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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四十

●卷第四十●卷第四十  漢紀三十二起旃蒙作噩,盡柔兆閹茂,凡二年。

  世祖光武皇帝上之上建武元年(乙酉,公元二五年)

  春,正月,方望與安陵人弓林共立前定安公嬰為天子,聚黨數千人,居臨涇。更始遣丞相松等擊破,皆斬之。

  鄧禹至箕關,擊破河東都尉,進圍安邑。

  赤眉二部俱會弘農。更始遣討難將軍蘇茂拒之;茂軍大敗。赤眉眾遂大集,乃分萬人為一營,凡三十營。三月,更始遣丞相松與赤眉戰于{艸務}鄉,松等大敗,死者三萬馀人。赤眉遂轉北至湖。

  蜀郡功曹李熊說公孫述宜稱天子。夏,四月,述即帝位,號成家,改元龍興;以李熊為大司徒,述弟光為大司馬,恢為大司空。越巂任貴據郡降述。

  蕭王北擊尤來、大槍、五幡于元氏,追至北平,連破之;又戰于順水北,乘勝輕進,反為所敗。王自投高岸,遇突騎王豐下馬授王,王僅而得免。散兵歸保范陽。軍中不見王,或云已歿,諸將不知所為,吳漢曰:“卿曹努力!王兄子在南陽,何憂無主!”眾恐懼,數日乃定。賊雖戰勝,而憚王威名,夜,遂引去。大軍復追至安次,連戰,破之。賊退入漁陽,所過虜掠。強弩將軍陳俊言于王曰:“賊無輜重,宜令輕騎出賊前,使百姓各自堅壁以絕其食,可不戰而殄也。”王然之,遣俊將輕騎馳出賊前,視人保壁堅完者,敕令固守;放散在野者,因掠取之。賊至,無所得,遂散敗。王謂俊曰:“困此虜者,將軍策也。”

  馮異遺李軼書,為陳禍福,勸令歸附蕭王;軼知長安已危,而以伯升之死,心不自安,乃報書曰:“軼本與蕭王首謀造漢,今軼守洛陽,將軍鎮孟津,俱據機軸,千載一會,思成斷金。唯深達蕭王,愿進愚策以佐國安民。”軼自通書之后,不復與異爭鋒,故異得北攻天井關,拔上黨兩城,又南下河南成皋以東十三縣,降者十馀萬。武勃將萬馀人攻諸畔者,異與戰于士鄉下,大破,斬勃;軼閉門不救。異見其信效,具以白王。王報異曰:“季文多詐,人不能得其要領。今移其書告守、尉當警備者。”眾皆怪王宣露軼書;硃鮪聞之,使人刺殺軼,由是城中乖離,多有降者。

  硃鮪聞王北征而河內孤,乃遣其將蘇茂、賈強將兵三萬馀人渡鞏河,攻溫;鮪自將數萬人攻平陰以綴異。檄書至河內,寇恂即勒軍馳出,并移告屬縣,發兵會溫下。軍吏皆諫曰:“今洛陽兵渡河,前后不絕。宜待眾軍畢集,乃可出也。”恂曰:“溫,郡之籓蔽,失溫則郡不可守。”遂馳赴之。旦日,合戰,而馮異遣救及諸縣兵適至,恂令士卒乘城鼓噪大呼,言曰:“劉公兵到!”蘇茂軍聞之,陳動。恂因奔擊,大破之。馮異亦渡河擊硃鮪,鮪走;異與恂追至洛陽,環城一匝而歸。自是洛陽震恐,城門晝閉。

  異、恂移檄上狀,諸將入賀,因上尊號。將軍南陽馬武先進曰:“大王雖執謙退,奈宗廟社稷何!宜先即尊位,乃議征伐。今此誰賊而馳騖擊之乎?”王驚曰:“何將軍出此言!可斬也!”乃引軍還薊。復遣吳漢率耿弇、景丹等十三將軍追尤來等,斬首萬三千馀級,遂窮追至浚靡而還。賊散入遼西、遼東,為烏桓、貊人所鈔擊略盡。都護將軍賈復與五校戰于真定,復傷瘡甚。王大驚曰:“我所以不令賈復別將者,為其輕敵也。果然,失吾名將!聞其婦有孕,生女邪,我子娶之;生男邪,我女嫁之;不令其憂妻子也。”復病尋愈,追及王于薊,相見甚歡。還至中山,諸將復上尊號;王又不聽。行到南平棘,諸將復固請之;王不許。諸將且出,耿純進曰:“天下士大夫,捐親戚,棄土壤,從大王于矢石之間者,其計固望攀龍鱗,附鳳翼,以成其所志耳。今大王留時逆眾,不正號位,純恐士大夫望絕計窮,則有去歸之思,無為久自苦也。大眾一散,難可復合。”純言甚誠切,王深感曰:“吾將思之。”

