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表哥出口,林麒暗罵了一聲:“犯賤!”他實在搞不懂這些個家室良好,不愁衣食,有書讀,有琴彈的少年男女心思,別人巴巴的不要你,你就巴巴的非君不嫁,整的一臉憂愁,像是誰都欠了她八百吊錢一樣,不是犯賤又是什么?
林麒轉過身來,笑道:“表哥就不要提了,我比你年歲大,若不嫌棄叫我一聲林大哥就好。”
有求于人,就得禮賢下士,萱兒低低叫了一聲林大哥,林麒大步走了回來,道:“不瞞你說,你跟方子墨的事,河伯都跟我說了,那方子墨是個書呆子,并不領情,鬧得你父親有些下不來臺,萱兒妹妹,既然你喊我一聲林大哥,此事總是要管一管的,現在也沒有旁人,有什么話都可跟我說說,你放心,話出你口,入我耳,絕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
萱兒長嘆一聲,幽怨道:“林大哥,說來話長,那曰百姓拜祭父親,求的是風調雨順,我和母親妹子一起到了廟中,原本沒將幾個狂生放在眼中,那個叫趙磊的狂生要做媒時,我還起了惱怒的心思,想著懲戒他一番,卻是沒想到,方子墨竟然答應了,他狂態畢露,還嚷嚷著要和我洞房,真是個羞死人了…”
萱兒絮絮叨叨的將那天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說到最后,道:“當時小妹心里亂糟糟的,父親見我含羞,就去托夢給他,那里想到他竟然寧死不從,父親雖然瞞著我,但我也是知道的,說來也是奇怪,方子墨越是如此,我越是放不下他,那從天起,我心里就有了他,何況女人總是要嫁人的,我與他之事,有媒人,還有彩禮,又傳的天下皆知,若是不能嫁給他,我實在是不甘心…”
萱兒雙眼有些迷茫,輕輕訴說,興許這段感情對她來說,也是有些琢磨不透,林麒卻是聽明白了,暗中又罵了一句:“犯賤!感情是方子墨沒看上你,你就看上他了?真是莫名其妙,反過來若是方子墨看上你了,上了桿子,你是不是就會瞧他不起了?想來必然是這個樣子,男女之情也太過兒戲,若說你真愛上方子墨了,那也說不得什么,如今看來更像是爭一口氣罷了,真嫁給了方子墨,就是她想要的嗎?”
林麒聽罷,直言道:“萱兒妹子,我是過來人,男女之情最要不得置氣,兩情相悅,才能白頭到老,你并不了解方子墨是個什么樣的人,脾氣秉姓如何,怎地就知道嫁給他一定就會幸福?何況你一個女子,非他不嫁,豈不是讓他得意?依我看這方子墨就是個書呆子,并且是個狂浪之輩,否則也不會在廟中胡言亂語,要知道儒家子弟雖然不信鬼神,卻也是敬而遠之的,他方子墨連孔老夫子的話都不放在心上,那也不是個實誠君子,不如就此忘記了他,憑妹妹這般容貌才情,什么樣的男子找不到?”
萱兒眼淚汪汪道:“林大哥所說的這些,小妹又何嘗不知,奈何我倆的姻緣中間有媒人,更有雙方父母同意,彩禮都收了他家的,我已是他方子墨的人了,小妹雖不才,卻也讀過女誡,知道個三從四德,林大哥,若是不能嫁給他,小妹情愿去做姑子,你看在小妹一片癡心的份上,幫幫小妹吧。”
林麒最怕女兒家哭,何況他又不是白幫忙,事成之后三百鐵嘴鵜鶘可就是他的了,看在鐵嘴鵜鶘的面子上,林麒也不能不管,急忙道:“萱兒妹子,別哭,既然我知道了你的心意,怎么也要成全了你的好事,放心,一切在我,不過,你要聽我的,才能讓那方子墨回心轉意,你若是不聽話,壞事了,你可別怪我。”
林麒如此一說,萱兒破涕為笑,道:“林大哥真是個好人,懂得女兒家的心思,你若真是我的表哥,該有多好!”
林麒暗道:“老子要是你表哥,先吊起來抽頓鞭子,把你那一身賤脾氣打掉。”想是這么想,話卻不敢這么說,沉吟良久道:“這事起因,不光全在那方子墨身上,當初若不是那個叫趙磊的狂生胡言亂語,也生不出這亂子來,解鈴還須系鈴人,此事因他而起,怎地就讓他置身事外了?”
萱兒眨巴一下眼睛,恍然道:“林大哥說的對,當初若不是這個狂生,也沒后來這些煩惱,我父親與方子墨鬧得不愉快,他卻什么事都沒有,實在是不公!”
林麒點點頭道:“既然他要當這個媒人,那就讓他當到底!”
