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星漢已經干了半個月的活,應該能拿四百多塊錢的,但他也不打算要了。他到游戲公司做實習并不為了賺錢,只是興趣使然。現在的他,根本不會為了那一千不到的實習工資再忍半個月,也不打算為拿不到四百多塊錢和人扯皮。
他站在上海的街上,有些茫然。職場失利是小事,重要的是讓他驚覺,他對游戲的熱愛,居然根本行不通!
什么“第九藝術”,什么深邃的內容帶來的感動,什么蓬勃的感情帶來的震撼,這些東西,原來至始至終,只有他一個人堅信么?
他重新看起了自己的作品。
修改自nasa的宇宙照片,只是用來做展示的,真正的作品肯定還需要藝術加工。但看著海報上那無盡星光構成的圖案…用這個去代替冷冰冰的數據化,為什么不好?為什么沒人在乎?
他站在那里想了半天,也沒有想明白。
回家慢慢想吧。他往家走時,看到路邊有個報刊亭,掛了本半月刊的財經雜志,封面上是王不負的人物肖像。那雜志為王不負做了篇深度報道,作為提高銷量的噱頭。
就這本雜志,突然提醒了陳星漢。他決定,去南江找王不負問問看。如果連王不負也渾不在意這個“星宿圖”的設計,那他打算出國。在更開放的環境里,應該還是有人會把游戲當成“第九藝術”的吧?
出國。曾經的陳星漢,根本不會想到這個選擇。他一直相信,憑著他對游戲的熱愛,他的努力,能循序漸進地改變整個大環境。
就好像他在那游戲公司中實習時,發現做的網游不靠譜。首先冒出來的想法,不是忍讓,也不是辭職不干。而是想要盡自己所能。給那網游增加哪怕一個亮點。
可他現在被當頭打了記悶棍。“眼高手低”四個字,是同事和產品經理對他的評價。他沒有出言反駁。但這四個字給他的傷害,卻難以言喻。
他仍然執拗。不愿意畢業后,放低自己去隨波逐流。但“用一己之力改變世界”那種雄心,已不再有了。所以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離開”這個選擇。和直接放棄半個月的薪水,離開那個小公司一樣,他想到出國。
如果連青瓷科技都不認同陳星漢的想法,那么他將徹底失望。
青瓷科技會看重這種想法么?陳星漢不敢確定。
因為青瓷科技至今,做的都是大賣的游戲。很容易讓人以為。青瓷科技也是市場導向的公司。
在陳星漢想來,青瓷科技和他呆了半個月的游戲公司沒什么區別,只是青瓷科技更舍得花成本做游戲而已。
既然做市場導向的游戲,那么青瓷科技應該不會冒險,采用什么先鋒性的改良吧?
“經驗值——等級——技能點”這種模式,用來指代角色實力,最是中規中矩,所有玩家都一目了然。就算沒有玩過游戲的,都能看明白。
相比之下,他所做出來的“星辰圖”角色成長系統。會不會需要玩家看個半天才能明白?這是他被稱為“眼高手低”的原因么?
他想到這里,就又找了個報刊亭,用公用電話打給同學。他剛進交大時。一群同學搞了個做小游戲的社團,沒什么成果,但認識了不少人。陳星漢想問問他們,對“星辰圖”的看法。
他第一個撥的號碼,是一個學長。那學長已經在“上海育碧”找到了工作,應該能給出更專業的建議。
那學長在職場中被打磨了大半年,早已沒了銳氣。聽著陳星漢一通抱怨,學長就笑了:“別說你,就算我給我們主管提這種建議。他都得罵我眼高手低。”
學長根本沒有談設計的細節,而是直接否定了陳星漢這段時間做的事情。
陳星漢心中咯噔一聲。但沒有反駁。在這方面,學長更專業些。
“策劃可不是一個想法就行的。要有可行性。不僅是能不能做出來的問題,還有可不可行的問題。你起碼得列兩個同類產品的分析,剖析其中的可行性。可行性是想法的先決條件。然后你得準確地把東西講出來。對了,你是不是把亂七八糟所有東西一股腦地拿給人看了?”學長很有經驗。
陳星漢低聲道:“是,我把所有東西都寫出來,交過去的。”
“哈哈哈哈。”學長笑出聲了:“你實在是…當初我也是這么過來的,就不說你了。不過我在育碧,同時要跟法國和中國的上司打交道,我的經驗你可能學不來,一時半會也說不完。這樣,我們什么時候聚起來聊聊?”