  行至鄗,召馮異詣鄗,問四方動靜。異曰:“更始必敗,宗廟之憂在于大王,宜從眾議!”會儒生強華自關中奉《赤伏符》來詣王曰:“劉秀發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龍斗野,四七之際火為主。”群臣因復奏請。六月,己未,王即皇帝位于鄗南;改元,大赦。

  鄧禹圍安邑,數月未下,更始大將軍樊參將數萬人度大陽,欲攻禹。禹逆擊于解南,斬之。王匡、成丹、劉均合軍十馀萬,復共擊禹,禹軍不利。明日,癸亥,匡等以六甲窮日,不出,禹因得更治兵。甲子,匡悉軍出攻禹。禹令軍中無得妄動,既至營下,因傳發諸將,鼓而并進,大破之。匡等皆走,禹追斬均及河東太守楊寶,遂定河東,匡等奔還長安。

  張卬與諸將議曰:“赤眉旦暮且至,見滅不久,不如掠長安,東歸南陽;事若不集,復入湖池中為盜耳!”乃共入,說更始;更始怒不應,莫敢復言。更始使王匡、陳牧、成丹、趙萌屯新豐,李松軍槀,以拒赤眉。張卬、廖湛、胡殷、申屠建與隗囂合謀,欲以立秋日貙膢時共劫更始,俱成前計。更始知之,托病不出,召張卬等入,將悉誅之,唯隗囂稱疾不入,會客王遵、周宗等勒兵自守。更始狐疑不決,卬、湛、殷疑有變,遂突出。獨申屠建在,更始斬建,使執金吾鄧曄將兵圍隗囂第。卬、湛、殷勒兵燒門,入戰宮中,更始大敗。囂亦潰圍,走歸天水。明旦,更始東奔趙萌于新豐。更始復疑王匡、陳牧、成丹與張卬等同謀,乃并召入;牧、丹先至,即斬之。王匡懼,將兵入長安,與張卬等合。

  赤眉進至華陰,軍中有齊巫,常鼓舞祠城陽景王,巫狂言:“景王大怒曰:‘當為縣官,何故為賊!’”有笑巫者輒病,軍中驚動。方望弟陽說樊崇等曰:“今將軍擁百萬之眾,西向帝城,而無稱號,名為群賊,不可以久。不如立宗室,挾義誅伐,以此號令,誰敢不從!”崇等以為然,而巫言益甚。前至鄭,乃相與議曰:“今迫近長安,而鬼神若此,當求劉氏共尊立之。”

  先是,赤眉過式,掠故式侯萌之子恭、茂、盆子三人自隨。恭少習《尚書》,隨樊崇等降更始于洛陽,復封式侯,為侍中,在長安。茂與盆子留軍中,屬右校卒史劉俠卿,主牧牛。及崇等欲立帝,求軍中景王后,得七十馀人,唯茂、盆子及前西安侯孝最為近屬。崇等曰:“聞古者天子將兵稱上將軍。”乃書札為符曰:“上將軍”。又以兩空札置笥中,于鄭北設壇場,祠城陽景王,諸三老、從事皆大會。列盆子等三人居中立,以年次探札,盆子最幼,后探,得符;諸將皆稱臣,拜。盆子時年十五,被發徙跣,敝衣赭汗,見眾拜,恐畏欲啼。茂謂曰:“善臧符!”盆子即齧折,棄之。以徐宣為丞相,樊崇為御史大夫,逢安為左大司馬,謝祿為右大司馬,其馀皆列卿、將軍。盆子雖立,猶朝夕拜劉俠卿,時欲出從牧兒戲;俠卿怒止之,崇等亦不復候視也。秋,七月,辛未,帝使使持節拜鄧禹為大司徒,封酂侯,食邑萬戶;禹時年二十四。又議選大司空,帝以《赤伏符》曰“王梁主衛作玄武”,丁丑,以野王令王梁為大司空。又欲以讖文用平狄將軍孫咸行大司馬,眾咸不悅。壬午,以吳漢為大司馬。初,更始以瑯邪伏湛為平原太守。時天下兵起,湛獨晏然,撫循百姓。門下督謀為湛起兵,湛收斬之。于是吏民信向,平原一境賴湛以全。帝征湛為尚書,使典定舊制。又以鄧禹西征,拜湛為司直,行大司徒事。車駕每出征伐,常留鎮守。

