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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顧太太呆了半晌方道:這怎么行,你二妹已經有了人家了,他怎么能這樣胡來,我的姑奶奶,這可坑死我了!曼璐道:媽,你先別鬧,再一鬧我心里更亂了。顧太太急得眼睛都直了,道:鴻才呢,我去跟他拚命去!曼璐道:他哪兒有臉見你。他自己也知道闖了禍了,我跟他說:'你這不是害人家一輩子嗎?叫她以后怎么嫁人。你得還我一句話!'顧太太道:是呀,他怎么說?曼璐道:他答應跟二妹正式結婚。顧太太聽了這話,又是十分出于意料之外的,道:正式結婚。那你呢?曼璐道:我跟他又不是正式的。顧太太毅然道:那不成。沒這個理。曼璐卻嘆了口氣,道:噯喲,媽,你看我還能活多久呀,我還在乎這些!顧太太不由得心里一酸,道:你別胡說了。曼璐道:我就一時還不會死,我這樣病歪歪的,哪兒還能出去應酬,我想以后有什么事全讓她出面,讓外頭人就知道她是祝鴻才太太,我只要在家里吃碗閑飯,好在我們是自己姊妹,還怕她待虧我嗎?

  顧太太被她說得心里很是凄慘,因道:話雖然這樣說,到底還是不行,這樣你太委屈了。曼璐道:誰叫我嫁的這男人太不是東西呢!再說,這回要不是因為我病了,也不會鬧出這個事情來。我真沒臉見媽。說到這里,她直擦眼淚。顧太太也哭了。

  顧太太這時候心里難過,也是因為曼楨,叫她就此跟了祝鴻才,她一定是不愿意的,但是事到如今,也只好委曲求全了。曼璐的建議,顧太太雖然還是覺得不很妥當,也未始不是無辦法中的一個辦法。

顧太太泫然了一會,便站起來說:我去看看她去。曼璐一骨碌坐了起來,道:你先別去——隨又把聲音壓得低低的,秘密地說道:你不知道,鬧得厲害著呢,鬧著要去報警察  局。顧太太失驚道:噯呀,這孩子就是這樣不懂事,這種事怎么能嚷嚷出去,自己也沒臉哪。曼璐低聲道:是呀,大家沒臉。鴻才他現在算是在社會上也有點地位了,這要給人家知道了,多丟人哪。顧太太點頭道:我去勸勸她去。曼璐道:媽,我看你這時候還是先別跟她見面,她那脾氣你知道的,你說的話她幾時聽過來著,現在她又是正在火頭上。顧太太不由得也躊躇起來,道:那總不能由著她的性兒鬧。曼璐道:是呀,我急得沒辦法,只好說她病了,得要靜養,誰也不許上她屋里去,也不讓她出來。顧太太聽到這話,不知道為什么忽然打了個寒噤,覺得有點不對。

  曼璐見她呆呆的不作聲,便道:媽,你先別著急,再等兩天,等她火氣下去了些,那時候我們慢慢的勸她,只要她肯了,我們馬上就把喜事辦起來,鴻才那邊是沒問題的,現在問題就在她本人,還有那姓沉的——你說他們已經訂婚了?顧太太道:是呀,這時候拿什么話去回人家?曼璐道:他現在可在上海?顧太太道:就是昨天早上到上海來的。曼璐道:她上這兒來他知道不知道?顧太太道:不知道吧,他就是昨天早上來過一趟,后來一直也沒來過。曼璐沉吟道:那倒顯著奇怪,兩人吵了架了?顧太太道:你不說我也沒想到,昨天聽老太太說,曼楨把那個訂婚戒指掉了字紙簍里去了。別是她誠心扔的?曼璐道:準是吵了架了。不知道因為什么?不是又為了豫瑾吧?豫瑾和曼楨一度很是接近,這一段情事是曼璐最覺得痛心,永遠念念不忘的。顧太太想了一想,道:不會是為了豫瑾,豫瑾昨天倒是上我們那兒去來著,那時候世鈞早走了,兩人根本沒有遇見。曼璐道:哦,豫瑾昨天來的?他來有什么事嗎?她突然勾起了滿腔醋意,竟忘記了其它的一切。

  顧太太道:他是給我們送喜帖兒來的——你瞧,我本來沒打算告訴你的,又叫我說漏了!我這會兒是急胡涂了。曼璐呆了一呆,道:哦,他要結婚了?顧太太道:就是今天。曼璐微笑道:你們昨天說要去吃喜酒,就是吃他的喜酒呀?這又瞞著我干嗎?顧太太道:是你二妹說的,說先別告訴你,你生病的人受不了剌激。

  但是這兩句話在現在這時候給曼璐聽到,卻使她受了很深的刺激。因為她發現她妹妹對她這樣體貼,這樣看來,家里這許多人里面,還只有二妹一個人是她的知己,而自己所做的事情太對不起人了。她突然覺得很慚愧,以前關于豫瑾的事情,或者也是錯怪了二妹,很不必把她恨到這樣,現在可是懊悔也來不及了,也只有自己跟自己譬解著,事已至此,也叫騎虎難下,只好惡人做到底了。

  曼璐只管沉沉的想著,把床前的電話線握在手里玩弄著,那電話線圓滾滾的像小蛇似的被她匝在手腕上。顧太太突然說道:好好的一個人,不能就這樣不見了,我回去怎么跟他們說呢?曼璐道:老太太不要緊的,可以告訴她實話。就怕她嘴不緊。你看著辦吧。弟弟他們好在還小,也不懂什么。顧太太緊皺著眉毛道:你當他們還是小孩哪,偉民過了年都十五啦。曼璐道:他要是問起來,就說二妹病了,在我這兒養病呢。就告訴他是肺病,以后不能出去做事了,以后家里得省著點過,住在上海太費了,得搬到內地去。顧太太茫然道:干嗎?曼璐低聲道:暫時避一避呀,免得那姓沉的來找她。顧太太不語。她在上海居住多年,一下子叫她把這份人家拆了,好象連根都鏟掉了,她實在有點舍不得。

  但是曼璐也不容她三心兩意,拉起電話來就打了一個到鴻才的辦事處,他們那里有一個茶房名叫小陶,人很機警,而且知書識字,他常常替曼璐跑跑腿,家里雖然有當差的,卻沒有一個像他這樣得用的人,她叫他馬上來一趟。掛上電話,她對顧太太說:我預備叫他到蘇州去找房子。顧太太道:搬到蘇州去,還不如回鄉下去呢,老太太老惦記著要回去。曼璐卻嫌那邊熟人太多,而且世鈞也知道那是他們的故鄉,很容易尋訪他們的下落。她便說:還是蘇州好,近些。反正也住不長的,等這兒辦喜事一有了日子,馬上就得接媽回來主婚。以后當然還是住在上海,孩子們上學也方便些。大弟弟等他畢業了,也別忙著叫他去找事,讓他多念兩年書,趕明兒叫鴻才送他出洋留學去。媽吃了這么些年的苦,也該享享福了,以后你跟我過。我可不許你再洗衣裳做飯了,媽這么大年紀了,實在不該再做這樣重的事,昨天就是累的,把腰都扭了。你都不知道,我聽著心里不知多難受呢!一席話把顧太太說得心里迷迷糊糊的,尤其是她所描繪的大弟弟的錦片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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