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中人寧可殺頭,也不肯上當的。
莫不屈等人目送著人潮遠去,都已不覺熱淚盈眶。
金不畏與中鐵娃你望著我,我望著你,突然抱頭大哭起來,這滿腔冤校氣,當真是教人難以忍受。
萬子良哺隨道:
幸好這梅謙還是個豪爽男兒。
楊不怒嘶聲道:
我倒寧愿他是個不講理的家伙,我也好與他廝殺一場,這說也說不清,打也打不得的悶氣,唉!一拳打在自己胸膛上,突然張嘴吐出了一口鮮血,他那日火傷初愈,連日來積郁在胸,這性如烈火的漢子,哪里還忍受得住,吐出來的鮮血,竟已是烏紫顏色!
眾人大驚之下,立即將他扶回房去,忙亂之中,突聽腳步聲響,一個人推門而人,卻不是寶兒是誰 一夜之間,他紅潤的面容色變得蒼白而憔悴,但他懷中橫抱著的鐵溫侯,蒼白憔悴的面容卻已紅潤起來。
眾人本想要對他埋怨幾句,但見了他如此神情,如此模樣,那埋怨的話,怎么還能說的出口 李英虹一步趕上前去,顫聲道:
寶…寶兒,你…
寶兒憔悴的面容上,滿帶著疲憊而欣慰的笑容,道:
幸不辱命。
這幸不辱命四個字,他說得這么平淡、這么輕松,所有的辛酸、所有的艱苦,都被他隱藏在這四個字中。
但又有誰不知道這四個字中包含的辛酸與血淚 眾人想到他為了此刻能說這四個字來歷化費的代價,心中更是熱血如涌,目中更是熱淚如珠。
到最后還是萬子良展顏強笑道 好了,好了,寶兒已回來了,各位還難受什么他心里卻也不禁暗嘆:只可惜回來遲了一步!李英虹含淚接過鐵溫侯,寶兒道:
鐵大叔此刻已睡著了,等他醒來,傷勢便已痊愈了七分…突然回首道:那天刀梅謙…
公孫不智不許別人答話,搶先笑道:
他此刻雖已走了,但你只管放心,我等已安排好將時間改為今日正午,梅謙也已答應了。寶兒欣然笑道:
哪知他這一個字方自出口,身子突然軟軟地倒了下去。
眾人齊地大駭,搶過去將他扶到椅上,只見他面容蒼白得全無一絲血色,伸手一握,四肢竟是冰冰冷冷。
莫不屈嘶聲道:
寶兒,寶兒,你怎地了 寶兒張開眼來,微微一笑,似乎想說什么,但話末說完,人又暈厥過去,他竟已心力交瘁,竟已無力再起。
眾人身子一震,有如巨雷轟頂,亦是搖搖欲倒。
公孫不智面色鐵青,伸手搭住了寶兒的腕脈,只見他面色越來越是青得可怕,手指竟也顫抖起來。
二十余年來,莫不屈等人從未見過鎮定冷靜的公孫不智,有如此失常之態,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
他們本都想問問寶兒的情況如何但見了公孫不智如此神態,這句話竟無一人敢問出口來。
只見公孫不智抱起寶兒,千言不發,緩緩轉身而出,眾人不由自主,一齊隨他走出去。
公孫不智將寶兒放到另一間屋中床上,輕輕的為他蓋起棉被,仿佛生怕這柔軟的棉被會壓壞寶兒的身子。
然后,他又將眾人一齊推出門外,帶起了房門。
金不畏再也忍不住問道:
寶兒…寶兒還…還好么 公孫不智轉過頭,不讓別人瞧見他面色,輕聲道:
還好。
金不畏一把抓住他肩頭,嘶聲道:
說真話!
