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姑嫂兩個天還黑著就爬起來給趙成做了飯,背著背簍帶上吃食清水鋤頭,趁著天還沒亮,朝遠方大山走去,翻了一座山,可也就到了中午,姑嫂兩個都覺得疲累,就著清水吃了點干糧,猶豫著是不是接著往前走,這座山兩人從未來過,再向前去,晚上可就趕不回家里了。
兩個女人家也拿不定個主意,猶猶豫豫的趙玲對嫂子道:“嫂子,我看咱們也別前去了,晚上趕不回家,讓狼叼了去,可是冤枉,就在這附近找找,看有沒有草藥,若是沒有,明rì換個地方就是。”
吳氏對小姑子甚是溺寵,小姑子怎么說,就怎么應著,兩人也不敢散了,仔細尋找,找了一炷香的時間,漫山都是些個野草,一味草藥也沒看到,都有些喪氣,小姑子多喝了點水,就讓嫂子等她,她去前面拐彎的地方解個手。
兩個女人家家的,還要躲的什么人?吳氏看著小姑子走遠,不由得搖頭,轉念一想,小妮子畢竟沒有嫁人,羞臊些那也沒什么不好,自己沒嫁人前,還不是一樣。想到這掩嘴偷笑,還沒等她笑出聲,就聽小姑子一聲驚呼。
吳氏嚇了一跳,以為小姑子碰到了野貓惡貍,急忙取出背簍里的鋤頭朝小姑子方向跑了過去,跌跌撞撞的可也就看到了小姑子,見她已經站了起來,雙手提溜這褲帶,又蹦又跳,右邊灌叢中卻是一片的祖師麻。
山里人家的女子,認得一些草藥,祖師麻黃花小葉,看上去很不起眼,卻有祛風除濕、溫中散寒、活血止痛的功效,鎮子上一直流傳著這么一句話“打得滿地爬,離不開祖師麻”可見是上好的草藥。
更難得的是,這一小片山坡竟然長滿了密密麻麻的祖師麻,如此多的草藥,莫說兩人的背簍,便是十幾筐也采不完,姑嫂兩個都是精神一振,采回了草藥,曬干了給楚韻送去,鎮子上的人可就再也說不出什么來了,以后找楚韻看病,那也理直氣壯的緊。
吳氏舉著鋤頭要采藥,小姑子卻哎呀一聲道:“光顧著高興了,還沒小解。”喊完就鉆進前面那片天師麻中間,爽爽快快的放了放水,待她起來,兩人這才高高興興的采藥,藥都是好藥,新開的花,新鮮的緊,不過楚韻用藥喜歡用藥根,幸好兩人帶著鋤頭,又都是山中女子,也有些個力氣,不一會的功夫就采了一背簍的天師麻。
兩人鼓了鼓精神,想著再采一背簍就往回轉,卻是在挖一根天師麻的時候,那根天師麻的根部又長又彎,兩人鼓足了力氣,刨開了泥土,用力一拽,竟然拽出一個奇怪的東西來。趙玲使得勁足,摔了個屁墩,卻咦的一聲道:“嫂子,你看那是什么?”
吳氏順著小姑子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見一個人頭模樣的東西在草叢中滾了三滾不動,她嚇了一跳,尖聲道:“莫非挖到了人骨?”
鄉村人家都認為挖到人骨不是個吉利的事,那東西圓滾滾的說不定就是顆人頭,趙玲年紀小,膽氣也比嫂子稍微壯上那么一些,她爬起來小心湊過去,仔細瞧了瞧,忽地一笑道:“嫂子,莫被嚇破了膽,不是什么人骨,是個石頭蛋蛋!”
