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至正十一年,順帝下詔任命賈魯以工部尚書的頭銜出任總治河防使,督率汴梁、大名等十三路民夫十五萬人和廬州等處駐軍兩萬人,一同治理黃河。修河工程開始。民夫在烈日暴雨下,被迫日日夜夜沒命地干活,可是朝廷撥下來的開河經費,卻讓治河的官吏克扣了去。修河的民夫吃不飽,穿不暖,民怨沸騰,怨聲載道。
不知何時,一首童謠就突然間傳遍了黃河兩岸,只有短短的十四個字,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動黃河天下反!也不知道這童謠是何人所傳,惹得黃河兩岸人心惶惶,大元官兵四處緝拿,卻聽兩岸周遭百姓說,歌謠乃是從一個瘋子口中傳出來的。
見過瘋子的人都說,瘋子看上去年紀不大,身上衣衫小的可憐,敞胸露懷也不覺得冷,一頭長發披散,臉上盡是泥水,腰間還別了一把黑乎乎的尺子。這瘋子突然出現,是個外鄉人,以前從未見過,瘋的厲害,不管看見什么都能傻乎乎的看上半天,動也不動,看見買菜的笑,看見小媳婦笑,看見老牛拉車更是笑得厲害。
開始的時候很怕人靠近,后來就漸漸的放開,笑的次數也少了,整日里跟一幫孩童瘋玩,教了他們一首民謠,就是這十四個字,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動黃河天下反。此后就不知所蹤。
大元朝的官兵很頭疼,四處派出捕快抓拿瘋子,頭疼的還有北方白蓮教主韓山童,這次治河,天下已呈亂相,正是趁亂起事的好時機,可在起事之前,總要做一些不得不做的事,比如劉邦斬白蛇,號稱自己的赤帝之子。又比如陳勝又讓吳廣潛伏到營地附近一座荒廟里,半夜里在寺廟旁點燃篝火裝作鬼火,模仿狐貍聲音,大聲呼喊“大楚興,陳勝王”!或者是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韓山童也有自己的一套,聲稱天下將大亂,彌勒降生,明王出世。但喊了幾年,效果卻不理想,流傳度也不高,就在他琢磨著該如何撩動人心的時候,石人一只眼的童謠傳唱開來,短短月余時間黃河兩岸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人人會說,人人相信。
韓山童想的是,莫非有人想暗中取事?又是那一派,那一教的人?也不怪他這么想,這些年天下就沒消停過,早在泰定二年,河南息州趙丑廝、郭菩薩的舉事,喊出了“彌勒佛當有天下”的口號。
順帝至元三年,又有廣東朱光卿、聶秀卿的舉事,稱“定光佛出世”。同年又有河南棒胡舉事,棒胡燒香聚眾,舉事者“舉彌勒小旗”。至元四年,彭和尚、周子旺在袁州舉事,五千余人,“背心皆書佛字”。到了至正初,舉事、暴動已遍及全國,僅京南一帶的舉事即達三百余起。舉事的多是漢人、南人,因此蒙古人對漢人、南人更加仇視。元丞相伯顏等人曾提出了要殺絕漢人張、王、劉、李、趙五姓,又重申漢人不得執兵器,不得執寸鐵,并且下今北人毆打南人不許還報。
治河的十五萬民夫,大多都是他白蓮教的信徒,真有人暗中取事,他不會不知道,如今童謠傳遍兩岸,正是取事的大好機會,只要再加上一把火,這天下就真的亂起來了。[]
可這把火還怎么加,他韓山童也是心里沒底,正沉悶間,劉福通匆忙走進帳篷里,四下看了看,見沒人,靠近小聲道:“教主,手下人通報,有人挖出了只巨大獨眼石人,石人后背刻著今日流傳的民謠,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動黃河天下反。”
“哦,真出現了石人?”韓山童雙眼一亮,緊盯著劉福通。
劉福通三十多歲,短小精悍,雙眼炯炯有神,點了點頭,沉聲道:“沒錯了,就在黃陵崗那段河道上,是民夫挖淤泥挖出來的,我派人封鎖了消息,官兵還不知道,教主是不是去看看?”
“去看看!”韓山童沉吟了一下,跟著劉福通出去,造反跟吃飯是一樣道理,吃的早了總能吃飽,晚了可就剩下些殘羹剩水,造反也是如此,舉旗早了名聲就打了出去,前來歸附的人就多,若是被別人搶了先機,大義名分豈不是被別人占了?