公孫不智身子突然抖了起來,抬起頭,目光凝注著金不畏,良久良久,方自一字字緩綴道:
你要聽真話么好!我告訴你,寶兒連遭大變,雖仍末喪失斗志,卻難免積郁在心,再加以昨夜精力用竭,晨受風寒,此刻…此刻已是內外交侵,縱是鐵打的身子,也…也受不住了。眾人身子一震,情不自禁,懼都往后退了幾步。
金不畏道:
如…如此說來,那…那正午之戰…
公孫不智沉聲道:
寶兒氣脈已弱如游絲,縱是讓他安心靜養,也不知還要多久才能復原,誰若在他面前提起正午之戰,以他的性子,必將奮不顧身,奮身而起,那時他熱血反激,虛火上涌,氣脈一斷,便是神仙也無救了!他目光有如刀子般在眾人面上一一掠過,緩緩接道:
誰若在他面前提起正午之戰,便無異要他的命!眾人不由自主,又后退了幾步,那慘白的面色,在日色下看來,正有如一群刑期已決的死囚似的。
莫不屈張開雙臂,撲地跪了下去,仰天流淚道:
蒼天呀!蒼天!你難道忍心讓這孩子從此抬不起頭來你難道忍心要將這孩子從此毀了不成金不畏突然拾起一塊碗大的石頭,用盡平生之力,向天上筆直擲了出去,嘶聲大呼道:
這天下哪里還有什么公理老天爺眼中就瞎了眼睛。萬于良黯然垂首,終于緩緩道:
此時此刻,還有一條路走。召孫不智道:
晚輩方寸已亂,但聞萬大俠高見。
萬子良道:
唯有請李英虹將鐵溫侯帶至悔謙處,向天下武林豪杰敘出此中原委,以他兩人聲名,再加上有鐵溫侯傷勢為證,必可令人相信。這確是眾人在無可奈何中唯一可行得通的路。眾人立刻附和,莫不屈精神振,翻身掠起,向屋內奔掠而出,口中不住沉聲呼喝著道:
李英虹…李大俠…,李老前輩…
但屋中竟一無應聲,兩間房子里,只有兩個傷重暈睡之人——楊不怒與方寶兒,卻哪里有李英虹與鐵溫侯的人影再看,雪白的墻壁上,已多了七個潦草的字跡。
寶兒,我對不起你!
字跡鮮紅,竟是以血寫出來的。
李英虹與鐵溫侯競走了,這兩人被困、傷重、求救…所有的一切,競都是陷害寶兒的毒計。
莫不屈、萬子良、公孫不智…所有的人,幾乎再也難以相信這是真的,但這卻偏偏是鐵一般的事實。
萬子良那千錘百煉,鍛煉成鋼的身子,競也已站不穩了,虛軟的倒在木椅上,顫聲道:
想不到…想不到…李英虹與鐵溫侯竟是這樣的人,萬某一生闖蕩江湖,不想此次競看走眼了。金不畏破口大罵,莫不屈失魂落魄,石不沉牙關緊唆,魏不貪連連擦汗,西門不弱敬哭無淚。金祖林身心俱已冰涼,喃喃道:
天理何存良心何在突然轉身奔出,他只覺自己若再不痛醉一場,那真是一時中刻也活不下去了。
莫不屈流淚道:
上次那歐陽珠與這次的李英虹,都與寶兒關系非談人他們卻為什么要如此陷害寶兒這為的是什么公孫不智緩緩道:
只因此刻暗中已有個我等看不見、聽不出、捉摸不透的惡魔要陷害寶兒,只因這惡魔知道喉有歐陽珠與李英虹這樣的人,才能使寶兒上當。低沉的語聲中,已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恐懼之意。
眾人心頭一陣驚栗,但覺那看不見,聽不到的惡魔,似乎記在自己身后,正獰笑著注視別人在他魔掌中受苦。
公孫不智夢囈般緩緩接道:
