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麒很快就甩掉了追上來的官兵,在周德興眼中,他是不吃不喝的神人,卻不知道是林麒吞了一顆古怪的陰陽果所致。說起來這陰陽果雖然玄妙,但絕對不是什么仙丹靈藥,吃了就能得道成仙,白日飛升。人身有精氣神之說,陰陽二氣充足,自然補充身體所耗,不渴不餓也沒什么稀奇的,但這果子在林麒體內,也是改變了體質,身體更加強壯,腳程更快,五感更敏銳,力氣更大,也就僅此而已。
一陣快跑,林麒全身出汗,頓感神清氣爽,腳下也不停,趁著夜色前行,直到天亮才找了個地方睡了一覺,天黑醒來,漫無目的,尋思著找那人多的地方去,找個丐幫的人問問,看看佘鈴鐺有沒有周顛的消息。
不慌不忙的就來到了懷遠,懷遠是個小縣,比起濟陰來都遠遠不足,也就千八百戶的人家,林麒到的時候已是亥時,除了有幾聲狗叫之外,很是沉寂,這個時辰家家戶戶都已睡去,也沒誰像林麒一樣夜貓子般的四處亂逛。就連乞丐都見不到一個。
林麒知道乞丐一般都棲身在破廟,或是荒廢的祠堂,無人的破屋子里,就繞著懷遠城轉悠,耳聽得有唱戲咿咿呀呀的聲響,順著聲音尋了過去,走了一條長街,前面恍然就是一個小廣場,廣場前方泥土堆砌了個臺子,挺大,上面一男一女咿咿呀呀的正在唱戲。臺下還擺著兩排小木凳。
奇怪的是,整個小廣場空無一人,倒是戲臺右側塔了個喪棚,白布纏繞,招魂幡招展,貢品香燭齊全,卻是沒有一個家人守夜,除了戲臺上面一男一女兩個臉上抹得跟鬼一樣的戲子,穿著戲服咿呀咿呀,沒精打采唱戲之外,竟是空曠的冷寂。
這情形就透著那么一絲詭異。
俗話說的好,十里不同風,百里不同俗,千里不同情。說的是相隔十里,兩地的生活風氣不同,相隔百里,習俗不同,相隔千里,人情世事不同。林麒就是覺得稀奇,不明白大晚上的唱戲給誰看?給鬼看嗎?
他還真沒猜錯,這的確是本地的風俗,說起來也并不多奇怪,無非是那家人死了,這戶人家就會將棺材擺到戲臺下面,搭棚做白事,白天家里人來哭,晚上請唱戲的演上一場,有錢的連唱七天,沒錢的唱上一天兩天三天的都有。
戲可不是唱給活人看的,乃是唱給鬼差們看的,意思也淺顯,就是讓陰差老爺來勾魂的時候看場戲,看高興了,自然就會幫著照顧一下家人,到了那間也好過些。由此本地也多了個活計,唱鬼戲。但也不是真正戲班子出身,都是野路子,學那么幾嗓子,搞兩身戲服就上場,錢也不多,但好吃好喝總是免不了的。[]
林麒不懂這些,就覺得唱戲挺好玩,說起來長這么大他還真沒看過一出戲,正好又沒事,這么好的機會,當然不會錯過,坐到邊上的木凳上,看得津津有味。
臺上兩個唱戲的本是無精打采的,想想看,唱的再好,也沒人喝個彩,叫個好,又怎么能打起精神來?這會見臺下多了個人,聚精會神看得津津有味,一看就知道是個外鄉人,不懂得規矩,這唱鬼戲,除了唱戲的,活人那能在場,就不怕沖撞了鬼差老爺?