  鄧禹自汾陰渡河,入夏陽,更始左輔都尉公乘歙引其眾十萬,與左馮翊兵共拒禹于衙;禹復破走之。

  宗室劉茂聚眾京、密間,自稱厭新將軍,攻下潁川、汝南,眾十馀萬人。帝使驃騎大將軍景丹、建威大將軍耿弇、強弩將軍陳俊攻之。茂來降,封為中山王。

  己亥,帝幸懷,遣耿弇、陳俊軍五社津,備滎陽以東;使吳漢率建義大將軍硃祜等十一將軍,圍硃鮪于洛陽。八月,進幸河陽。

  李松自槀引兵還,從更始與趙萌共攻王匡、張卬于長安。連戰月馀,匡等敗走,更始徒居長信宮。赤眉至高陵,王匡、張卬等迎降之,遂共連兵進攻東都門。李松出戰,赤眉生得松。松弟況為城門校尉,開門納之。九月,赤眉入長安。更始單騎走,從廚城門出。式侯恭以赤眉立其弟,自系詔獄;聞更始敗走,乃出,見定陶王祉。祉為之除械,相與從更始于渭濱。右輔都尉嚴本,恐失更始為赤眉所誅,即將更始至高陵,本將兵宿衛,其實圍之。更始將相皆降赤眉,獨丞相曹竟不降,手劍格死。

  辛未,詔封更始為淮陽王;吏民敢有賊害者,罪同大逆;其送詣吏者封列侯。

  初,宛人卓茂,寬仁恭愛,恬蕩樂道,雅實不為華貌,行己在于清濁之間,自束發至白首,與人未嘗有爭競,鄉黨故舊,雖行能與茂不同,而皆愛慕欣欣焉。哀、平間為密令,視民如子,舉善而教,口無惡言,吏民親愛,不忍欺之。民嘗有言部亭長受其米肉遺者,茂曰:“亭長為從汝求乎,為汝有事囑之而受乎,將平居自以恩意遺之乎?”民曰:“往遺之耳。”茂曰:“遺之而受,何故言邪?”民曰:“竊聞賢明之君,使民不畏吏,吏不取民。今我畏吏,是以遺之;吏既卒受,故來言耳。”茂曰:“汝為敝民矣!凡人所以群居不亂,異于禽獸者,以有仁愛禮義,知相敬事也。汝獨不欲修之,寧能高飛遠走,不在人間邪!吏顧不當乘威力強請求耳。亭長素善吏,歲時遺之,禮也。”民曰:“茍如此,律何故禁之?”茂笑曰:“律設大法,禮順人情。今我以禮教汝,汝必無怨惡;以律治汝,汝何所措其手足乎!一門之內,小者可論,大者可殺也。且歸念之。”初,茂到縣,有所廢置,吏民笑之,鄰城聞者皆蚩其不能。河南郡為置守令;茂不為嫌,治事自若。數年,教化大行,道不拾遺;遷京部丞,密人老少皆涕泣隨送。及王莽居攝,以病免歸。上即位,先訪求茂,茂時年七十馀。甲申,詔曰:“夫名冠天下,當受天下重賞。今以茂為太傅,封褒德侯。”

  臣光曰:孔子稱“舉善而教,不能則勸”,是以舜舉皋陶,湯舉伊尹,而不仁者遠,有德故也。光武即位之初,群雄競逐,四海鼎沸,彼摧堅陷敵之人,權略詭辯之士,方見重于世,而獨能取忠厚之臣,旌循良之吏,拔于草萊之中,實諸群公之首,宜其光復舊物,享祚久長,蓋由知所先務而得其本原故也。

  諸將圍洛陽數月,硃鮪堅守不下。帝以廷尉岑彭嘗為鮪校尉,令往說之。鮪在城上,彭在城下,為陳成敗。鮪曰:“大司徒被害時,鮪與共謀,又諫更始無遣蕭王北伐,誠自知罪深,不敢降!”彭還,具言于帝。帝曰:“舉大事者不忌小怨。鮪今若降,官爵可保,況誅罰乎!河水在此,吾不食言!”彭復往告鮪,鮪從城上下索曰:“必信,可乘此上。”彭趣索欲上,鮪見其誠,即許降。辛卯,硃鮪面縛,與岑彭俱詣河陽。帝解其縛,召見之,復令彭夜送鮪歸城。明旦,與蘇茂等悉其眾出降。拜鮪為平狄將軍,封扶溝侯;后為少府,傳封累世。帝使侍御史河內杜詩安集洛陽。將軍蕭廣縱兵士暴橫,詩敕曉不改,遂格殺廣。還,以狀聞。上召見,賜以棨戟,遂擢任之。

