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京的天空越發陰霾,空氣也越來越潮濕沉悶。
在望京上空,似乎在醞釀著什么東西,這種憋悶叫人感到心中陰郁,猶如嗓子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一樣難受。
“聽說了么?三皇子要娶妃子了,迎娶的是火毒城的靖公主。”
“娶妃子?當今圣上正在續命的緊要關頭,三皇子竟然在這個時候娶妃子?這、這、這不是大逆不道么?”
“怎么大逆不道了?星官說了,皇上要想續命成功,就必須要沖喜,三皇子這算是盡孝道呢,要不然怎么可能這么突然。”
邊上兩個老婦人一邊低聲嘀咕著,一邊挎著籃子走著。
一個落魄的少年從兩個老婦人身邊緩緩滑過。
這少年每一步都走得很慢,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僵尸,眼神直勾勾的,沒有多少神采,并且面黃肌肉,看樣子不知道有多久沒有吃過飽飯了,身上的衣服也有些凌亂臟污,甚至還有幾個大口子,如同舌頭一般往外伸著。
這少年的模樣看上去就像是一個乞丐,或者說,這就是個乞丐。
少年將雙手放在唇邊用力的哈氣,吐出來的卻沒有多少熱氣,他盤算著時間,今天是皇城放榜的日子,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夠得到什么樣的名次,他只知道,這個名次將決定他后半生的生活,甚至他能不能回火毒城看望自己的父母,都要寄托在今天放出來的皇榜上了。
想到這里,少年臉上就緊張起來,兩個手的拳頭攥得死死地。
這個少年,就是早管事的兒子,只身入京參與京考的早到。
當初早到走出火毒城,孤身一人來到了望京,一路曲折也就罷了,到了望京的第一天,他施舍了半個饅頭給那些‘可憐’的乞丐,結果就被一群乞丐緊追不舍,糾纏不休,搞得他完全按無法休息和看書,更加無法溫習功課,,眼瞅著就要大考了,早到不得不破財消災,丟了半顆銀子出去后,外面的呱噪聲才算是徹底停歇。
這是早到來到望京之中學到的第一件事,那就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生活是一位孜孜不倦的老師,他會不停地給你上課,幫助你長大。
結果第二天早到準備前往考場的時候,發現他在客棧中的包裹不見了,銀錢等物全都丟個凈光,房門時鎖著的,好在去考試的文書還在。
生活上的這一課,實在是夠生動,叫人永遠烙刻在記憶中。
所以,早到參加了考試后,就過上了這種浪蕩京城的生活。
早到抬頭看了看陰霾籠罩的天空,心中一陣陣的寒意上涌,這場雪要是下起來的話,他最終或許會變成清晨大街上的凍僵梆硬的尸體。
早到在望京流浪的這段時間,他看到了太多,太多,尤其是半夜睡下去,清晨就再也醒不過來的尸體。
早到將自己的身子蜷縮了些,縮著袖子,抱著肩膀,這樣能夠最大限度的保暖,但寒風陣陣還是使得他渾身冰冷,尤其是肚子之中沒有食物的他,更是覺得自己的身子比腳下的地面還要涼。
四周慢慢匯聚起越來越多的學子,這些學子們一個個雖然并不是所有的都錦衣玉食,但大多數衣著光鮮,畢竟在這個時代,能夠讀書十年,進京趕考的,都是家中極為富裕之輩,就算有些家境貧寒的,也有人專門資助,總之日子不會過得太差。
