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內,一個陶壺在炭爐上呼呼噴著熱氣,趙敏用一條濕毛巾包住壺柄,用熱火先是清洗茶具,然后熟悉的洗茶、沖茶,像后世常用的“關關巡城”“韓信點兵”等沖茶的的技巧,陸皓山還是看得出來的,而剛燒開的水,趙敏把它在幾個容器內倒來換去,估計是在散發熱量,尋找一個最合適的溫度,以便把茶葉的醇香最大限度地釋放出來。
真不愧是走茶起家,干一行精一行,所用的茶葉當然是上乘的茶葉,炭爐所用的炭、泡茶用的水、沖茶的溫度、手法、喝茶所用的茶具等,都非常講究,以至茶葉一碰上開水馬上就產生獨特的化學反應般,滿室都是那種淡淡的、怡人的茶香。
“大人,請用茶。”作為貴賓,趙敏第一杯茶先遞給陸皓山,以示對他的尊重。
“有勞趙小姐。”陸皓山也不客氣,謝過后,拿起一杯茶,輕啜一小口,讓清瀝的茶水從齒間流過,讓茶的芳香在口腔內更加細膩、綿長,好的女人要賞,好的茶要品,需要慢咽慢吞方能知其三味,若是像路邊的販夫走卒喝的大碗茶那樣牛飲,那真是暴殄天物。
趙敏嫣然一笑,給在場的人都奉上一杯茶后,就退在一旁,作小心傾聽狀。
陸皓山明白,像這種關系到家族興亡的會議,趙敏是沒有資格出席的,因為她是女子之身,若是男子,自然可以以為趙余慶的接班人旁聽,別人也無可厚非,趙敏出現在這里的最大可能,不是因為她會泡茶或她是族長之女,而是她精通九章算術,必要時可以出言提醒,避免自己的家族吃虧。
眾人先是品茶,相互介紹客套一番,一杯茶品完,陸皓山把茶杯一放,淡淡地說:“好了,趙族長,我們現在可以談談合作了吧。”
實在沒有興趣和這些老家伙玩心機了,也許在他們眼中,哪個先開口就會失去先機,但對陸皓山來說,這些不存在,因為自己手中有足夠的籌碼,談判需要技巧,有足夠的談判技巧,可以在談判時多占一些主動和便宜,但左右談判的,還是實力。
“爽快”趙余慶把茶杯放下,一臉從容地說:“縣令大人快人快語,果然是做大事之人,不過在談判之前,不知縣令大人對茶馬交易有多少了解?”
陸皓山雙手一攤,坦白地說:“實不相瞞,陸某只知茶馬交易是一個暴利行業,但對其運作可以說一竅不通,若不然就吃獨食,不會找趙族長合作了,還請趙族長不吝指教一下。”
趙余慶對陸皓山的話不感到意外,像茶鹽的生意,就是傻子都知是暴利的行業,特別是現在政局動蕩,峰煙四起,對馬匹的需求更大,需求越大,利潤也就越高,這是趙余慶坐不住的原因之一,聞言笑了笑,微笑著說:“盛蒙大人看得起,那趙某就簡單介紹一下茶馬交易吧。”
“有勞趙族長。”
趙余慶輕啜了一口茶,沉吟一下,然后開始說了起來:“喝茶之風始于唐,歷經這宋、元,到明朝已經很盛了,我們習慣稱陜西外聚居的藏蒙少數民族為西番,他們在青藏高原上逐水而居、游牧以生,吃牛羊肉喝奶酪,需要用茶葉解膩、助消化,對茶葉有不可遇止的需求,有人形容為[不得茶,則因以病]的程度,其次,茶與西番的宗教和風俗方面也有很深的聯系,藏云條是血,蕪是水,茶是生命,男婚女嫁習慣以茶葉為聘禮,風氣極盛,不過西蕃喜茶但種不了茶,這就為茶馬交易提供了一個特定的先決條件。”
“從洪武開始,朝廷繼承前朝的習慣,開始對茶葉實行控制,開設茶馬司、茶局等,先后設立茶引、金牌信符等限制,還有限量、止訂篦中馬等方法,千方百計用茶葉控制西部的土蕃部落,說到底,茶馬交易,就是一場搏弈,大明怕西部不受管教,用茶葉來控制他們,順便換取所需要的戰馬,還從中大獲其利。”
這些陸皓山多少都知道一些,轉而饒有興趣地問:“不知茶馬互市,多少斤茶葉一匹馬?”
