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兩個月過去,后院新房子建好。蓋這房子馮提司是真下了本錢,雖不是雕梁畫棟,但也寬敞明亮,正廳偏房齊全,用的料也都是上好的,恰好又趕上中秋佳節,夫妻兩個準備了一番,一是過節,二一個也是祝賀關婆子喬遷之喜。
官宦人家過節都有個講究,馮提司也不例外,先是拜祭了祖先,祈禱一切順利,隨后吩咐下去殺豬宰羊,在前院大擺筵席。待到了明月東升,馮府里面張燈結彩,喜氣洋洋,準備好了才派了個丫鬟去請關婆子。
關婆子姍姍而來,馮提司已有些rì子沒見她,這一見頓時就有點發傻,月光下,關婆子穿了一身翠綠絲綢長裙,頭發也打理的利索,梳了云鬢,還插了根銀釵,裊裊婷婷,那里還是剛來時的落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那家夫人赴宴來了。
待走得近些了,馮提司就不再是傻眼,而是害怕了,關婆子到馮家也不過一年多的時間,當初可是看上去老邁無比,沒有七十也有六十九,如今再一看,臉上的皺紋也平了,腰也不佝僂了,眼睛也大了,眉宇之間還真有那么點他家娘子的模樣。
“這妖婆子愈發的留不得了。”馮提司咬牙暗忖。但見了關婆子,還是站起來面帶笑容道:“老夫人愈發的精神了,怎么沒把小六子帶來?”
關婆子咧嘴一笑:“老了不中用了,能活幾年也說不準,精神個什么?倒讓提司見笑了。小六那孩子玩耍得累了,我就讓他睡下了。”
關婆子一笑,兩排牙晶瑩潔白,馮提司嚇了一跳,心道:以前牙都快掉光了,怎地就又長出來了?這模樣比自己的牙口都好。難不成是返老還童?照這么下去,沒個幾十年也死不了。這么一想更加的懊惱,臉上卻還得堆出笑容道:“老夫人說笑了,今天過節,擺的是家宴,沒什么外人,你來家里一年多了,這rì子一長,就分外覺得親切,哎,我父母死的早,見到老夫人就如同見到長輩一般,rì后晚輩有做不到的地方,你就只管說,先前些許誤會都讓它隨風去吧。”
馮提司一邊說,一邊請關婆子坐了上位,關婆子也不推辭,坐下對馮提司道:“呦,這可折煞我老婆子了,哎,老婆子是個命苦的那有這個命能當提司的長輩?”
“怎么就當不得?不瞞你說,新房子早就建好了,拖到今rì也是想給老夫人個驚喜,里面的一應物事都準備好了,你安心住下就是,以后咱們就是一家人了,今夜趁著過節也是給你賀個喬遷的喜,可得好好喝上幾杯。”
說著話,動了筷子,菜是好菜,八盤八碗,酒是好酒,三十年沉的竹葉青。馮妻雖然對關婆子恨得要死,這時候也是強顏歡笑,頻頻舉杯,屢屢勸酒,跟著馮提司轉著圈的繞著關婆子說好話,把個老婆子哄得嘴都合攏不上,旁邊的丫鬟也來湊趣,添菜倒酒,說些個笑話。
不知不覺,月上柳梢頭,關婆子喝的滿臉通紅,口齒也有些不利索了,打著酒嗝道:“老身不勝酒力,這酒今天就喝到這吧。”
馮提司哪能讓她走,急忙道:“老夫人這說的是什么話?難得高興,可要多喝兩杯,瓜果梨桃的還沒上來,月餅也還沒吃,怎地就要散了?不行,不行,今天是不醉不歸,書房中還有一壇紹興沉的女兒紅,我這就去取來。”
說著話馮提不顧關婆子攔阻,徑直走出了院子,出了院子,馮提司腳步也不踉蹌了,酒意也沒了,臉色陰沉,到墻角邊草叢中拽出一根紅纓長槍,攥在手中,偷摸回到前院,躲到關婆子身后一顆桂花樹后面。
馮提司為何不醉?那是因為桌上的酒壺是他請人花大價錢找人打造的,酒壺分上下兩層,提手向上提出的是酒,向下一摁出的是清水,喝了半晚上,馮提司也不過是多喝了點水。
馮提司一走,馮妻和丫鬟更加殷勤勸酒,又喝了幾杯,關婆子已經滿口胡話,一身酒氣連躲在槐樹后面的馮提司都被熏到,又過了一小會,關婆子醉倒在桌子上,馮妻見時機已到,沉聲喊道:“老爺,到時候了。”
這句話是兩口子早就商量好的暗號,馮提司聽在耳中,深吸了口氣,挺搶出來,眼見關婆子斜楞著栽倒在桌子上,雙手攥緊長槍,從后面對準關婆子心窩,猛地一槍刺出。
這一槍刺的狠,就聽“噗!”一聲悶響,長槍透體而過,關婆子哼都沒來得及哼上一聲殞命在此。
夫妻兩個汗透重衣,既覺得心驚膽戰,又覺得如釋重負。丫鬟嚇得尖叫連連,馮提司陰沉著臉對她道:“都是這妖婆子逼得我,你喊什么喊?若是rì后我聽到半點不該聽到的,你就和這妖婆子一個下場,知道嗎?”
