記黃埔隔三差五的就會把這個噱頭翻出來炒作一次,可惜直到梁遠被扔進這個世界,也沒等到超人的蛋上市銷售。
頂著華人第一富豪的帽子,被香港本地譽為楷模的李超人投機一生,唯利是圖,折騰了半個世紀,除了那串長長的、恍若天文單位般金錢數字,身后卻連個世界級的品牌都沒有留下。
這種如腐爛死尸般的商業成功,在香港或是大陸的華人富豪群體中相當常見,直到共和國以華為、阿里為代表的新興企業成功崛起之后,才在這潭死水中激起微瀾。
事實如鐵,史筆如刀,隨著時間的流逝真相只會越加清晰,沒有人可以偽善一世。
“打賭就打賭。”雖然屢戰屢敗,不過氣勢上寧婉菲從來都沒認輸過。
“菲菲真是勇氣可嘉,就拿我們剛剛發現的AXBX做對比好了…”梁遠說道。
還沒等梁遠說完,寧婉嘉輕笑著揪住了梁遠的耳朵,說道:“你這個豬頭,不帶這么欺負妹妹的,我們前些時在國內,還聽媽媽說AXBX很可能會得到諾貝爾獎呢。”
“我放放水吧。”梁遠笑著說道 “遠嘉的主業是航空和電子工業,像商飛、浪潮、華晨、港基集電都是從主業中切割出去的獨立子公司,日后和記黃埔只要在地產行業之外,成功建立一家規模和遠嘉獨立子公司相仿的企業,都算我輸好了。”
三個人正坐在山頂的大石上,正在為李同學日后會不會走上同遠嘉相仿的道路打嘴仗,離山腳不遠處的海面上傳來一陣快艇高速航行時的引擎聲。
片刻之后,那艘從香港島跟到南丫的雅馬哈快艇從山腳港灣的邊緣處轉了出來。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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