  冬,十月,癸丑,車駕入洛陽,幸南宮,遂定都焉。

  赤眉下書曰:“圣公降者,封為長沙王;過二十日,勿受。”更始遣劉恭請降,赤眉使其將謝祿往受之。更始隨祿,肉袒,上璽綬于盆子。赤眉坐更始,置庭中,將殺之;劉恭、謝祿為請,不能得,遂引更始出。劉恭追呼曰:“臣誠力極,請得先死!”拔劍欲自刎。樊崇等遽共救止之。乃赦更始,封為畏威侯。劉恭復為固請,竟得封長沙王。更始常依謝祿居,劉恭亦擁護之。

  劉盆子居長樂宮,三輔郡縣、營長遣使貢獻,兵士輒剽奪之,又數暴掠吏民,由是皆復固守。百姓不知所歸,聞鄧禹乘勝獨克而師行有紀,皆望風相攜負以迎軍,降者日以千數,眾號百萬。禹所止,輒停車拄節以勞來之,父老、童稚,垂發、戴白滿其車下,莫不感悅,于是名震關西。諸將豪桀皆勸禹徑攻長安,禹曰:“不然。今吾眾雖多,能戰者少,前無可仰之積,后無轉饋之資;赤眉新拔長安,財谷充實,鋒銳未可當也。夫盜賊群居無終日之計,財谷雖多,變故萬端,寧能堅守者也!上郡、北地、安定三郡,土廣人稀,饒谷多畜,吾且休兵北道,就糧養士,以觀其敝,乃可圖也。”于是引軍北至栒邑,所到,諸營保郡邑皆開門歸附。

  上遣岑彭擊荊州群賊,下犨、葉等十馀城。十一月,甲午,上幸懷。

  梁王永稱帝于睢陽。

  十二月,丙戌,上還洛陽。

  三輔苦赤眉暴虐,皆憐更始,欲盜出之;張卬等深以為慮,使謝祿縊殺之。劉恭夜往,收藏其尸。帝詔鄧禹葬之于霸陵。中郎將宛人趙熹將出武關,道遇更始親屬,皆裸跣饑困,熹竭其資糧以與之,將護而前。宛王賜聞之,迎還鄉里。

  隗囂歸天水,復招聚其眾,興修故業,自稱西州上將軍。三輔士大夫避亂者多歸囂,囂傾身引接,為布衣交;以平陵范逡為師友,前涼州刺史河南鄭興為祭酒,茂陵申屠剛、杜林為治書,馬援為綏德將軍,楊廣、王遵、周宗及平襄行巡、阿陽王捷、長陵王元為大將軍,安陵班彪之屬為賓客,由此名震西州,聞于山東。馬援少時,以家用不足辭其兄況,欲就邊郡田牧。況曰:“汝大才,當晚成。良工不示人以樸,且從所好。”遂之北地田牧。常謂賓客曰:“丈夫為志,窮當益堅,老當益壯。”后有畜數千頭,谷數萬斛,既而嘆曰:“凡殖財產,貴其能賑施也,否則守錢虜耳!”乃盡散于親舊。聞隗囂好士,往從之。囂其敬重,與決籌策。班彪,穉之子也。

  初,平陵竇融累世仕宦河西,知其土俗,與更始右大司馬趙萌善,私謂兄弟曰:“天下安危未可知。河西殷富,帶河為固,張掖屬國精兵萬騎,一旦緩急,杜絕河津,足以自守,此遺種處也!”乃因萌求往河西。萌薦融于更始,以為張掖屬國都尉。融既到,撫結雄桀,懷輯羌虜,甚得其歡心。是時,酒泉太守安定梁統、金城太守庫鈞、張掖都尉茂陵史苞、酒泉都尉竺曾、敦煌都尉辛肜,并州郡英俊,融皆與厚善。及更始敗,融與梁統等計議曰:“今天下擾亂,未知所歸。河西斗絕在羌、胡中,不同心戮力,則不能自守,權鈞力齊,復無以相率,當推一人為大將軍,共全五部,觀時變動。”議既定,而各謙讓。以位次,咸共推梁統;統固辭,乃推融行河西五郡大將軍事。武威太守馬期、張掖太守任仲并孤立無黨,乃共移書告示之,二人即解印綬去。于是以梁統為武威太守,史苞為張掖太守,竺曾為酒泉太守,辛肜為敦煌太守。融居屬國,領都尉職如故;置從事,監察五郡。河西民俗質樸,而融等政亦寬和,上下相親,晏然富殖。修兵馬,習戰射,明烽燧,羌、胡犯塞,融輒自將與諸郡相救,皆如符要,每輒破之。其后羌、胡皆震服親附,內郡流民避兇饑者歸之不絕。

