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如此激烈的問話,楊嗣昌一開始還是比較冷靜的,他耐心地向盧象升解釋道:“嗣昌并未言撫。”
可盧象升還是不依不饒,他繼續質問道:“周元忠到彼處講款,數次來往,其事先由薊遼總督等人發起,最后受命于閣下,天下皆聞,誰可諱言?”
在這里盧象升就有些死纏爛打了。拋開楊嗣昌“款和”的政策正確與否,他的連續質問,除了意氣用事以外,對當前的局面可以說是毫無意義。
難道讓楊嗣昌自我承認錯誤,打自己的臉啊?難道楊嗣昌承認了錯誤以后,清軍就會出關啊?更不用說楊嗣昌當時“款和”的政策并不是真的要和滿清求和,而只是權宜之計而已。
在這里,又出現了一位比較有趣的人物,那就是盧象升提到的那位周元忠。
周元忠是個算卦的瞎子,過去行走江湖,曾多次到過遼東,在滿清的親貴讓薩滿跳大神之余,還可以讓他算算命。而關門前線的將帥們因為害怕絞殺戰,不敢派出自己的精銳至前線偵察,所以他們苦于缺乏敵人的情報,就把周元忠發展成一個線人,以了解關外的情況,玩起了無間道。
當然,這事并沒有隱瞞朝廷,周元忠可能也是真心實意做密探的,所以周元忠這人就在兵部掛了號,而楊嗣昌就任兵部尚書以后,也很想通過這個難得的線索同清方取得某種接觸。
可是,由于崇禎皇帝態度堅決地反對“款和”,誰又敢擅自談判呢?何況以一個無官無職的瞎子算命先生的身份,又怎么可能同清朝作正式接觸呢?所以盧象升所說的話明顯就是謠傳。
不過此件事件也相當可悲。大明朝竟然需要靠一個瞎子供情報、通聯絡,那已經是十分可悲了,可這事還可以用周元忠心存忠義,身殘志不殘來自我麻醉。但是這種軍事機密還要被滿朝風傳,指摘非議,這每戰必敗的原因由此可見一斑。
聽了盧象升的話,楊嗣昌也十分惱火。他說道:“閣下是要以尚方劍置我于死了!”
盧象升毫不示弱地挖苦說:“既不去奔喪。又不能作戰,被殺的是我自己,哪里還能殺人?”
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這倆人根本沒有商議任何應付清軍入關的事宜,就不歡而散了。這倆人都是滿腹經綸之人,《將相和》的故事他們肯定也都知道。可是擱在他們自己身上,他們馬上都忘得一干二凈了。
其實盧象升并不是心地狹隘、不以大局為重之人,但多年積累的朋黨之見和傳統的意識形態枷鎖束縛了他,使他不能看清形勢,所以無法與楊嗣昌勾通。
可是在回到昌平軍營后。盧象升靜心一想,覺得有些壞事了。畢竟是盧象升在前線打仗。他需要朝廷的竭力支援的。于是盧象升就給楊嗣昌寫了一封略表歉意的信,信中說道:“承蒙老年臺(對楊的尊稱)眷顧,冒昧陳說,激烈忠懷,毫無隱諱。也是依仗老年臺有圣賢之人品,不會怪我愚狂,因此情不自禁地剖心瀝膽相告。”…云云云云。
早知今日。那又何必當初呢?
雖然收到了這封隱晦的道歉信,但楊嗣昌對盧象升的忌恨并沒有因此減輕,而盧象升對楊嗣昌的成見也依然存在,在此后的作戰中,兵部和督師各行其是,戰局也是越來越壞。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楊嗣昌雖然氣量不小,但也絕對說不上大,他有時候對得罪過他的人是會瑕疵必報的。
而在十月間,清軍正在源源南下。目標顯然在京南的平原地區,楊嗣昌因而命盧象升調兵通州與高起潛統率的關寧軍團匯合,以便向南機動對敵。
但盧象升卻以為高起潛是楊嗣昌一派人,又是監軍大太監,合兵后必然被其掣肘,因而以京北敵軍甚多,京城、陵寢均需防護為由,拒不從命。
而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楊嗣昌對盧象升的獨立獨行也沒有辦法,他只得擬定:由盧象升統宣大之軍,高起潛統關寧之軍,各自分頭進剿。使得當時明軍的主力不能夠擰成一股繩,讓清軍是更加猖狂。而在這時候,大股的清軍已經在攻打京南的良鄉、涿州等軍事要沖了。
再說另外一支明軍的主帥高起潛吧!
高起潛在明末的太監中是一個相當特殊的人物。他從崇禎初年作為低級監軍太監后,不知怎么的,職位是越升越高,而且博得了一個知兵善戰的名聲,以后就成了內廷中最著名的軍事家。
尤其是崇禎皇帝對他的軍事才能相當賞識,一直派他在遼東邊防要沖山海關擔任監軍太監,中間屢次裁撤內官監軍,唯有高起潛的關寧監軍保留不動。他在山海關任職時間長,又號稱很懂軍事,所負責任其實已經不僅僅是監視軍事調配和行動,而儼然是一方統帥,調兵遣將、指揮作戰,無所不為。
不過也可以分析一下原因。
之所以高起潛可以坐穩這個位置,首先得益于他的長袖善舞。高起潛與遼東鐵騎將領集團的關系極好,連吳三桂都是他的干兒子。前文已經介紹過,想要在遼東坐穩主帥位置的,一定要竭力拉攏、迎合遼東鐵騎將領集團。所以說,高起潛已經成為了朝廷與遼東鐵騎將領集團之間的一座橋梁了。
另外,高起潛應該對軍事理論有很深的見解。因為高起潛的奏報都是直通內廷的,所以外人知道的不算太多。可如果他在奏報中是胡說八道的話,哪里可以在內廷中博得一個知兵善戰的名聲?那里可以得到崇禎皇帝的賞識呢?
還有,高起潛還是位福將。在他指揮和參與的戰斗中,明軍多多少少都會獲得一些戰果。比如:登萊之戰中平定了孔有德叛亂。
所有的這一切,都使得在這一次清軍入犯時,高起潛以太監的身分直接被任命為一路明軍的最高統帥。可是這種情況又是在明代的歷史上是前所未有的,所以也最遭朝士的非議。而作為文官的盧象升,又怎么會向高起潛買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