“呵呵呵”趙余慶笑著說:“做生意,各憑手段罷了,哪有一成不變的?通常是路程遠點,價格就就一點,也看手腕,明初是一千八百斤茶換一匹馬,后來洪武爺下令,定上馬一匹,給茶百二十斤,中馬一匹,給茶七十斤,駒一匹,給茶五十斤,這價一出,蕃人都要哭了,到永樂,永樂帝懷柔遠人,遞增茶斤,碉門茶馬司曾用茶八萬余斤,僅易馬七十匹,而這些馬多是瘦弱的馬,這一下論到明朝的大臣們哭了,反正此一時,彼一時,不能一概而論。”
“現在的馬價呢?”陸皓山追問道。
趙余慶啜了二口茶,潤了一下嗓子繼續說:“如果漢川茶的話,價值高一些,一百到二百斤就可以換到一匹上馬,若是湖南茶,估計五百斤,也難換一匹中馬,當然,還要看交易量、有沒有競爭對手等,沒有拍案定價之前,一切皆有可能。”
陸皓山吃驚地問道:“漢川茶?湖南茶?有什么區別?”
“漢川茶是指漢中一帶和四川的茶葉,如陜西的紫陽、安源、嵐皋、四川的石泉等到地,這些地區出產的茶,茶味甘而薄,喝時滿口甘香,深得番人喜愛;湖茶味苦,食之刺口破腹,番人也大受其害,以至很多番人一聽湖茶就搖頭,所以漢川茶的價值高而湖茶價值低,還有一點很重要,湖南多假茶,你說差別大嗎?”趙余慶微笑著說。
果然是行家啊,把茶馬生意說得頭頭是道,陸皓山暗暗點點頭,自己也算是找對人了,有趙余慶帶路,可以少有很多彎路。
“不錯,趙族長果然是老行尊”陸皓山笑著贊道,然后隨口問道:“現在向西番輸茶,查得還嚴嗎?”
“這嚴與不嚴有二說,不過,趙某倒希望邊防查得更嚴一些。”
“此話何解?”
趙余慶一臉正色地說:“從洪武到萬歷,皇上都對茶馬交易非常重視,這不僅關系到西北的安穩,還關系到財政的收入,到了萬歷后期,暴民四起,后金伺機作亂,對朝廷而言,西番等游牧民族不再是威脅大明的重要力量,最大的威脅來自后金,分身乏術再加上不想過度激怒西番,以免兩面受敵,所以對茶馬交易放松了很多,再說走私嚴重,利潤也大不如前,要不是這樣,趙某也不會考慮出山了。”
“趙族長,你說嚴與不嚴有二說,還說希望查得再嚴一些,這話什么意思?”陸皓山打破沙鍋問到底。
“很簡單”趙余慶一臉從容地說:“嚴有兩個面,一是制度嚴,二是邊防嚴,朝廷查得嚴,也就沒個人什么事,各施其職罷了,反正也難撈到什么好處,這是第一種情況,第二種情況是朝廷對此放任,但是茶馬古道沿途的衛所把茶馬互易當成搖錢樹、自家的錢袋子,沒點人脈或好處還就真過不了,民不與官斗,只要有利益存在,都會有人盯著這塊肥肉的,能吃上多少,全憑個人能耐了,趙某還算有點朋友,希望查得嚴,這樣輸出的茶葉少,供不應求,利潤也就大了。”
原來是這樣,陸皓山點點頭,總算是對此有些眉目了。
看到陸皓山恍然大悟的樣子,趙余慶笑著說:“縣令大人,我想,你也了解得差不多了,我們不如直入主題吧。”
剛才介紹這么多,從側面說明自己在這一行的閱歷,是一個可以合作的對象,趙余慶介紹得很有技巧,只說茶馬互易的歷史,至于渠道和人脈,還有其中的小門道,趙余慶那可是只字不吐,在兩人沒有正式敲定合作之前,不會輕易吐露,這些就是趙氏一族最寶貴的底牌。
陸皓山點點頭,面帶笑容地說:“好,我們直入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