早到本來到的最早,但他如同乞丐一般,與四周的學子們完全格格不入,以至于不斷被排擠,莫名奇妙的就被排擠到了最后面,即便如此,旁邊不少學子依舊用異樣的眼神看著早到。
顯然,沒有任何人將乞兒般的早到當成是他們之中的一員。
天寒地凍,原本蜷縮成一個球的早到,此時不得不將脖子伸得長長的,因為只有這樣才能看清楚即將張貼的那張皇榜上的名字。
此時一個書生在幾個奴仆的帶領下急匆匆的跑過來。
這書生一身肥膘,丹鳳眼,模樣不錯,就是肉略肥,糟蹋了一張好胚子面容。
給書生在前面開路的兩個家奴顯然是霸道慣了,原本擋在前面的是讀書人的話,他們也不太敢造次,大約是擠擠過去,但此時他們發現一個衣著襤褸的乞丐竟然擋住了自己的去路。
這兩個家奴當即大怒,本來他們沒能按時間將睡得正香的公子早起,以至于險些耽誤了放榜的時間,他們此時正懊惱,眼瞅著這么一塊絆腳石出現在面前,為首的家奴當即抬腿就是一腳,直接將早到踹個了趔趄,咚的一聲,大頭朝下,臉面著地,滾出去幾米遠。
早到正伸著脖子等著張貼皇榜,卻不料背后中了一腳,他本來餓得兩腿發軟,站住都困難,被驟然一腳踢中,身子如同棉絮般的飛出去,他只聽到咚的一聲,腦門上金光亂燦,瞬間沒了意識。
當他從地面上爬起來的時候,因為臉面著地,所以半張臉上都是鮮血,地面上的碎石使得早到的半張臉上搓破了好幾個血淋淋的傷口。
早到此時的意識都有些不完全,甚至連生氣都生不起來,當一個人饑餓寒冷到了一定程度,是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的。
早到迷迷糊糊的從地上爬起,白白挨了一腳,他卻連找對方理論的想法都沒有,饑餓寒冷剝奪了早到生氣發怒的資格。
早到本想讓到一邊,卻不料那前面的家奴又飛起一腳,這一下直接踢在了早到的肚子上,早到一聲不響的飛出去,仰面摔倒在地,本就意識模糊的早到這一次,再也爬不起來了。
“腌臜的東西,這里也是你能來的?你也不用你的狗眼看看四周都是些什么人,一身臭氣,憑白被你弄臟了這里的空氣,一會皇榜下來,都被你給熏臭了,小心治你個侮辱圣旨的大罪過。”
那家奴厲聲大喝著。
后面胖胖的書生揚聲道:“別耽誤時間了,趕緊給我占個好位置,本公子苦讀十年,為的就是今朝的狀元及第。”
兩個家奴連忙用力的往前擠,這個書生顯然在京城中有些背、景,不然家奴也不敢在一眾讀書人中亂擠亂撞。
四周的書生們齊齊皺眉,但當他們看到那胖嘟嘟的書生后,就全都沒了脾氣,大多數都主動讓出道路來。
這書生可是顧之章,顧相爺的獨苗,顧白。
顧白呵呵笑著,邁著方步走進人堆,當他擠到了一個最前的位置后,這才站定身子,與四方書生做了四方揖,一臉隨和笑容,不知道的還真就無法將他和剛才死命往里面擠的家奴放在一起。
早到迷迷糊糊的感到自己的腦袋被人扶了起來,隨后口、唇處有一股暖流淌入,渾身冰冷的他立時打了個顫,隨后張大了嘴巴貪婪的汲取那暖流的熱氣。
那暖流如同一線火焰,從嘴中一路下潛,順著食道蜿蜒游走,一直滾入早到的胃中,就像是一把火在冰塊中燃燒一樣。
早到感到自己快要被凍僵的身子終于有了一絲暖意,整個人由里往外的逐漸暖和起來。
早到不由得睜開雙目,然后就看到了一個丑姑娘的臉,這姑娘當真丑,黑皮糙面,身材也不高挑,只能算是一般人,這姑娘的眼睛倒是很明亮,整個人也非常干凈,很清爽。
見到早到醒了,丑姑娘眼中露出善意的笑容來,這笑容比那口湯更溫暖。
丑姑娘似乎一下變得美麗起來。至少在早到眼中,這位丑姑娘實在是美麗極了。
丑姑娘見早到有些發呆,便關切的問道:“你沒事吧?”
