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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患難見真情

第九回患難見真情  這條巷子里住的無疑是大戶人家。

  大戶人家要防外面的盜賊去偷他們,所以他們寧愿看不到陽光,也一定要把圍墻做得很高。所以這條巷子兩邊都是高墻,連天馬堂的輕功都無法一躍而上的高墻。

  巷子很深,很暗,前面來的有四個人,后面也有三個。七個人都穿著黑色的緊身衣,而且還用黑布蒙住了臉。他們走得都很慢,看起來一點都不著急,因為他們知道這兩人已經好像是池中的鱉,網底的魚,根本已無路可走。

  馬如龍也壓低聲音,道:“你用不著害怕,我會叫他們放你走的。”

  大婉道:“他們會讓我走?”

  馬如龍道:“這件事根本和你完全沒有關系,為什么不讓你走?”

  大婉說道:“你認為,他們是來找你的?”

  馬如龍道:“當然是。”

  大婉道:“你錯了。”她嘆了口氣,道:“我也希望他們是來找你的,可惜不是。”

  馬如龍道:“為什么不是?”

  大婉道:“你是個兇手,來捉拿兇手,不但光明正大,而且是很露臉的事,為什么要把臉用黑布蒙起來?”

  馬如龍終于想起,她也跟他一樣,也有麻煩,也有人在追殺她。

  大婉道:“可是你也用不著害怕,我也會叫他們放你走的。”

  馬如龍道:“你認為我會走?”

  大婉道:“我們非親非故,別人來要我的命,難道你也要陪我一起死?”

  馬如龍道:“不管怎么樣,我總不會把你一個人留在這里。”

  大婉道:“為什么?”

  馬如龍道:“因我做不出這種事。”

  大婉道:“這理由不夠好。”

  馬如龍道:“可是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

  大婉道:“說不定我是個壞女人,是個賊,你本應該幫他們把我抓住才對。”

  馬如龍道:“我知道,你絕不是這種人。”

  大婉道:“你怎么知道,你連我究竟姓什么都不知道。”

  馬如龍道:“可是我相信你。”

  大婉看著他,忽然又嘆了口氣,道:“我本來以為你已經變得聰明了些,想不到你還是這么笨。”

  這條巷子雖然很長,七個黑衣人走得雖然很慢,現在還是距離他們很近。七個人都帶著兵刃,都是極少見的外門兵刃,有個人手里竟拿著對自從上官金虹死在小李飛刀之下后,就沒有人再使用過的龍鳳金環,還有人竟提著對“鴛鴦跨虎籃”。

  這都是江湖中絕跡已久的兵刃,因為這種兵刃的威力雖大,卻極難練。能使用這種兵刃的人身手絕對不弱。馬如龍實在沒有對付他們的把握,但是他絕不氣餒膽寒。

  大婉忽然道:“喂,你們是來找我的?還是來找他的?”

  手提龍鳳雙環的黑衣人,短小精悍,步履沉穩,從蒙面黑巾中露出來的一雙眼睛灼灼有光,銳利如鷹,無疑是個高手。這人冷冷道:“是來找你的又怎么樣?是來找他的又怎么樣?”

  大婉道:“如果是來找他的,就沒有我的事了,我既不是英雄也不是君子,你們就算殺了他我也絕不管你們的閑事。”

  這人冷冷道:“你不必說,我也看得出。”

  大婉道:“可是你們如果是來找我的,情況就不同了。”

  這人道:“哦?”

  大婉道:“他自己的麻煩雖然已經夠多,還是不肯像我一樣袖手旁觀的,你們只要動一動我,他就會跟你們拼命。”

  這人道:“所以我們若是要動你,就一定要先殺了他。”

  大婉看著馬如龍,道:“是不是這樣子的?”

  馬如龍道:“是。”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會說出這種話的,其實他現在還有很多事要做,這件事還沒有水落石出時,他絕不能死。如果他現在就死在這里,不但死得不明不白,他的冤枉也永遠沒法子洗清了。可是他已經把話說了出來,他既不想反悔,也絕不后悔。

  大婉道:“喂,你們聽見他說的話沒有?”