  王莽之世,天下咸思漢德,安定三水盧芳居左谷中,詐稱武帝曾孫劉文伯,云“曾祖母,匈奴渾邪王之姊也”。常以是言誑惑安定間。王莽末,乃與三水屬國羌、胡起兵。更始至長安,征芳為騎都尉,使鎮撫安定以西。更始敗,三水豪桀共立芳為上將軍、西平王,使使與西羌、匈奴結和親。單于以為:“漢氏中絕,劉氏來歸,我亦當如呼韓邪立之,令尊事我。”乃使句林王將數千騎迎芳兄弟入匈奴,立芳為漢帝,以芳弟程為中郎將,將胡騎還入安定。

  帝以關中未定,而鄧禹久不進兵,賜書責之曰:“司徒,堯也;亡賊,桀也。長安吏民遑遑無所依歸,宜以時進討,鎮慰西京,系百姓之心。”禹猶執前意,別攻上郡諸縣,更征兵引谷,歸至大要。積弩將軍馮愔、車騎將軍宗歆守栒邑,二人爭權相攻,愔遂殺歆,因反擊禹,禹遣使以聞。帝問使人:“愔所親愛為誰?”對曰:“護軍黃防。”帝度愔、防不能久和,勢必相忤,因報禹曰:“縛馮愔者,必黃防也。”乃遣尚書宗廣持節往降之。后月馀,防果執愔,將其眾歸罪。更始諸將王匡、胡殷、成丹等皆詣廣降,廣與東歸;至安邑,道欲亡,廣悉斬之。愔之叛也,引兵西向天水;隗囂逆擊,破之于高平,盡獲其輜重。于是禹承制遣使持節命囂為西州大將軍,得專制涼州、朔方事。

  臘日,赤眉設樂大會,酒未行,群臣更相辯斗;而兵眾遂各逾宮,斬關入,掠酒肉,互相殺傷。衛尉諸葛穉聞之,勒兵入,格殺百馀人,乃定。劉盆子惶恐,日夜啼泣,從官皆憐之。

  帝遣宗正劉延攻天井關,與田邑連戰十馀合,延不得進。及更始敗,邑遣使請降;即拜為上黨太守。帝又遣諫議大夫儲大伯持節征鮑永;永未知更始存亡,疑不肯從,收系大伯,遣使馳至長安,诇問虛實。

  初,帝從更始在宛,納新野陰氏之女麗華。是歲,遣使迎麗華與帝姊湖陽公主、妹寧平公主俱到洛陽;以麗華為貴人。更始西平王李通先娶寧平公主,上征通為衛尉。

  初,更始以王閎為瑯邪太守,張步據郡拒之。閎諭降,得贛榆等六縣;收兵與步戰,不勝。步既受劉永官號,治兵于劇,遣將徇泰山、東萊、城陽、膠東、北海、濟南、齊郡,皆下之。閎力不敵,乃詣步相見。步大陳兵而見之。怒曰:“步有何罪,君前見攻之甚!”閎按劍曰:“太守奉朝命,而文公擁兵相拒。閎攻賊耳,何謂甚邪!”步起跪謝,與之宴飲,待為上賓,令閎關掌郡事。

  世祖光武皇帝上之上建武二年(丙戌,公元二六年)

  春,正月,甲子朔,日有食之。

  劉恭知赤眉必敗,密教弟盆子歸璽綬,習為辭讓之言。及正旦大會,恭先曰:“諸君共立恭弟為帝,德誠深厚!立且一年,殽亂日甚,誠不足以相成,恐死而無益,愿得退為庶人,更求賢知,唯諸君省察!”樊崇等謝曰:“此者崇等罪也。”恭復固請,或曰:“此寧式侯事邪?”恭惶恐起去。盆子乃下床解璽綬,叩頭曰:“今設置縣官而為賊如故,四方怨恨,不復信向,此皆立非其人所致。愿乞骸骨,避賢圣路!必欲殺盆子以塞責者,無所離死!”因涕泣噓唏。崇等及會者數百人,莫不哀憐之,乃皆避席頓首曰:“臣無狀,負陛下,請自今已后,不敢復放縱!”因共抱持盆子,帶以璽綬;盆子號呼,不得已。既罷出,各閉營自守。三輔翕然,稱天子聰明,百姓爭還長安,市里且滿。后二十馀日,復出,大掠如故。

  刁子都為其部曲所殺,馀黨與諸賊會檀鄉,號檀鄉賊,寇魏郡、清河。魏郡大吏李熊弟陸謀反城迎檀鄉,或以告魏郡太守潁川銚期,期召問熊,熊叩頭首服,愿與老母俱就死。期曰:“為吏儻不若為賊樂者,可歸與老母往就陸也!”使吏送出城。熊行,求得陸,將詣鄴城西門;陸不勝愧感,自殺以謝期。期嗟嘆,以禮葬之,而還熊故職。于是郡中服其威信。帝遣吳漢率王梁等九將軍擊檀鄉于鄴東漳水上,大破之,十馀萬眾皆降。又使梁與大將軍杜茂將兵安輯魏郡、清河、東郡,悉平諸營保,三郡清靜,邊路流通。