早到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事,但還是點了點頭,他從小就被關在房間里面讀書,不習慣被陌生人如此關心,也不愿意叫別人為自己擔心。
此事早到才發現自己躺在丑姑娘的臂彎里,鼻端都是丑姑娘身上散發出來的陣陣香氣。
早到大驚之中,連忙掙扎著坐起來。
丑姑娘也就順勢收了自己的手,然后將一碗餛飩送到早到面前。
早到此時才看明白,這個丑姑娘在這里支了一個餛飩攤,剛才估計是這個丑姑娘將他從放榜場地里拖出來的。
早到看了眼餛飩,連忙將送到他手中的餛飩碗推開。
早到咽著口水硬撐道:“無功不受祿,謝謝姑娘將我拖出來,我實在是沒有錢吃餛飩了。”
丑姑娘聞言不由得咯咯笑了起來道:“你當然沒錢,你那里看起來像是有錢的模樣了?這碗餛飩算是我佘給你的,你以后有錢了再雙倍付錢給我就成了。”
早到看了眼那冒著滾燙熱氣的混沌,緊接著肚子之中不爭氣的咕嚕嚕的亂叫起來,早到尷尬無比的時候,丑姑娘將餛飩再次塞入早到的手中,臉上的那種親切笑容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嚴厲:“別婆婆媽媽了,男子漢大丈夫,餓了就吃,吃飽了記得還賬就是,不要拖泥帶水,如個娘們兒一般。”
早到雙手捧著的碗上傳來一陣陣的暖意,如同抱著一個火爐子一樣舒服,早到簡直舍不得松手。
早到道了聲謝,當即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這碗餛飩顯然是加了分量的,早到吃了十幾個餛飩后,就覺得肚子圓鼓鼓的脹得厲害,或許是因為他的胃已經餓的太小了的緣故無法容納更多的食物。
不過早到還是抱著大碗用力的往肚子里面灌湯。
這時候,丑女按住碗沿兒,將大碗拉過去,早到的手死死地攥著碗,他雖然想要松開,但許久沒有飽餐的身體卻放不開這個碗,以至于早到那只手死死地捏在碗沿兒上,整個手指上都青筋畢露。
嘎巴一聲,粗瓷大碗被早到生生掰下一塊來,這個樣子實在是太難看了,早到羞愧無地,他這一輩子都沒有這么丟人過,低頭不敢抬頭看丑女,他不知道自己怎么面對丑女的眼神。
然而丑女卻并未責備弄壞了碗的他,只是說道:“你我是怕你被撐壞了胃,一口湯而已,一會隨你喝就是。”
早到囁嚅著,不知道如何答話。
這個時候遠處傳來混亂的聲音,早到猛的扭頭望去,放榜了…
丑女看著早到好奇的道:“你干嘛?你難道也想去看榜?”
早到點了點頭。
丑女笑道:“你一個乞丐看人家讀書人的榜能看明白么?”
早到肚子里面有了食物,感到有了不少力氣,站起身來,對著丑女用力一揖到地,認認真真的道:“謝謝姑娘活命之恩,若有可能,早到必然涌泉相報。”說完,早到朝著那放榜的地方走去。
丑女皺了皺眉,自語道:“這家伙文鄒鄒的,莫不也是讀書人?”隨后丑女搖了搖頭道:“不像,讀書人都是錦衣玉食供養出來的,哪有這樣的?約莫是個瘋子,哎,年紀輕輕的,可惜了。”
“一個想要繼承皇位的人,絕對不容褻瀆,若是你連一個女人都馴服不了,那么群臣如何認為你擁有帶著夏國走向輝煌的能力?”