這惡魔不但要取寶兒性命,還要寶兒在他折磨中慢漫喪失聲名、勇氣,信心,到最后才不得不死,這惡魔用心之狠,計謀之毒,手段之辣,普天之下,再也沒有第二個人能比得上他。眾人想到這惡魔兩次使用的毒計,非但懼是天衣無縫,令人再也無法不上他的當,而且還要人上當后永遠無法將污名洗脫。
以萬子良經驗之豐,以公孫不智機智之靈,已可稱得上天下無雙,但兩人還是不免墮入這惡魔毒計之中,這惡魔的可怕,豈非令人難以想象眾人心念數轉,俱已不覺汗濕重衣。
金不畏突然嘶聲大呼道:
這惡魔究竟是誰他究竟與寶兒有何仇恨歐陽珠與李英虹與寶幾關系那般深厚,為何也會呀他的話來陷害寶兒蒼天呀!蒼天!你可知世上有誰知道這秘密有誰能回答我的話慘厲的呼聲,激蕩在四下每一個角落里,但呼聲消失后,四下又復變得一片死般的靜寂。
只因直到此刻為止,除了那惡魔自身之外,世上還無一人知道其中的秘密,還無一人能回答他的問題。
正午。
烏云消敬,陽光滿地。
天刀梅謙寬大而簡樸的宅院中,靜寂無人,方才那許多等著要瞧熱鬧的武林豪杰,競都已走了。
兩個青衣少年,正在打掃著庭園。
大地無風,庭園深寂,在這悶煞人的午日中,唯有廊下鳥籠中云雀的矚瞅,為這深沉的庭院帶來一些生趣。
天刀梅謙獨坐在樹蔭下,手中雖在單調地擦著他那威震天下的鎖鐮刀,神思卻早已游于物外。
鎖鐮刀閃動著奪目的光芒,他面容卻是異常蕭索而落寞,也不知是在嘆息自己的寂寞還是在嘆息這鎖鐮刀的寂寞 突然,一人奔來,躬身道:
門外此刻有‘云夢大俠‘萬子良、‘少林'莫不屈、‘武當'公孫不智三位要求見大爺。梅謙哦了一聲,雙眉微皺,匆匆奔出。
萬子良、莫不屈、公孫不智三人果然已卓立廳前。他三人似乎正為這宅院中的靜寂而驚詫奇怪。
梅謙揖客,莫不屈三人卻不肯入座。
萬子良沉吟道:
各方賓朋友難道都走了么 梅謙長嘆了口氣,道:
都已走了!
萬子良等三人對望了一眼,既是驚奇,又是歡喜,三人懼都不禁大大松了口氣,暗暗付道:那些人走了,此事想來便容易解釋得多。梅謙目光四轉,道:
三位此來,不知有何見教公孫不智說道 在下今日曾與梅大俠相約,午間定必前來候教。梅謙道:
不錯,但方寶兒方少俠…
萬子良長嘆截曰道:
在下此來,便是要向兄臺解說,寶兒他…他突患重疾,臥床難起,今日已無法前來了。梅謙雙眉軒動,道:真的萬子良沉聲道:
在下一生之中,從不虛言,對兄臺更是萬萬不敢相欺,但瞧在萬某薄面,將戰期再延數日。梅謙竟末答話,目光卻不住在三人面上轉來轉去。
莫不屈忍不住沉聲道:
兄臺今日若定然要戰,莫不屈雖自知不政,但也只得以平生所學,來領教領教梅大俠霸絕天下的鎖鐮秘拉。梅謙還是未答話,默然良久,突然冷笑一聲,道:
但方少俠方才已來過了。
莫不屈、萬子良、公孫不智三人齊地大驚失色。
公孫不智道:
梅大俠只伯…只怕是看錯了 梅謙冷冷道:
在下雖不認得方少俠,但方才還在此間那許多位朋友中,卻有不少是認得方少俠的,那許多雙眼睛,難道也會瞧錯萬子良等三人面面相覷,莫不屈道:
但…但寶兒明明一直在沉睡之中。
梅謙道:
方少俠不但來了,還送來一封書信,三位可要瞧瞧果然自袖中取出一封書信,三人連忙接過。
只見書信之上,寫的竟是:
俠以武犯禁,干戈本屬不祥,寶兒前此數戰,非好戰也,實不得已耳,今幡然有省,誓不愿再以武與天下人相見,梅君武中達人,諒不致以此見責,則寶兒幸甚,今后綠水青山,寶兒求以詩書逍遙,不亦樂乎 專此上達梅君足下。