  庚辰,悉封諸功臣為列侯;梁侯鄧禹、廣平侯吳漢皆食四縣。博士丁恭議曰:“古者封諸侯不過百里,強干弱枝,所以為治也。今封四縣,不合法制。”帝曰:“古之亡國皆以無道,未嘗聞功臣地多而滅亡者也。”陰鄉侯陰識,貴人之兄也,以軍功當增封,識叩頭讓曰:“天下初定,將帥有功者眾,臣托屬掖廷,仍加爵邑,不可以示天下。此為親戚受賞,國人計功也。”帝從之。帝令諸將各言所樂,皆占美縣;河南太守潁川丁綝獨求封本鄉。或問其故,綝曰:“綝能薄功微,得鄉亭厚矣!”帝從其志,封新安鄉侯。帝使郎中魏郡馮勤典諸侯封事,勤差量功次輕重,國土遠近,地勢豐薄,不相逾越,莫不厭服焉。帝以為能,尚書眾事皆令總錄之。故事:尚書郎以令史久次補之,帝始用孝廉為尚書郎。

  起高廟于洛陽,四時合祀高祖、太宗、世宗;建社稷于宗廟之右;立郊兆于城南。

  長安城中糧盡,赤眉收載珍寶,大縱火燒宮室、市里,恣行殺掠,長安城中無復人行;乃引兵而西,眾號百萬,自南山轉掠城邑,遂入安定、北地。鄧禹引兵南至長安,軍昆明池,謁祠高廟,收十一帝神主,送詣洛陽;因巡行園陵,為置吏士奉守焉。

  真定王楊造讖記曰:“赤九之后,癭楊為主。”楊病癭,欲以惑眾;與綿曼賊交通。帝遣騎都尉陳副、游擊將軍鄧隆征之,楊閉城門不內。帝復遣前將軍耿純持節行幽、冀,所過勞慰王、侯,密敕收楊。純至真定,止傳舍,邀楊相見。純,真定宗室之出也,故楊不以為疑,且自恃眾強,而純意安靜,即從官屬詣之;楊兄弟并將輕兵在門外。楊入,見純,純接以禮敬,因延請其兄弟皆入,乃閉閣,悉誅之,因勒兵而出。真定震怖,無敢動者。帝憐楊謀未發而誅,復封其子為真定王。

  二月,己酉,車駕幸修武。

  鮑永、馮衍審知更始已亡,乃發喪,出儲大伯等,封上印綬,悉罷兵,幅巾詣河內,帝見永,問曰:“卿眾安在?”永離席叩頭曰:“臣事更始,不能令全,誠慚以其眾幸富貴,故悉罷之。”帝曰:“卿言大。”而意不悅。既而永以立功見用,衍遂廢棄。永謂衍曰:“昔高祖賞季布之罪,誅丁固之功;今遭明主,亦何憂哉!”衍曰:“人有挑其鄰人之妻者,其長者罵而少者報之。后其夫死,取其長者。或謂之曰:‘夫非罵爾者邪?’曰:‘在人欲其報我,在我欲其罵人也!’夫天命難知,人道易守,守道之臣,何患死亡!”

  大司空王梁屢違詔命,帝怒,遣尚書宗廣持節即軍中斬梁;廣檻車送京師。既至,赦之,以為中郎將,北守箕關。

  壬子,以太中大夫京兆宋弘為大司空。弘薦沛國桓譚,為議郎、給事中。帝令譚鼓琴,愛其繁聲。弘聞之,不悅;伺譚內出,正朝服坐府上,遣吏召之。譚至,不與席而讓之,且曰:“能自改邪,將令相舉以法乎?”譚頓首辭謝;良久,乃遣之。后大會群臣,帝使譚鼓琴。譚見弘,失其常度。帝怪而問之,弘乃離席免冠謝曰:“臣所以薦桓譚者,望能以忠正導主。而令朝廷耽悅鄭聲,臣之罪也。”帝改容謝之。湖陽公主新寡,帝與共論朝臣,微觀其意。主曰:“宋公威容德器,群臣莫及。”帝曰:“方且圖之。”后弘被引見,帝令主坐屏風后,因謂弘曰:“諺言‘貴易交,富易妻,’人情乎?”弘曰:“臣聞貧賤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帝顧謂主曰:“事不諧矣!”