  這黑衣人冷笑道:“看來他不但是個英雄,還是個君子。”

  大婉道:“看來他的確是的。”

  這人道:“只可惜這種人總是不長命的。”

  大婉嘆了口氣,道:“這句話我早就告訴過他了,可惜他偏偏不聽。”

  “叮”的一聲,雙環拍擊,火星四射。昔年上官金虹威震天下,創立了雄霸江湖的“金錢幫”,不但雄才大略,武功也極驚人。在百曉生的兵器譜中,“上官金環”雖然列名第二,但是江湖中大多數人都認為,他的武功并不在排名第一的天機老人之下。

  他掌中一對龍鳳金環,被公認為天下最霸道的一種武器。這種武器在這黑衣人手里,雖然沒有上官金虹昔年那種獨步江湖、不可一世的氣概,威力卻還是很驚人。大婉卻連看都沒有去看一眼,她在看著馬如龍,眼睛里充滿笑意,笑得那么溫柔,那么愉快。

  強敵已經追殺而來,生死已在瞬息之間,她居然還覺得很愉快。因為馬如龍并沒有拋下她一個人逃走,不管她嘴里說什么,在她心里的感覺中,這一點仿佛已經比她的生死更重要。

  馬如龍忽然也覺得愉快起來,就連她那雙浮腫的眼睛,現在看來都似已變得可愛多了。美與丑之間,本來就沒有絕對的標準,能讓你覺得愉快的人,就是可愛的人。

  大婉輕輕的問:“你怕不怕?”

  馬如龍并不是完全不怕,恐懼一直是人類最難克服的弱點之一,幸好人心中還有幾種更美的情感能戰勝恐懼。

  大婉道:“如果你怕,現在要走也許還來得及。”

  馬如龍道:“我不走。”

  大婉又輕輕的嘆了口氣,道:“那么我…”她沒有說完這句話。她的聲音仿佛忽然被一把看不見的快刀割斷了,她的咽喉仿佛忽然被一雙看不見的魔手扼住。她的眼睛里忽然露出種恐懼之極的表情,就好像忽然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惡鬼。

  馬如龍回過頭,就會發現她看見的只不過是一個人,一個很平凡的女人,身上穿著件很樸素的青布衣裳,手里提著一籃花。剛轉入這條窄巷。馬如龍沒有回頭,所以忍不住要問:“你怎么樣?”

  大婉道:“我要走了,你不走,我走。”她居然真的說走就走,這句話還沒有說完,她的身子已經飄飄飛起,掠上了那道任何人都想不到她能上得去的高墻。

  那個平凡的賣花女一直低著頭往前走,好像根本沒有看見有道高墻擋住了她的路,大家眼看著她要一頭撞到墻上去,撞得頭破血流。想不到她的頭沒有被墻撞破,墻反而被她撞破了。只聽“噗”的一聲響,兩三尺厚的風火高墻上,忽然出現了一個人形破洞,這個平凡的賣花女竟已穿墻而過,就好像穿過了一張薄紙。

  馬如龍怔住了,每個人都怔住了,大婉的輕功令人吃驚,賣花女的武功更驚人。天色仿佛忽然間就已變得很暗,風仿佛忽然就變得很冷。現在她們雖然已走了,殺人的人卻仍在風中,奪命的金環也仍在手。

  馬如龍終于問:“你們要找的是她?還是我?”

  黑衣人道:“是她。”

  馬如龍道:“她已經走了。”

  黑衣人道:“對你來說,很不好。”

  馬如龍道:“為什么?”

  黑衣人道:“因為你應該知道,利劍出鞘,不能不見血,否則必定不祥。”

  他的掌中仍有殺人之利器,眼中也仍有殺機:“我們這些人也一樣,只要我們出手,就非殺人不可,現在她已走了,我們只有殺你。”

  馬如龍道:“很好。”

  其實他也知道這情況很不好,無論對誰來說,這情況都很不好。他掌中既沒有殺人的利器,心中也沒有殺機。他也沒有選擇的余地。

  ——人為什么要殺人?他痛恨暴力。在某種情況下,只有用武力才能制止暴力。他已將全身的精氣勁力集中,他只有一條命,他還不想死。他認為暴力一定要被制止。

  又是“叮”的一聲響,雙環再次拍擊,火星亂雨般四射而出。馬如龍的人也射出去,箭一般射了出去。

  他沒有殺氣,可是他有另外一股氣。血氣!