方寶兒拜上。
精雅的短簡,清楚的文筆,但莫不屈等三人看完了這封書信,卻不禁為之目定口呆,作聲不得。
莫不屈、萬于良俱是滿面焦急之色,便待搶口分說,但公孫不智卻沉住了氣,暗中將他兩人攔阻。
梅謙緩緩道:方少俠留下這封書信,便不發一言,掉首而去,此乃人所共見之事,三位只怕也唯有相信了。他的言語中,已露出逼人的鋒銳。
公孫不智干咳一聲,道:
武林群豪見他不成而去,不知有何舉動 梅謙冷冷道:
言語中自有些不堪入耳之處,三位不聽也罷。語聲微頓,突然仰天長嘆一聲,接口道:
但在下見了方少俠這封書信,頗有深感于心,我輩碌碌江湖,終日舔血刀頭,那及他侍書逍遙來得自在。公孫不智也故意諷刺,還是真的有感于心,默然沉吟半晌,突然抱拳道:
多蒙相告,就此別過。競拉著萬、莫兩人匆匆走了。
梅謙目送他三人身影退去,久久都未動彈。
萬子良與莫不屈兩人雖是滿腹悶氣,滿心疑惑,但見到公孫不智神情若有所思,也只有不發一言,隨他狂奔。
片刻間,三人俱已回到客棧,也不答話,悄悄推開寶兒房屋的窗子一看——寶兒鼻息沉沉,仍然睡得甚是安詳。
金不畏、金祖林、魏不貪等人見到他們神情如此異樣,自要詢問,萬子良當下匆匆將經過說了。
魏不貪動容道:
但我敢與他打賭,寶兒絕未出門一步。若非千真萬確的事,魏不貪是萬萬不會與人打賭的。金不畏怒矚道:
原來那姓梅的也是個卑鄙的小人,競造出這等事來污蔑寶兒,石老四,走!咱們去找梅謙決一死戰。眾人是滿心激憤,公孫不智卻一把拉住了他,沉聲道:
此事怪不得梅謙。
金不畏大怒道:
怪不得他怪誰莫非是寶幾夢中出去了不成公孫不智嘆道:
你難道看不出這又是那惡魔所施的絕戶之計他如此做法,只是教天下豪杰都對寶兒存下輕視之心,他明知今日之事,瞬時即將傳遍武林,到那時寶兒也必要被天下人罵為反復無常之輩…唉!千夫所指,無痰而死,那時寶兒縱有百口,亦不能辯了!眾人倒抽一口涼氣,想到這惡魔此舉,已無異將寶兒前途一舉斷絕,人人心里宛如被壓上一塊巨石。
金不畏咬牙切齒,恨聲道:
好狠毒的惡魔!好狠毒的惡計!他究竟與寶兒有何深仇大恨競定要見寶兒身敗名裂才甘心公孫不智沉聲道:
那惡魔必定是個與寶兒頗為熟悉的人,是以才不但能令人改扮成寶兒的模樣,還能將寶兒的神情步法都模仿得唯妙喉肖,在那許多人的注視之下,都末露出破綻,只因此刻武林中人見過寶兒的雖有不少,但都不過是在激動之中匆匆一瞥而已,絕不會將寶兒瞧得如此清楚,更不會學得如此逼真。這話說將出來,眾人更是聳然失色。
眾人心里都在暗問自己:與寶兒頗為熟悉的人,那會是誰眾人此刻自已知道那四個身法奇詭的白衣人,只不過是與李英虹串通好了,來做此圈套的,目的已達,自然不敗亦退,這惡魔競能使武功如此詭異的白衣人聽命于他,身份自然非同小可,寶兒的熟人中,又哪有這般人物 金不畏突然道:
這惡魔究竟是誰只怕唯有寶兒還能多少猜出一些,我得去問問他。轉過身子,便待捆門。
公孫不智卻又拉住了他,沉聲道:
無論如何,你我此刻都萬萬不能驚動寶兒,縱要問他,待他復原醒來了再問也不遲。日色漸漸西下,暮藹中炊煙四起,農夫荷鋤而歸,童子嘻笑而回,沉重的工作已了,這正是一日中生氣最最活躍的時候。