但有人看總比沒人看的好,否則一番風情豈不是白白浪費了,這兩戲子也不提醒林麒,反而打起了精神,拿出十八般武藝來,將個戲唱的百轉千回。
兩個戲子唱得這一出,叫做破窯記,王實甫的本子,故事講的是劉員外之女月娥在彩樓上拋繡球擇婿,偏偏看中窮秀才呂蒙正,并且堅持要嫁給他,劉員外勸說無效,一怒之下將她趕至呂蒙正破窯中居住。呂蒙正在白馬寺中趕齋,劉員外讓長老不必接濟他,又想帶月娥回家,月娥不肯。呂蒙正自覺羞辱,與好友寇準進京應舉。十年后,他中狀元回家鄉任縣令,為試探月娥,先讓媒婆謊稱自己己死,勸月娥另嫁,月娥嚴詞拒絕;后又假裝不曾得官,月娥也沒有嫌棄他,他這才講出實情。白馬寺中,呂蒙正夫婦前往燒香,劉員外認婿,表明自己羞辱呂蒙正正是為激他上進,免得迷戀富貴,父女終于和好。恰巧寇準做官因采訪賢士也至此,眾人團圓。
沒什么打戲,文戲倒也精彩,林麒看得興高采烈,高興了還使勁拍巴掌,弄得戲臺上的兩人更加來勁,說起來這唱鬼戲,并不是將這段唱完了就算,而是唱的時辰,說唱兩個時辰,那就得是兩個時辰,唱完了就接著重頭再唱。
再來一遍,戲臺上的兩人可就沒先前那么精神了,又開始懶洋洋起來,一個腔調拖半天,兩步的距離走上八步,但林麒看得還是那么認真,就覺得這唱戲的真是好看,簡直好看到了頂了。這也不怪他,他本是鄉下小子,沒見過唱戲的,更何況在那黃河地下呆了那么多年,出來后看螞蟻打架都能看上三天,就不要說這戲臺上打扮的花花綠綠,還有故事情節唱戲的了。
唱戲的覺得唱第二遍沒什么味道了,但對林麒來說這味道才剛開始,說句實在話,這兩戲子要是能唱十天,林麒就能看十天,并且不帶動的,要是能唱一個月,他能看一個月,并且不帶煩的,要是能唱一年,他能看一年,并且還能看的津津有味。他就是一怪胎。
一場戲演到丑時才散,林麒意猶未盡,還舍不得離去,目送著兩個戲子離開,這兩戲子也覺得這年紀輕輕的小子有些古怪,不敢招惹,急匆匆的走了。林麒看得神清氣爽,忍不住學著戲文里的樣子,尖著嗓子唱起來:“聽的鐘聲響報信息,這齋食有次第。俺知他的情意,他待俺著甚回席。雖然是時下貧,有朝發憤日,那其間報答恩德。這其間不見回歸,做下碗熱羹湯等待賢太冷。揣著個凍酸餡,未填還拙婦的饑,有甚希奇…”
一邊唱一邊還裝模做樣的學著戲子走路,凄風冷月的,旁邊還擺著一副棺材,搭著白事的棚子,風一吹嘩啦啦的只響,像是給他伴奏一般,只有三兩只野貓好奇看著他胡亂扭動。
扭著扭著,忍不住就朝戲臺子去了,反正也沒人唱戲了,不如上去扭,到了臺下卻見柱子上貼了一張告示,不是官告,是一張白紙黑字的懸賞,內容很短,求奇人異士治邪,報以重酬,五十兩銀子。落款是縣衙南街陳嶺東。
林麒也沒在意,上了臺尖著嗓子學唱,正唱著,右邊突然起了陣微風,四周溫度驟然冷了下來,林麒感覺異常,手上捏了個開眼決,恍恍惚惚的就見幾個小鬼簇擁著一個身材高大的馬臉男子而來,小鬼七八個,都戴著高高的白紙帽,穿著黑色的衣服,各個紅發獠牙,猙獰兇惡,手中有拿幡的,拿鐵鏈的,拿鈴鐺的…
林麒一看就知道幾個小鬼是鬼差,卻不知道當中簇擁著的馬臉男子是何人,這男子身材偉岸,一張臉老長,臉上坑坑洼洼的丑陋異常,穿著一身員外服,戴著頂員外帽,踱著四方步,臉色神情似笑非笑,皮笑肉不笑,透著那么一絲陰寒冰冷。
幾個鬼差與那馬臉男子到了戲臺下面,看見林麒傻不愣登的學戲子唱戲,忍不住都愣住,馬臉男子站在臺下看了會,忍不住嘆息一聲搖搖頭。隱隱的林麒聽幾個小鬼相互嘀咕:“這小子是個傻子吧?怎么就出息成了這個樣子?真真是個癲的…現在唱戲的越來越糊弄了,怎么竟找些這種貨色…”
林麒聽在耳中,也覺得不好意思,停了下來,馬面男子笑著搖搖頭,指使小鬼前去勾魂,林麒還是第一次看見小鬼勾魂,戲也不唱了,蹲在戲臺上面看著,就見一個小鬼手執細長鐵鏈,走到棺材前面,尖聲道:“錢氏,生死薄上有你名號,壽六十九而終,隨我閻王殿前走一趟吧。”說著話鐵索朝著棺材一甩,勾出一個老太太的魂魄出來,老太太滿臉滄桑,牙都快掉沒了,一看也是貧苦人家出身,跟著小鬼朗朗蹌蹌而行,鬼差辦完了事,身形漸漸變淡,隱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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