“并且,洪正王的心思你應該明白,靖公主在你這里鬧別扭,我不相信沒有他在背后搗鬼,依我看,他就是想要多拖延一些時間罷了,等到朝堂上一切定鼎,不過,你在軍中根基實在是太薄,洪正王是你的一大臂助,他在火毒城中積累了數十年,手下囤積的精兵數量極重,這個人無論如何都要爭取過來,現在你的實力相較于大皇子還有顧之章來說,略遜一籌,那么你就必須得爭取幾個得力的臂助才行,洪正王就是一個必須爭取過來的人。”
“這是一場絕對不能輸的戰爭,將靖公主帶上你的床,到時候洪正王和你就等于是綁在一根線上的螞蚱了。”老者的話語陰沉有力,這一切他似乎已經盤算了許久許久。
三皇子重重的點了點頭。
這個老者叫做老藏君,是三皇子的老師,當然這個老師并非是炫龍皇帝欽定的,而是三皇子自己認的師父,說起這個老藏君,現在的人恐怕沒有幾個知道的,但退回到三十幾年前,在整個夏國都是個鼎鼎有名的人物,他當時距離成為相國只差一步,當時炫龍皇帝有左膀右臂,左是老藏君,右是顧之章,就在炫龍皇帝即將欽定相國的時候,老藏君忽然不知所蹤,這才有了顧之章成為夏國相國一坐就是數十年。
關于老藏君的說法很多,有的說,老藏君被顧之章弄死了,有的說老藏君知道自己斗不過顧之章,所以自己離開了,還有說法,說老藏君隱藏在幕后,為炫龍皇帝尋找長生之法和尋找壯大夏國龍脈的手段去了。總之老藏君身上是諸多謎團。
三皇子開口道:“靖公主就算是一頭烈馬,我也有辦法將她征服在胯下!我現在就將她帶回來,生米變成熟飯,斷了洪正王的后路。”說著三皇子便要走出府邸。
老藏君卻搖了搖頭道:“不急在今天,我叫你找的東西找到了沒有?”
三皇子聞言生出一絲尷尬來,躬身道:“師父,我已經用盡了辦法打探老大那里,上次洪正王將十世大夫玉送來,本來那十世大夫玉已經唾手可得,卻沒想到被老大派人截胡,搶走了十世大夫玉,我安插在老大身邊的那些釘子們帶回來的消息卻是老大也沒有得到十世大夫玉,他們一個個空手而歸。
老藏君眉頭皺起,道:“聽說還有一個幸存者?”
三皇子點了點頭道:“本來我也沒有往這個家伙身上去想,但是現在看來,東西說不定就在那家伙身上,我昨日已經派人去火毒城,將那個家伙帶回來。
老藏君點了點頭道:“那十世大夫玉對我有大用,我之所以幫助你,就是要你幫我將十世大夫玉弄到手,你可不要叫我失望。要知道,為了這塊玉,我廢了太多的心血,甚至蹉跎了半生的時間,為了這塊玉,我費盡心思將方家打入萬劫不復之地…”
老藏君說著,眼神逐漸開始變得悠遠起來,似乎站在大海的邊緣眺望大海深處一樣,眼中充滿了迷惘、未知還有渴望。
臨時的公主府中,眾人雖然一切如常,但其實一個個心如鉛墜。
還有八天三皇子就將來迎親,到時候,靖公主就成了三皇子的妃子,他們這些人也將進入三皇子府。
三皇子若是個知書達理的,或者溫柔體貼的,他們只會高興絕對不會擔憂,但從他們和三皇子的一次接觸后,他們就知道,這個三皇子絕對不是什么好東西,當街羞辱靖公主的事情都做得出來,等靖公主過了門,還有什么事情是三皇子做不出來的?
他們這段時間聽到了許多關于三皇子的傳說,京城中,對于三皇子的評價可以可以說是毀譽參半。
有人說三皇子有帝王相,也有帝王之才,能夠將夏國治理得越來越好,也有人說三皇子驕橫狂躁,當初三皇子I追查二皇子之死的時候可是幾乎血洗望京,菜市場上人頭滾滾的畫面,至今還烙刻在不少老人心中。不過,這些都不算什么,真正觸動人心的是那些關于三皇子是妖怪的傳說。I13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