陳星漢卻問:“你覺得青瓷科技能接受這種想法么?我聽說他們正在做一款大型rpg游戲。”
學長說:“你還是不明白。想法不重要,關鍵是,你的想法能為別人公司帶來什么。你的想法,會被哪些玩家接受?能延長多少玩家的游戲時間?是不是和游戲的風格搭配?需要多久才能做出來,會不會影響到公司的戰略?這個想法,是一次性的東西,還是有后續?”
學長在電話那邊聲音忽遠忽近,還有細微的其他聲響,像是在打電話的同時還點著鼠標。很明顯,學長已經不把和陳星漢通話當成一回事了,一邊說,一邊做別的事情。
陳星漢聽呆了。他確實沒想那么多,但“給公司帶來什么”,這個他想過了,所以說:“我這個玩法,應該可以增加在線量!因為把等級變換成了更直觀的星空圖像,比數字更有吸引力些。”
學長立刻道:“你怎么證明呢?別的游戲有沒有用這個的?應該沒有吧,你證明不了,就沒法說服別人。你還記得高中的數學課么?不寫推演過程,直接寫答案,就算正確也不給分。”
“…”陳星漢沒話說了。再隨便聊了兩句,掛了電話。
育碧的員工都不看好,那青瓷科技應該也差不多吧?
回家的路上,陳星漢的想法已經變了。他只是個在校的大學生,不管他多么地為自己的想法自鳴得意,也無法傳達給他人。
陳星漢回到家。他垂頭喪氣的樣子,父母都看出來了。陳父板著臉道:“你在單位被罵了?”
“我不干了。”陳星漢說。
“怎么回事?”陳父眉頭皺起來了。
于是陳星漢就一五一十地給說了經過。他明明一片好心,卻沒得到什么好結果。
陳父還沒開口,陳母先說:“講你眼高手低,一點沒錯。說你兩句就說你兩句了,在社會上面,誰不遇到個磕磕拌拌的?被說兩句就回家,前面都白干了?”
陳父卻盯著兒子道:“你現在怎么想?”
“我想再試試。明天我去南江,拿著這個東西給青瓷科技的人看看。如果我的想法確實太過特立獨行…我想出國!”陳星漢咬牙說。
陳父拿過那副“星辰圖”的海報看,他其實不知道陳星漢設計的是什么。但兒子這段時間的辛苦,他做父親的卻看得明白,說:“隨你吧。”
陳星漢一呆,本來以為會被父親阻止的,沒想到居然這么容易就答應了。
陳母倒是在旁邊算了半天,嚷道:“你在你們單位干了十六天半!應該拿四百六十七塊錢!先把錢拿回來再說。不能給資本家白干活!”
“媽…”陳星漢臉皮薄,不好意思去要錢。
“明天我帶你去要錢去!”陳母很堅持道。四百多呢,不是個小數字了,錢多難賺啊,哪能說扔就扔了?
好容易弄完了,陳星漢這才坐火車去往南江。他和在育碧工作的那位學長說過后,就已經對自己的想法不報希望了。他這次去青瓷科技,更像是一場儀式。做完以后,就能徹底堅定出國的信心。
無論是被青瓷科技拒之門外,還是婉言謝絕,陳星漢都能接受,這樣他就徹底絕了念想。接下來,他可以安心地準備學習英語,去國外讀研。用留學做跳板,去國外去實現他那“第九藝術”的游戲夢。
到了青瓷科技,陳星漢隔著鐵門,用通話器對前臺說明了來意。前臺和青瓷科技的游戲部門聯系后,就把陳星漢放進去了。
給建議的玩家,青瓷科技每天都要接待好幾個,也有經驗了。其中絕大多數的建議,其實都用不上,但青瓷科技把這當成員工和玩家交流的一種形式。經常讓做游戲的員工聽聽玩家們的看法,別漸漸地不接地氣了。
今天接待陳星漢的,是個小主管。那主管看到陳星漢的作品后,沒覺得不靠譜,反而驚為天人。
想想看,一款游戲的角色升級頁面,居然是一片深邃的星空,這多新奇啊!
那主管就叫來了整個游戲部門的老大周毅,周毅看了也吃了一驚。周毅正好知道,王不負正琢磨著給《絕色江山》添加個嶄新的升級模式。王不負目前考慮的,類似于武俠小說那樣的內力,想到現在還沒想透徹。
周毅在心里比較了下這兩種游戲升級頁面。是“一個人站在那里,點亮身體里的各種穴竅”直觀?還是“浩瀚的星云”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