但在這客棧中的小小院落里,卻仍是一片死寂。
夕陽的光輝漸漸黯淡,黑色漸漸溶人了天地,屋中人影也漸漸模糊,幾乎對面也難辨出面目。
但卻無一人燃起燈來,只因此時此刻,誰也沒有接受光明的心情,只因唯有這無邊的黑暗,還可以隱藏他們的焦急。
寶兒的臥房,也仍無動靜。
萬子良、莫不屈、公孫不智、石不沉…甚至連金不畏與鐵娃,俱都是石像般坐在那里,動也不動。
突然間,小院外傳來一陣騷動之聲,其中竟還似夾雜著金祖林的大笑,呼喊,眾人一驚,齊地奔出。
暮藹蒼茫中,只見遠遠兩條人影,一面高歌,一面大笑,互相攜抱,互相攙扶著而來。
左面的一條人影,手里提著根長達八尺開外,仿佛白蠟大竿般的長兵刃,右面一條人影,身上卻似接著條亮晶晶的長鏈。
萬子良凝目瞧了兩眼,面色突變,失聲道:
與金祖林同來的,莫非是'天刀'梅謙他看得不錯,右面的那人果然是天刀梅謙。
眾人搶步迎去,但見金祖林衣衫已破爛,滿身血跡斑斑,面色雖是疲憊不堪,但目中卻閃動著興奮的光芒。
那修潔整齊的天刀梅謙,此刻模樣競也十分狼狽,衣襟已撕下一塊,披散的頭發使用這塊衣襟緊緊扎住。
兩人胸膛猶在不住起伏,滿身酒氣醺然,兩入神情極是親密,卻又似方才經過一場激戰一般。
眾人瞧得又驚、又奇,反而問不出話來。
金祖林卻已大笑道:
你們可知我方才哪里去了哈哈!你們再也猜不到的…我方才原是找梅謙拼命去了。梅謙笑道:
金兄方才喝了已有幾分酒意,話也不說,便要與我拼命,在下本還不敢隨意動手,但見金兄四招之間,競在這白蠟大竿子上,接連使出槍、棍、朝、鏟四路招式,我也不覺動了敵愾之心,有些手癢了。金祖林道:
聞得江湖傳言,'天刀'梅謙鎖鐮刀秘拉,乃是天下武林中最難對付的武功之一,我本還不信,方才這一交上手…嘿!我才真的領教了,但見他右手錘似流星,錘上五芒刺,抓、撕、鎖、打,既可傷人,還可撕鎖對方兵刃,右手月牙刀招式專走偏鋒,奇詭迅急,當真比天下各門各派的刀法,都要令人頭疼。他喘了口氣,搖頭笑道這本已夠令人難對付的了,最妙的是,他雙手之間那一段鏈子,居然還具有抵擋進擊,鎖人兵刃,套人脖子三種妙用,他不但一件兵刃可當作三件兵刃,而且簡直就好像生著三只手似的,這一戰之下,嘿嘿!金祖林今生今世,可再也不愿與使鎖鐮刀的人交手了。眾人瞧他身上斑斑血痕,自是知道他這一戰之下,必定吃了不少苦頭,卻不知兩人又怎會化敵為友 但聞梅謙大笑道:
鎖鐮刀縱難對付,可也比不上金兄與人交手時那一般漂悍之氣,我與他由正午直戰至日落,他身上掛彩已有七處,無論換了是誰,也該斗志金失,哪知他卻越戰越勇,那等大開大闔的招式使將出來,端的是令人驚心動魄,我乎生與人交手,從未有手軟之感,但此次卻當真手軟了。金祖林笑道:
你也莫給高帽子給我套了,若非你屢次手下留情,我早躺下…金祖林雖非好人,但總也知道好歹,見你住手,我怎能再打梅謙道,
我敬他是條好漢,自然要問他為何與我動手,金兄這才將有關方少俠之種種情事,懼都說了出來。金不畏忍不住插口問道:你可相信了梅謙道:
金兄這樣的漢子,說出來的怎會是假話我自然相信了,是以與金兄痛飲一場后,特來探問方少俠病勢。眾人聽得又驚、又喜,喜動顏色。
萬子良唱然笑道:
常言道惺惺相惜,英雄果然是重英維的,只可惜我等眼福不佳,競未能瞧到方才那一場百年難遇,精采之極的大戰。金不畏道:
我這就去喚寶兒出來與梅兄相見。
梅謙笑道:
如此著急作什聞得方少俠正在安歇之中,我等又何苦驚動于他,反正梅謙已知各位俱是頂天立地的漢子,待梅謙先敬各位三杯,略表歉意,等方少俠醒來,梅謙再與他相見也不遲。萬子良道:
這也有理。
金祖林拍手大笑道:
有理無理,也得痛飲三百杯。就在這時,寶兒臥室的后窗,悄悄開了一線。一條人影,自窗隙中滑了進來,有如游魚一般,身法當真是說不出的輕盈,說不出的靈便。
只見這人柳腰盈盈一握,眼眸亮如明星,黑暗中雖然瞧不見她的面目,但顯見必定是個絕美的女子。
她靜靜的站在床頭,癡癡的望著沉睡中的寶兒,她明眸中光芒雖然炯炯照人,但眼波卻又溫柔如水。一片朦朧的星光,照入窗戶,照著她如夢般凝視著的星眸照著她如波浪般低垂的柔發,照著她如白玉般晶瑩的面顏,也將她神情間所帶著的那種高華與智慧,映照得更煥發出逼人的光輝。
她是誰是誰 她身子久久未曾動彈,她目光久久未曾移動,窗外風似也停了,于是,便沒有風能撩動這靜靜的輕愁,也沒有風能歐動她輕愁般的發絲,所有的神秘,便都靜靜地溶化在這大地無邊的沉默之中。
終于,她輕輕伸出春蔥般的纖手,輕輕覆上了寶兒的眼簾,這雙纖纖玉手,似乎有些顫抖。她口中不住低問:
寶兒也終于自黑暗的甜夢中醒來。
首先,他只覺鼻端飄入一般飄飄渺渺,朦朦朧朧的談淡幽香,就仿佛是情人夢中的花香似的。
然后,他便覺耳瞬飄來一陣飄飄渺渺,朦朦朧朧的輕輕人語,又仿佛情人夢中的相思那么銷魂而溫柔。
雖是輕輕的低語,雖是短短五個字,但卻已使得寶兒自肉體至靈魂,俱都顫抖了起來、在這一剎那間,所有失去了的歡樂,所有失落了的舊夢,所有幾乎已被遺忘了的往事——往事中的甜蜜與溫馨,都似已回到他心頭——他雖已醒來,但身子卻更僵木,更不能動彈。
低語猶在耳畔輕回:
寶兒眼中突然涌出了淚水,晶瑩的淚水,沾滿了那晶瑩的玉手,寶兒雙目雖然被淚水覆蓋,但他卻似自淚水中望見一幅圖畫——夢中的圖畫。
三間小小的房子,房中一張青玉案,案上一只白玉瓶,瓶里插著幾校正飄散著朦朧香氣的茶花,一個小小的女孩子,穿著件雪白的衣裳,正坐在青玉案旁,手托著香腮,瞧著瓶中茶花呆果的出神。
這圖畫雖已在他眼前,卻又似是那么遙遠。
只因這圖畫一直埋藏在他靈魂深處,他從來不敢觸動,而此刻,一剎那,卻又自遙遠的靈魂深處來到他眼前。
寶兒眼前的圖畫,電光般閃動起來。
瓶里的茶花…插花人的玉手…玉手擰著他的臉…臉旁溫柔的呼吸…呼吸中的歡樂…歡樂中的辛酸…許多個不同的日子…笑…眼淚…一道劍光劃破黑暗…一代巨人在黑暗中倒下…海浪…暴風雨…狂呼…掙扎…暈迷…掀開的簾帷…簾帷中的淚眼與笑臉…溫柔的瘋狂…瘋狂的癡迷…癡迷的歡呼、擁抱…爭殺…惡斗…流血…
突然,一只魔手攫去了瓶中的茶花,攫去了插花人。
寶兒面上已流滿冷汗,突然嘶聲呼道:
你是她!你是她!
手掌開始輕輕移動,拭去了寶兒面上的冷汗,人語更是溫柔:
好孩子,你做惡夢了么不要怕,我已回到你身邊,你什么都不要怕了,永遠都不要怕了。手掌移開,寶兒張開了眼,膝隴的星光,灑滿小室,浸浴著一條朦朧的人影,卻不是小公主是誰!