  帝之討王郎也,彭寵發突騎以助軍,轉糧食,前后不絕,及帝追銅馬至薊,寵自負其功,意望甚高;帝接之不能滿,以此懷不平。及即位,吳漢、王梁,寵之所遣,并為三公,而寵獨無所加,愈怏怏不得志,嘆曰:“如此,我當為王。但爾者,陛下忘我邪!”是時北州破散,而漁陽差完,有舊鐵官,寵轉以貿谷,積珍寶,益富強。幽州牧硃浮,年少有俊才,欲厲風跡,收士心,辟召州中名宿及王莽時故吏二千石,皆引置幕府,多發諸郡倉谷稟贍其妻子。寵以為天下未定,師旅方起,不宜多置官屬以損軍實,不從其令。浮性矜急自多,寵亦狠強,嫌怨轉積。浮數譖構之,密奏寵多聚兵谷,意計難量。上輒漏泄令寵聞,以脅恐之。至是,有詔征寵,寵上疏,愿與浮俱征;帝不許。寵益以自疑。其妻素剛,不堪抑屈,固勸無受征,曰:“天下未定,四方各自為雄。漁陽大郡,兵馬最精,何故為人所奏,而棄此去乎!”寵又與所親信吏計議,皆懷怨于浮,莫有勸行者。帝遣寵從弟子后蘭卿喻之。寵因留子后蘭卿,遂發兵反,拜署將帥,自將二萬馀人,攻硃浮于薊。又以與耿況俱有重功,而恩賞并薄,數遣使要誘況。況不受,斬其使。

  延岑復反,圍南鄭。漢中王嘉兵敗走。岑遂據漢中,進兵武都;為更始柱功侯李寶所破,岑走天水。公孫述遣將侯丹取南鄭。嘉收散卒得數萬人,以李寶為相,從武都南擊侯丹,不利,還軍河池、下辨,復與延岑連戰。岑引北,入散關,至陳倉;嘉追擊,破之。公孫述又遣將軍任滿從閬中下江州,東據捍關,于是盡有益州之地。

  辛卯,上還洛陽。

  三月,乙未,大赦。

  更始諸大將在南方未降者尚多。帝召諸將議兵事,以檄叩地曰:“郾最強,宛為次,誰當擊之?”賈復率然對曰:“臣請擊郾。”帝笑曰:“執金吾擊郾,吾復何憂!大司馬當擊宛。”遂遣復擊郾,破之;尹尊降。又東擊更始淮陽太守暴汜,汜降。

  夏,四月,虎牙大將軍蓋延督駙馬都尉馬武等四將軍擊劉永,破之;遂圍永于睢陽。故更始將蘇茂反,殺淮陽太守潘蹇,據廣樂而臣于永;永以茂為大司馬、淮陽王。

  吳漢擊宛,宛王賜奉更始妻子詣洛陽降;帝封賜為慎侯。叔父良、族父歙、族兄祉皆自長安來。甲午,封良為廣陽王,祉為城陽王;又封兄縯子章為太原王,興為魯王;更始三子求、歆、鯉皆為列侯。

  鄧王王常降,帝見之甚歡,曰:“吾見王廷尉,不憂南方矣!”拜為左曹,封山桑侯。

  五月,庚辰,封族父歙為泗水王。

  帝以陰貴人雅性寬仁,欲立以為后。貴人以郭貴人有子,終不肯當。六月,戊戌,立貴人郭氏為皇后,以其子強為皇太子;大赦。

  丙午,封泗水王子終為淄川王。

  秋,賈復南擊召陵、新息,平之。后部將殺人于潁川,潁川太守寇恂捕得,系獄。時尚草創,軍營犯法,率多相容,恂戮之于市。復以為恥,還,過潁川,謂左右曰:“吾與寇恂并列將帥,而為其所陷,今見恂,必手劍之!”恂知其謀,不欲與相見。姊子谷崇曰:“崇,將也,得帶劍侍側。卒有變,足以相當。”恂曰:“不然,昔藺相如不畏秦王而屈于廉頗者,為國也。”乃敕屬縣盛供具,儲酒醪,執金吾軍入界,一人皆兼二人之饌。恂出迎于道,稱疾而還。復勒兵欲追之,而吏士皆醉,遂過去。恂遣谷崇以狀聞,帝乃征恂。恂至,引見;時賈復先在坐,欲起相避。帝曰:“天下未定,兩虎安得私斗!今日朕分之。”于是并坐極歡,遂共車同出,結友而去。

  八月,帝自率諸將征五校。丙辰,幸內黃,大破五校于B111陽,降其眾五萬人。

  帝遣游擊將軍鄧隆助硃浮討彭寵。隆軍潞南,浮軍雍奴,遣吏奏狀。帝讀檄,怒,謂使吏曰:“營相去百里,其勢豈可得相及!比若還,北軍必敗矣。”彭寵果遣輕兵擊隆軍,大破之;浮遠,遂不能救。