丫鬟那里敢說不知道,全身抖得篩子一般,馮提司怕她壞事,打發了她下去,兩口子看著躺在地上的關婆子,都松了口氣,就想處理掉尸體,一商量決定還是先搬到后院那間破屋子里,順手再去結果了小六子,再等明rì馮提司找兩個心腹,將這一老一少的尸身綁了石頭沉到黃河里也就是了。
為了不讓事情敗壞,下午準備好飯菜,馮提司就將府中下人都打發回家過節,如今就只剩下他們夫妻兩個還有那個嚇壞了的丫鬟,無奈之下,兩人只好自己動手,彎腰去抬關婆子的尸體,兩人一頭一尾,使勁向上一搬,一齊驚疑喊了聲“咦!”
也不怪二人驚訝,實在是這關婆子的尸體輕的不像話,抬在手里的根本就沒有什么分量,再低頭一看,那里還有關婆子的尸體,地上就剩下一截森森的白骨。
白骨長約數尺,看看粗細大小,像是人的腿骨,上面沾染著斑斑血跡,夫妻兩個又是一驚。馮提司曾聽人說枉死的人魂魄不散能附身到白骨上面,年深rì久的吸取rì月精華,就能修煉成精。
他把這話跟妻子一說,馮妻提著裙子瘋了一樣對著那白骨狠踹,一邊踹一邊罵:“好心收留了你,卻是個妖精,你這個下賤的賊婆子…”
馮提司知道妻子這些rì子緊張得過頭,也沒攔阻她,任由她發泄,自己轉身出去找了把鋒利的斧頭回來,將個白骨砍成幾塊,又找來劈材,火油,開始燒那白骨,生怕留下禍患。
這天是個良辰美夜,只有輕輕微風,可點火剎那,火光猛然竄起,扭曲舞動的沒有任何規律,滾滾黑煙筆直向天,紅彤彤的火焰像是活了一樣,瘋狂的朝著馮提司夫妻兩個伸縮,像是惡鬼索命,又像是見了仇人,想要同歸于盡,白骨燃燒發出“噼啪噼啪噼啪…”清脆響聲,如同惡鬼哭號,又像是關婆子在痛苦呻吟…
如此怪異景象,嚇得夫妻兩個急忙后退,馮妻更是被燒白骨的聲音驚得面色慘白,雙手捂住耳朵,這般燒了有小半個時辰,火焰漸漸小了下來,白骨被燒成了灰,只剩下零星火星在微風中掙扎,眼見著也是一點點的消散。
兩人沉默著互相看了一眼,一顆心這才放到肚子里面,馮妻定了定心神,想起小六子還在,咬牙道:“再去結果了小六子,家宅也就平安了。”說著話撿起地上的斧頭,一臉猙獰,人變得有些瘋癲。
為官多年,斬草除根這種事馮提司還是知道要做的,跺跺腳,撿起地上的長槍,兩人氣勢洶洶就朝后院方向快走,剛走到院口,就見一個人緩緩走了過來,馮提司定睛一看,心神俱顫,手中的長槍不自覺的脫手,馮妻更是嚇得呆若木雞,連動都不敢動了。
走到兩人面前的不是別人,正是關婆子,她臉上酒氣未消,還打著酒嗝,對馮提司道:“你不是拿酒去了嗎?酒在那啊?”邊說,邊笑著看著兩人,像是什么事都沒發生,馮提司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堆灰燼還在,…這關婆子到底是人是鬼?
這時候再裝下去也就沒什么意思了,兩口子猶如斗敗的公雞一樣,垂頭喪氣的走了,月光下關婆子還站在那里,看著兩口子的背影,冷笑不止。
事到如今馮提司也是真沒辦法了,轉過天來就想把妻兒送到丈人那躲避一段rì子,可誰曾想,套好了車,也帶著車夫和下人,又是大白天的,卻怎么也走不出去濟陰縣境,明明有路卻是一圈圈的圍著濟陰縣城兜圈子,到了晚上還是得回到家里。
這般折騰了幾天馮提司也就死了心,每rì里躲到衙門里,眼不見心不煩,想著熬過一rì是一rì,卻沒想到今rì陳友諒找上門來,這才有了客棧里與周興的一番話。
事情就是這么個事情,馮提司說完,陳友諒表現的很是氣憤,大聲罵那妖婆子不懂事,屈了馮提司一家好人。周興卻是沉吟不語,斜眼看了看林麒,眨了三下,那是他倆約好的暗號,意思是這活能接,讓林麒搭個架子,看看能不能多要幾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