兩人順著河道前行,不大的功夫就到了黃陵崗河道,韓山童心中納悶,真若是別人做的,為何要離自己這么近?總覺得事有蹊蹺,等離的近了,就見前方火光通明,幾百人圍聚在河道,卻是沒有一個人說話,都神色復雜的看著河道中間那尊巨大的石像。
這些人全都是白蓮教徒,就連看管民夫的官差也是,有人見他來了,急忙讓開道路,韓山童陰沉著臉,懷著心事走過去一看,就見淤泥之中露出一個幾丈高的石像,一只獨眼豎在雙眉中間。
石像雄偉,造型古樸,像是遠古之物,絕不是近幾百年的手藝,更不是一朝一夕能夠造出來的,背后十四個大字在火把映射下清晰明辨,正是那十四個字,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動黃河天下反。
所有的人都不出聲,眼睛卻全都朝韓山童看了過來,韓山童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震撼在石像的雄壯,心中更是充滿了疑惑。疑惑這石像從何處而來,難道真是埋藏在黃河下面的?而且這字歪歪斜斜,甚是不規整,而且寫的也不好,像是頑童涂抹上去的一樣,絕對與這神像不是同一時期而成,沉吟間,劉福通拽了下他的衣角,輕聲道:“教主,莫要失去先機。”
韓山童收了收心神,四下望去,就見四周民夫越聚越多,每個人看向他的目光之中除了信服,更多了一絲敬畏,他知道時機難得,不可失去,咳嗽一聲,大聲對眾人道:“昨日夜里,明王托夢給我,說今日有神將帶著它的旨意,傳遞我等。”
說到這聲音猛然拔高:“難道是我瞎說的嗎?你們看…”他手指獨眼石人,高聲道:“這就是明王不忍心見我等信徒掙扎在苦海之中,傳遞給大家伙的口信,事到如今,我也沒什么好隱瞞的了,實話就說了吧,我本不姓韓,我姓趙,乃是徽宗皇帝的第八代孫子。”又指了指劉福通:“他是南宋大將劉光世的后代。明王選擇我們兩個,就是讓我倆帶著爾等起事,這大元朝的天下也就快要到頭了!”
“我等漢人,四等之民,被蒙古人殺死,只賠一頭驢,有能耐的甚至連頭驢都不用賠,我們每日里辛苦勞作,卻連個飯都吃不到,苛捐雜稅,民不聊生。如今又派我等兄弟來修河,干的是天底下最臟最苦最累的活,但大家吃的什么?谷殼野草,連頓飽飯都吃不上,恐怕這河沒修完,我等就都要累死,餓死在這黃河上了,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就隨我等殺出一個朗朗乾坤來,也好過茍延殘喘,生不如死…”
韓山童說的慷慨激揚,眾人聽得熱血沸騰,當下就有人低聲道:“反他娘的,我們都聽教主的…對對,我們聽韓大哥的…這日子過不下去了…昨天挖河又累死了幾十口子,與其等著餓死累死,不如就反了吧…”
吵吵嚷嚷中,人群猶如拾柴燒水漸漸沸騰起來,更有人按耐不住上前詢問是不是現在就反?群情激奮至此,也是韓山童和劉福通沒有想到的,心中都生出個念頭,民心可用。
但這時還不是舉事的真正時機,大名還有兩萬官兵,離此地并不遠,如今手中無刀無槍,人再多也就是個挨砍殺的命,可時機錯失,就真不知道什么時候再來了,韓山童有些猶豫,這時人群中突然伸出一只手來,抓住了韓山童就走,韓山童雙眉一皺,想要掙開,卻感覺那人雙臂如鐵鑄的一般,掙扎不得分毫,他也冷靜,就朝那人看去。
就見是一個二十多歲的男子,穿的破破爛爛,腰間插了一把黑乎乎的尺子,見他扭過頭來,對他輕輕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輕聲道:“快走,還不是起事的時候,都有人去告密了。”[]
韓山童心中一凜,跳腳向四周看了看,果然有幾個人趁著夜色遠遁,所去方向正是元朝官署所在,他知道此地再也待不得,轉回頭想要跟那男子說句話,卻那里還有人。猛然他就想起謠傳,一個瘋子,腰間插了把尺子,不是這男子還能是那個?
這時劉福通追了過來,韓山童一把抓住他,悄聲問道:“你可看到剛才拽我的男子?”
劉福通一愣:“什么男子,我可是一直在你身邊,此地不宜久留,教主還是先躲兩日,再圖大計…”
韓山童喃喃自語:“莫非真有神人相助與我?莫非我真有天子之命?”想到這,雙眼猛然一亮,身軀立刻就挺直了起來,沉聲對劉福通道:“你傳與教眾,把今日之事傳出去,定要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暗中挑選精裝之士到潁州會和,你我舉事的日子不遠了。”
劉福通點頭應下,暗中吩咐幾個教徒護送著韓山童走了,他又帶著幾個教徒暗中行事,但獨眼石人邊的人群卻并未散去,相反,越來越多聽到信的人,連夜趕了過來。
這一夜,暗潮涌動,這一夜,黃河兩岸無人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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