吳氏聽小姑子這么一說,壯起膽子超前靠過去,偷偷瞧了瞧,果然是個石頭蛋蛋,不過這石頭蛋蛋甚是古怪,仔細一看,竟然還能看到鼻子眉眼,兩人都覺得奇怪,趙玲用手中鋤頭小心敲了敲那石頭,磕打下一些泥土來,再一看,竟然是個奇形怪狀的石像。
這是一個被雕刻出來的惡鬼,但見它四肢或伸或屈,勻稱灑脫,左臂上托有冥界的喜、怒、哀、樂四鬼,下壓在世作惡之鬼,而且還它手擒著各路妖魔鬼怪,腳踏著各式孽種怪獸,并且在其肩上、膝蓋上也都攀附有若干個小鬼。
也不知道這石像出自何人之手,構思之奇妙,姿態之奇特,情態之奇異,令人嘆為觀止。鬼像環眼,寬嘴,一條長長的舌頭垂到胸口位置,雙耳更是奇特,不是普通人的耳朵形狀,左邊是一個彎身的男人,右邊是一個彎身的女人,以成雙耳。也不知道是鬼在聽人話,還是人在講鬼話,總之這一鬼像端的是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如此怪異的鬼像,看得姑嫂兩個心顫不已,巧的是趙玲剛才小解正好解在這鬼像頭頂上,陽光下還能看到水淋淋的鬼像露出猙獰的笑容,山民最敬鬼神,兩人都有些腿軟,情不自禁的跪倒在地,嘟嘟囔囔的說些個道歉的話,草藥也不敢再采了,兩人急忙背著背簍反轉回家。
姑嫂兩個心中惴惴不安,也不知道那鬼像到底是個什么東西,那猙獰的模樣實在太過逼真,想必也不是好路數,生怕真得罪了鬼神降下災禍來,都是心思沉重,朝著鎮子方向快步而行,一路之上倒也風平浪靜,卻沒想到臨近鎮子不遠了,卻出了事。
姑嫂兩個受了驚嚇,腳下走的也快,等快到了鎮子天色已經全黑了下來,一看到鎮子里的炊煙,三三兩兩昏暗的燈火,兩人的一顆心也都放進了肚子里去,畢竟沒出什么事,到了鎮子,人一多也就沒有那么怕了。
兩人走的更加快了,誰知趙玲走的太急,竟然絆在一塊凸起的石頭上面,腳下一個踉蹌,順著山坡就往下滾,吳氏嚇了一跳,尖叫著去追自己的小姑子,一邊叫,一邊帶著哭音的大喊。
恰巧碰到了鎮子上的一個本家遠親,砍柴回來的趙大,聽到吳氏喊叫,扔下了柴過來幫忙,等找到趙玲,已是滿頭鮮血昏死了過去,趙大看守著趙玲,吳氏回去喊人,不大會的功夫,鎮子上的人來了有一小半,將個趙玲抬回家里,急忙去請楚韻。
楚韻聞聽鎮子上出了事,飯也沒吃就到了趙家,趙玲昏沉沉的躺在炕上,楚韻急忙上前診脈,摸了摸,并無內傷,除了點擦傷,并無其它病癥,楚韻取出藥膏子給了吳氏,讓她幫著涂抹上,沒什么大事,吳氏卻問:“小楚大夫,你說俺妹子沒事,咋就這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樣,還不醒來?”
楚韻來的時候已經打聽清楚了趙玲為何會受傷,就對吳氏道:“趙姐姐是從山上跌落,心中驚慌,嚇掉了魂,晚上去喊喊魂也就沒事了。”
楚韻這一脈,屬于巫醫,既有巫也有醫,他傳承奇特,給人治病還從未出過差錯,鎮子里的人也信服,當夜吳氏就照著楚韻跟她交代過的,出去喊魂,鎮子里的人喊魂一般選在離開村子七八丈遠的岔道口。前面是田地,身后是村子。
這一天晚上月光看著與平時有點異樣,要晦澀得多。淡淡的云時不時地便從那輪圓月中飄過,稀淡得如煙一般。田地中翻起的地及沙洲上的茅草都在夜的朦朧中蜇伏著。鎮子前面河里面的水聲聽上去也比平時遠,嘩嘩的滲人。
吳氏先是給小姑子洗了澡,把她放在在床上躺好再拿被子捂嚴實了,在房門口燃了艾草和檀香,叮囑丈夫不要讓趙玲的手或腳伸出被子外,更不許爬起來亂動,隨后請了楚韻跟她一起去喊魂,本來吳氏是想讓自家的男人跟著喊魂,但楚韻在心里有底的多,何況這主意也是他出的,又是個有本事的,更加安心一些。
喊魂的忌諱很多,來去的路上都不能說話,這夜倒也風平浪靜,四周有蛙在鳴,風中也攪著泥土的氣息。吳氏手中拿著個竹竿,將小姑子的一件貼身小褂,掛在桿頭,系緊了,眼見著夜風刮起,吳氏拉著長音,喊道:“趙家的小玲妮子回來噢…”
楚韻就在一邊應和:“回來了!”
吳氏又喊:“趙家小玲妮子,回來噢…”
楚韻又應和:“回來了!”
就這么一喊一應,直喊過兩柱香的時間。吳氏才漸將小姑子的小褂收攏來團在手上,蹲下身在地上撿六塊小石子裹在小褂里面。這其間吳氏一直未停喊,楚韻也一直應。吳氏立起身子也不看他,也不招呼,抬頭徑直就往家走去,嘴里依舊喊:“趙家小妮子,回來噢…”楚韻則隨在吳氏身后一路應過去。
回到家,趙成拿眼來瞧,先是瞧了瞧兩人的臉,見沒什么異樣,松口氣,隨之眼光便聚在吳氏手中的小褂上。那小褂是不同尋常的,那里面有趙玲的魂。
吳氏也知道此時此刻,更是不能大意了,一顆心全在那小褂上。她臉上無一絲表情,跨進趙玲睡的屋里,將小褂枕在趙玲的頭下邊。然后她說:好了,好了,現在好了!我家小妮子回來了,回來了!
那一天吳氏坐在趙玲的床邊望著三趙玲,一直到天明,隨后趙玲就真的醒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