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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第七章有一天,曼楨回家來,她祖母告訴她:你媽上你姊姊家去了,你姊姊有點不舒服,你媽說去瞧瞧她去,大概不回來吃晚飯了,叫我們不用等她。曼楨便幫著她祖母熱飯端菜。她祖母又道:你媽說你姊姊,怎么自從搬到新房子里去,老鬧不舒服,不要是這房子不大好吧,先沒找個人來看看風水。我說哪兒呀,還不是'財多身弱',你姊夫現在發財發得這樣,你記得他們剛結婚那時候,租人家一個客堂樓住,現在自己買地皮蓋房子——也真快,我們眼看著他發起來的!你姊姊運氣真好,這個人真給她嫁著了!咳,真是'命好不用吃齋'!曼  楨笑道:不是說姊姊有幫夫運嗎?她祖母拍手笑道:可不是,你不說我倒忘了!那算命的真靈得嚇死人。待會兒倒要問問你媽,從前是在哪兒算的,這人不知還在那兒嗎,倒要找他去算算。曼楨笑道:那還是姊姊剛出世那時候的事情吧,二三十年了,這時候哪兒找他去。

  曼楨吃過飯又出去教書。她第二次回來,照例是她母親開門放她進來,這一天卻是她祖母替她開門。曼楨道:媽還沒回來?奶奶你去睡吧,我等門。我反正還有一會兒才睡呢。

  她等了有半個多鐘頭,她母親也就回來了。一進門便說:你姊姊病了,你明天看看她去。曼楨一面閂后門,一面問道:姊姊什么地方不舒服?顧太太道:說是胃病又發了,還有就是老毛病,筋骨痛。她在黑暗的廚房里又附耳輕輕向女兒說:還不是從前幾次打胎,留下來的毛病。——咳!其實曼璐恐怕還有別的病癥,不過顧太太自己騙自己,總不忍也不愿朝那上面想。

  母女回到房中,顧太太的旗袍右邊凸起一大塊,曼楨早就看見了,猜著是她姊姊塞給母親的錢,也沒說什么。顧太太因為曼楨曾經屢次勸她不要再拿曼璐的錢,所以也不敢告訴她。一個人老了,不知為什么,就有些懼怕自己的兒女。

  到上床睡覺的時候,顧太太把旗袍脫下來,很小心地搭在椅背上。曼楨見她這樣子是不預備公開了,便含笑問道:媽,姊姊這次給了你多少錢?顧太太吃了一驚,忙從被窩里坐起來,伸手在旗袍袋里摸出一個手巾包,笑道:我也不知道,我來看看有多少。曼楨笑道:甭看了,快睡下吧,你這樣要著涼了。她母親還是把手巾包打開來,取出一鈔票來數了數,道:我說不要,她一定要我拿著,叫我買點什么吃吃。曼楨笑道:你哪兒舍得買什么東西吃,結果還不是在家用上貼掉了!媽,我跟你說過多少回了,不要拿姊姊的錢,給那姓祝的知道了,只說姊姊貼娘家,還不知道貼了多少呢!顧太太道:我知道,我知道,噯呀,為這么點兒錢,又給你叨叨這么一頓!曼楨道:媽,我就是這么說:不犯著呀,你用他這一點錢,待會兒他還以為我們一家子都是他養活著呢,姓祝的他那人的脾氣!顧太太道:人家現在闊了,不見得還那么小器。曼楨笑道:你不知道嗎,越是闊人越嗇刻,就像是他們的錢特別值錢似的!

  顧太太嘆了口氣道:孩子,你別想著你媽就這樣沒志氣。你姊夫到底是外人,我難道愿意靠著外人,我能夠靠你倒不好嗎?我實在是看你太辛苦了,一天忙到晚,我實在心疼得慌。說著,就把包錢的手帕拿起來擦眼淚。曼楨道:媽,你別這么著。大家再苦幾年,就快熬出頭了。等大弟弟能夠出去做事了,我就輕松得多了。顧太太道:你一個女孩子家,難道一輩子就為幾個弟弟妹妹忙著?我倒想你早點兒結婚。曼楨笑道:我結婚還早呢。至少要等大弟弟大了。顧太太驚道:那要等到什么時候?人家怎么等得及呀?曼楨不覺噗哧一笑,輕聲道:等不及活該。她從被窩里伸出一只白手臂來,把電燈捻滅了。

  顧太太很想趁此就問問她,世鈞和她有沒有私訂終身。先探探她的口氣,有機會就再問下去,問她可知道世鈞的收入怎樣,家境如何。顧太太在黑暗中沉默了一會,便道:你睡著了?曼楨道:唔。顧太太笑道:睡著了還會答應?本來想著她是假裝睡著,但是轉念一想,她大概也是十分疲倦了,在外面跑了一天,剛才又害她等門,今天睡得特別晚。這樣一想,自己心里覺得很抱歉,就不言語了。

  次日是星期六,曼楨到她姊姊家去探病。她姊姊的新房子在虹橋路,地段雖然荒涼一些,好在住在這一帶的都是些汽車階級,進出并不感到不方便。他們搬了家之后,曼楨還沒有去過,她祖母和母親倒帶著孩子們去過兩次,回來說講究極了,走進去像個電影院,走出來又像是逛公園。這一天下午,曼楨初次在那花園里經過,草地上用冬青樹栽出一道墻,隔墻有個花匠推著一架刈草的機器,在下午的陽光中,只聽見那微帶睡意的的聲浪,此外一切都是柔和的寂靜。曼楨覺得她姊姊生病,在這里靜養倒是很相宜。

  房屋內部當然豪華萬分,曼楨也不及細看,跟在一位女傭后面,一徑上樓來到她姊姊臥房里。臥房里迎面一排丈來高的玻璃窗,紫水晶似的薄紗窗簾,人字式斜吊著,一層一層,十幾幅交懸掛著。曼璐蓬著頭坐在床上。曼楨笑道:姊姊今天好些了,坐起來了?曼璐笑道:好些了。媽昨天回去還好嗎?這地方真太遠了,晚上讓她一個人回去,我倒有點不放心。下次接她來住兩天。曼楨笑道:媽一定要說家里離不開她。曼璐皺眉道:不是我說,你們也太省儉了,連個傭人也不用。哦,對了,昨天我忘了問媽,從前我用的那個阿寶,現在不知在哪兒?曼楨道:等我回去問問媽去。姊姊要找她嗎?曼璐道:我結婚那時候沒把她帶過來,因為我覺得她太年輕了,怕她靠不住。現在想想,還是老傭人好。

  電話鈴響了。曼璐道:二妹你接一接。曼楨跑去把聽筒拿起來,道:喂?那邊怔了一怔,道:咦,是二妹呀?曼楨聽出是鴻才的聲音,便笑道:噯。姊夫你等一等,我讓姊姊來聽電話。鴻才笑道:二妹你真是稀客呀,請都請不到的,今天怎么想起來上我們這兒來的——曼楨把電話送到曼璐床前,一路上還聽見那只聽筒哇啦哇啦不知在說些什么。

  曼璐接過聽筒,道:嗯?鴻才道:我買了臺冰箱,送來了沒有?曼璐道:沒有呀。鴻才道:該死,怎么還不送來?說著,就要掛上電話。曼璐忙道:喂喂,你現在在哪兒?答應回來吃飯也不——她說著說著,突然斷了氣。她使勁把聽筒向架子上一擱,氣忿忿地道:人家一句話還沒說完,他那兒倒已經掛掉了。你這姊夫的脾氣現在簡直變了!我說他還沒發財,先發神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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