兩人眼波相對,呼吸相通。
這一剎那間,似真似夢,如夢如紉——這究竟是真是幻是甜是苦他兩人自己也分不出。
但世上又有什么事比昔日情人的重逢更甜又有什么事比夢境成真更令人狂歡激動 情感,本是世上最最奇妙之物,它遭遇著的波折與困難越多,它的果實便也就越是芬芳永久。
寶兒沒有說話——他說不出話,只覺小公主溫香軟玉的身子,已不知不覺依侵入他的懷中。
漫長的別離,在這一剎那間,已被遺忘,別離中所受的痛苦與辛酸,也已在這溫柔的擁抱中消失。
寶兒想說話,突然,小公主重重的推開了他,站起身子,凝注著他,輕咬著嘴唇,輕罵道:
小賊,小壞蛋,這些日子里,你可還在想著我寶兒笑了,忍不住笑了。
小公主輕跺著腳道:
小賊,你笑!你笑什么 寶兒眨了眨眼睛,道:多少年,你的脾氣還是沒有變。小公主道:
我當然沒有變,變的是你。
寶兒又笑了,道:
我當然變了,我已變成大人,你卻還是個孩子。小公主道:
是嘛,你現在已是個大人物了,江湖中已不知有多少個女子為你瘋狂,你…你怎么還會記得我說著說著,她眼圈似已紅了,目中也泛起了淚光,突然轉過身,就要沖出去,寶兒趕緊拉住了她,小公主瞪起眼睛,道:
大英雄,大人物,你拉我這小孩子干什么 寶兒柔聲笑道:
我不拉你,你也莫要走。
小公主咬了咬牙,回過頭,一雙大大的眼睛,動也不動的望著他,望了半晌,輕輕道:
好,你說你這些年來,時時刻刻都在想著我,做夢都在想著我,我就不走,說,說呀!寶兒道:
我…我當然在想著你。
小公主拼命的搖頭,跺著腳道:
不行,這樣說不行,我要你像我方才那樣說,說得一個字不錯,否則…否則我就走了,永遠不理你。寶兒明知她不會走的,但不知怎的,在她面前,這倔強的少年,競似已變成個聽話的孩子。
他的剛強,他的智慧,自這些年來的磨練中所學的一切,在她面前,全部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的臉都有些紅了,眨了眨眼睛,低著頭,道:
這些年來,你時時刻刻都在想著我:…做夢都在想著我,你…小公主跺腳道:
不對,不對,不對,一千個不對…是說你想我,呆子,不是我想你。寶兒道:
但我是照你方才說的,說得一個字也不錯呀!小公主咬牙道:
討厭,你,你…你裝傻…突然撲進寶兒懷里,勾住了他的脖子,又是一口咬了下去、許多年前,她已不知咬過寶兒多少次了,但在寶兒心底的感覺中,卻只覺這次她咬的已和昔日都大不相同。
在這一剎那,他只覺心神俱醉,當真是意亂情迷,即使在那討厭兩個字里,也似乎有著他永遠咀嚼不完的情意。
星光更亮,多情地照著兩條依偎的人影。
誰都沒有說話,因為誰都不知該說什么才好但無言的沉默,在這時,當真勝過千萬旬言語。
也不知過了多久,寶兒終于道:
這些年來,你究竟遭遇到一些什么事告訴我…我多么想分擔你一些憂苦,也分享你一些歡樂。小公主悠悠道:
歡樂哪有什么歡樂,這些年來,我…你遭遇的歡樂總比我多些,還是先說歡喜的,好么寶兒道:
但…但我先問你的。
小公主仰起頭,軟語央求道:
求求你,好么 寶兒只有嘆氣,道:
這些年來,我…唉!當真沒有什么好說的,無論是清晨、黃昏,還是深夜,無論在山巔、谷底,還是水邊,我都是一心一意在學武,苦思著自然與武道之間,那息息相關,也顛撲不破的道理,我要將自己一天的日子,當作別人三天、五天,甚至,我…小公主突然又推開他,冷笑道:
我知道你一心一意只是在學武,哪里會想我。在她面前,是一句話也說錯不得的。
寶兒苦笑,低語道:
你說,我怎會不想你 小公主道:
我不信,除非你…
寶兒著急道:
我若騙你,就是…
小公主嫣然一笑,擋住了他的嘴,仰首道:
我信的,你說的什么話,我都信的…告訴我,這些日于時刻在糾纏著的那些女孩子,可是比我…比我…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