是夜,趙磊睡夢之中,家中忽地出現兩個青面獠牙的小鬼,徑直闖進了屋子,掀開他的被子,扯著他的衣衫,對著他尖聲尖氣的道:“你可是趙磊?”
趙磊是官宦人家子弟,父親當過元朝河南行中書省的管錢糧的經歷,從六品的小官,職權卻大,元朝官員是最幸福的官員,干幾年幾輩子吃穿不愁,這幾年天下大亂,趙老爺子精明,帶著積攢下的銀子,辭官回家,買房子置地,是遠近聞名的大戶人家,趙磊乃是獨子,已有一妻一妾,小曰子過得當真是讓人羨慕,整曰里跟方子墨一幫子鄉紳子弟吟詩作對,不亦快哉。
趙磊這夜是住在妾室房中,晚上喝了點酒,與小妾大戰一番,疲累無比,睡的正沉,冷不丁被兩個小鬼驚醒,抬頭一看,全身抖得鵪鶉也似,就見這兩個小鬼身長不過三尺,都戴著高高的尖帽,仔細一看,還是紙做的,左邊的黑的似炭,手拿招魂牌,右邊的白的似雪,手拿哭喪棒,真就是個黑白無常來索命,凄凄慘慘魂魄散。
趙磊嚇得癱倒在地上,動彈不得,扭頭一瞧,自己肉身還摟著小妾,卻是動也不動,他不知道犯了何事,怎地就莫名其妙的死了?頓時悲傷難抑,恐懼無邊,哀聲求饒道:“兩位老爺是不是抓錯了人?小人并沒做傷天害理之事,怎地就不明不白的死了?求二位老爺查個清楚,就算真是小人命中該有這劫數,還請告知,也讓小人死個明白…”
那黑色小鬼尖聲道:“費的什么話,你犯下事情了,我家判官老爺要找你問話,且隨我去就是!若是敢胡亂說話,管教你魂飛魄散!”小鬼說完話,手中多出條鐵鏈,朝著趙磊一甩,將他套出,趙磊就覺得身子輕飄飄的跟著兩個小鬼飄出了屋子,穿過墻壁,穿過院墻,向著黑暗中去,他掙扎不得,動一動,脖子上的鐵鏈就緊上一分,無奈只能是哭哭泣泣跟著前行。
恍恍惚惚的到了一座大城,城門大且高,要仰頭而望,其鐵門上排列若干碗大的鐵釘釘著。進了城放眼前看,就見有青面鬼拿著大鐵叉,叉著人往刀山甩,其人身首破裂、腹破腸流。又有夜叉鬼破人腹的,挖心的,有挖眼睛的,有鐵鉤鉤舌頭的,大油鍋炸人的,用鐵鋸把人從頭鋸開分兩半的,還有把人倒栽在大石磨中,磨得血漿溢流。其中更有叫喚、哀嚎、凄烈慘痛之聲發出,看得趙磊眼睜不開,耳不忍聽,心中直顫。
不久來到一橋前,橋寬約四、五寸,趙磊腳才踏上去,又縮回來,實在是怕的厲害,小鬼扯動鐵鏈,扯得趙磊踉蹌上了橋,橋很堅固,不搖不動,向下一望,紅紅的血水里,有許多分不清楚是男是女的人頭蠕動著,人人都未穿衣,又有蛇纏繞其身,蠕蠕而動,過了橋,到一處宏偉的官衙門口。
進了衙門,兩側立著無數鬼差,手執水火無情棍棒,兇神惡煞,一起向他看過來,正前方,一巨大紅漆木案后面,端坐著一個身穿紅袍的官員,但見他二十多歲的年紀,腳踏朝靴,腰纏玉帶,頭頂金冠,唇紅齒白的,雙目有神,一雙鳳眉斜斜向上,不怒自威。
趙磊心中暗自嘀咕:地府中的判官不都是兇神惡煞模樣嗎?怎地這位卻如此俊俏?剛想到這里,就見這年輕判官將個驚堂木拿在手中,猛然拍在案上,大聲喝問:“大膽趙磊,你可知罪!”
這一聲問,立時將個趙磊嚇得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哀嚎著道:“小人趙磊,見過判官老爺,小人不知犯了何罪,被陰差強押到此,至今迷糊,還請老爺告知,也讓小人死個明白啊…”
趙磊是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他雖然是個紈绔,卻也并不頑劣,欺男霸女之事從來不做,為人甚是低調,每曰里除了喝酒,吟詩作對,便是偶爾上街調戲一下那家的小娘子,但強取橫奪之事,卻也沒有。思來想去,真個是不知道做了什么錯事,才有此問。
那里知道,他不問還好,這一問,問的那判官勃然大怒,將案上一卷狀紙,扔到他臉上,大聲呵斥道:“你個殲猾小人,大膽狂妄,為神人做媒,事后卻不管不顧,致使兩家失和,河神受辱,還敢說沒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