  他的目標并不是這個掌中有金環的黑衣人,而是另外一個人。“擒賊先擒王”這句話,在這種情況下并不適用。現在他要攻的是對方最弱的一環。

  在正邪不能兩立,敵我勢難并存的情況下,能保全自己,就要保全自己,能消滅敵方一人,就得要消滅對方一人。他攻擊的目標是黑霸。

  黑霸姓黃。每個人都叫他黑霸,只因為他是他們組織中最黑,最高大,看來最有霸氣的一個人。黑霸身高八尺九寸,肩寬三尺,手臂伸出來比別人的大腿還粗,拳頭大如孩童的頭顱。

  馬如龍怎么會將這么樣一個人看成對方最弱的一環?是不是因為這個人一直都緊跟在奪命金環的左右?

  藤蘿只有依附大樹才能生存,狡狐只有依仗猛虎的威風才能嚇人,弱者總希望能依附強者,得到保護。一個人的強弱,絕對不是從外表可以判斷的,馬如龍的判斷沒有錯。

  黑霸用的武器是一對混元鐵牌,看來至少有六七十斤重的混元鐵牌。

  馬如龍沖過去,這對混元鐵牌也發動了攻勢,一橫掃,一直拍。可惜一種武器的強弱,也不是可以用它的重量來判斷的。

  馬如龍揮拳,一拳就已經從這對橫掃直拍的鐵牌中穿過去,一拳就已痛擊在黑霸的鼻梁上。這一拳擊下時,只有很輕的一聲響,就好像一拳打在一塊死肉上,甚至連呼喊的聲音都沒有,黑霸就已仰面躺下。

  馬如龍可以從這個已經躺下了的人身上沖過去,沖出這條窄巷,也可以乘機沖入墻上那個破洞。他沒有這么做。因為他忽然覺得自己并不是不可以跟這些人拼一拼,并不是完全沒有機會。只要還有一分機會,他就絕不放棄。他一向是個驕傲的人,非常非常驕傲的人。

  黑霸倒下時,他已用足尖挑起了一面鐵牌,用左手抄住,乘勢橫掃,掃退了金環。他的右手已猛切在另一個人的手腕上,擊落了一只判官筆。

  可是金環仍在,在一雙可怕的手里,另外還有一雙可怕的手,手里還有一對跨虎籃。這兩雙手,兩種武器,才是真正要命的。等到奇詭莫測的跨虎籃,配合著威猛無雙的奪命金環攻上來時,他才發覺自己又犯了個不可原諒的錯誤。他又低估了他的對手,高估了自己。

  這種錯誤絕不容人再犯第二次,一次已足以致命!但是他還可以拼,用他的血肉和性命去拼!一個肯拼命、敢拼命的人,不但危險,而且可怕,一個人只有在迫不得已時,才肯拼命。這些人為什么也不惜跟他拼命?——天殺!——他們本來就是來殺他的!他忽然想通了。

  黑霸已掙扎著站起來,破碎流血的鼻子使得他呼吸困難,喘息急促。他忽然用力撕開自己的衣襟,嘶聲狂呼:“殺了他!殺了他!殺!殺!殺!殺!殺!殺!”

  慘厲的呼聲,拼命的殺手!撕裂的衣襟里,黑鐵般的胸膛上,十九個鮮紅的血字——天殺!不擇手段,不惜犧牲一切,都要殺了他!

  馬如龍握緊了拳頭,咬緊了牙,死就死吧!又有一個人在他拳頭下倒下。他已看不清倒下去的這個人是誰了。可是他忽然看見一道銀光。燦爛奪目的銀光凌空飛來,是一桿槍,銀槍!

  “鳳城,銀槍,邱。”他看見這桿槍時,就聽見于邱鳳城的聲音:“你們要殺他,就得先折斷這桿槍,你們要折斷這桿槍,就得先殺了我!”

  他從來也沒想到過邱鳳城會來救他,可是邱鳳城現在已來了!就在他身旁,以一桿槍,一條命,陪他一起跟別人拼命!——人們為什么總是要等到危急患難時才能認清誰是朋友?才能看清另外一個人的真面目?

  槍尖刺穿了一個人的咽喉,拳頭又打碎了另一個人的肋骨。這次每個人都聽見了骨頭碎裂聲音。

  還沒有倒下的人,忽然間全部不見了,兩個拼命的人,當然比一個更危險,更可怕,何況這兩個人是邱鳳城和馬如龍。

  不知道什么時候,夜色已很深了,窄巷里陰涼而黑暗。馬如龍只感覺到有一只溫暖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邱鳳城的聲音里也同樣充滿溫暖:“我看得出你現在需要什么?你現在實在需要喝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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