  蓋延圍睢陽數月,克之。劉永走至虞,虞人反,殺其母、妻;永與麾下數十人奔譙。蘇茂、佼強、周建合軍三萬馀人救永;延與戰于沛西,大破之。永、強、建走保湖陵,茂奔還廣樂;延遂定沛、楚、臨淮。

  帝使太中大夫伏隆持節使青、徐二州,招降郡國。青、徐群盜聞劉永破敗,皆惶怖請降。張步遣其掾孫昱隨隆詣闕上書,獻鰒魚。隆,湛之子也。

  堵鄉人董反宛城,執南陽太守劉粦。揚化將軍堅鐔攻宛,拔之;走還堵鄉。

  吳漢徇南陽諸縣,所過多侵暴。破虜將軍鄧奉謁歸新野,怒漢掠其鄉里,遂反,擊破漢軍,屯據淯陽,與諸賊合從。

  九月,壬戌,帝自內黃還。

  陜賊蘇況攻破弘農,帝使景丹討之。會丹薨,征虜將軍祭遵擊弘農、柏華、蠻中賊,皆平之。

  赤眉引兵欲西上隴,隗囂遣將軍楊廣迎擊,破之;又追敗之于烏氏、涇陽間。赤眉至陽城番須中,逢大雪,坑谷皆滿,士多凍死。乃復還,發掘諸陵,取其寶貨。凡有玉匣殮者,率皆如生,賊遂污辱呂后尸。鄧禹遣兵擊之于郁夷,反為所敗。禹乃出之云陽。赤眉復入長安。延岑屯杜陵,赤眉將逢安擊之。鄧禹以安精兵在外,引兵襲長安;會謝祿救至,禹兵敗走。延岑擊逢安,大破之,死者十馀萬人。廖湛將赤眉十八萬攻漢中王嘉;嘉與戰于谷口,大破之,嘉手殺湛,遂到云陽就谷。嘉妻兄新野來歙,帝之姑子也。帝令鄧禹招嘉,嘉因歙詣禹降。李寶倨慢,禹斬之。

  冬,十一月,以廷尉岑彭為征南大將軍。帝于大會中指王常謂群臣曰:“此家率下江諸將輔翼漢室,心如金石,真忠臣也!”即日,拜常為漢忠將軍,使與岑彭率建義大將軍硃祜等七將軍討鄧奉、董。彭等先擊堵鄉,鄧奉救之。硃祜軍敗,為奉所獲。

  銅馬、青犢、尤來馀賊共立孫登為天子。登將樂玄殺登,以其眾五萬馀人降。

  鄧禹自馮愔叛后,威名稍損,又乏糧食,戰數不利,歸附者日益離散。赤眉、延岑暴亂三輔,郡縣大姓各擁兵眾,禹不能定。帝乃遣偏將軍馮異代禹討之,車駕送至河南,敕異曰:“三輔遭王莽、更始之亂,重以赤眉、延岑之酷,元元涂炭,無所依訴。將軍今奉辭討諸不軌,營保降者,遣其渠帥詣京師;散其小民,令就農桑;壞其營壁,無使復聚。征伐非必略地、屠城,要在平定安集之耳。諸將非不健斗,然好虜掠。卿本能御吏士,念自修敕,無為郡縣所苦!”異頓首受命,引而西,所至布威信,群盜多降。

  臣光曰:昔周人頌武王之德曰:“鋪時繹思,我徂惟求定。”言王者之兵志,在布陳威德安民而已。觀光武之所以取關中,用是道也。豈不美哉!

  又詔征鄧禹還,曰:“慎毋與窮寇爭鋒!赤眉無谷,自當來東。吾以飽待饑,以逸待勞,折棰笞之,非諸將憂也。無得復妄進兵!”

  帝以伏隆為光祿大夫,復使于張步,拜步東萊太守,并與新除青州牧、守、都尉俱東。詔隆輒拜令、長以下。

  十二月,戊午,詔宗室列侯為王莽所絕者,皆復故國。

  三輔大饑,人相食,城郭皆空,白骨蔽野,遺民往往聚為營保,各堅壁清野。赤眉虜掠無所得,乃引而東歸,眾尚二十馀萬,隨道復散。帝遣破奸將軍侯進等屯新安,建威大將軍耿弇等屯宜陽,以要其還路,敕諸將曰:“賊若東走,可引宜陽兵會新安;賊若南走,可引新安兵會宜陽。”馮異與赤眉遇于華陰,相拒六十馀日,戰數十合,降其將卒五千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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