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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六章十面張網

  所以說,楊嗣昌是一位很有戰略眼光的人,比起過去崇禎皇帝和他的朝臣們忙于頭疼醫頭、腳疼醫腳地窮于應付,確實要高明多了。

  而崇禎皇帝也從來沒有聽人從戰略的高度為他系統分析過形勢,所以一聽這番話,大有茅塞頓開之感,他感慨地說道:“只恨用卿太晚啊!”

  那么戰略構思完成以后,楊嗣昌又有什么具體的實施方略呢?

  楊嗣昌針對農民軍分散流動作戰的特點,提出了一個以主力兵團流動進剿和地方兵團固守協助相結合,穩扎穩打,步步為營的“十面張網”方案。其實我們就可以看出,這個方案與吳世恭曾經提出的全場緊逼加區域防守很類似。

  而根據這個方案,五省總理和陜西總督將分別統率各路援剿部隊和三邊勁旅,作為主力在中原和西北兩地突擊剿滅大股農民軍;陜西、河南、湖廣、鳳陽四個巡撫轄區的地方兵團一面固守自己的區域,一面配合主力兵團圍剿,所謂“分任剿而專任防”,稱為“四正”,就是圍剿大網的四個正面。

  此外,延綏、山西、山東、應天、江西、四川六個巡撫轄區的地方兵團作為“六隅”,是大網的六個邊角,主要負責嚴守自己的區域,相應協助圍剿。楊嗣昌以為,一旦張網部署完成,只消三個月時間就可以徹底消滅全部農民軍。

  而僅就軍事方案而言,“十面張網”的計劃還是相當嚴密的,但要認真執行起來卻需要許多基本條件。首先是要有充足而精干的兵力。否則網大眼稀,只靠空架子無法收到實效的。

  因此就要增兵。根據楊嗣昌的調配,五省總理和陜西總督的兩個主力軍團各增兵三萬人,而湖廣、河南兩巡撫增兵各一萬五千人。鳳陽、陜西兩巡撫各增兵一萬人,此外還在鳳陽祖陵和承天(今湖北鐘祥)祖陵各增設專防兵五千,總共增兵數達到驚人的十二萬。

  到了現在,連同中原、西北兩個戰區和“六隅”地區原有的兵額,十面網中所用的部隊已經是超過了二十萬。調集這樣多的部隊完成一個總戰役,在明代的歷史上也是極為罕見的,而且光從數字上來說,也至少足以同各路農民軍相抗衡。

  但這里有個問題:在軍制敗壞的明末,這些匆匆招募的部隊。到底有多大的戰斗力?只有天曉得啦。

  當然,增兵以后就要增餉,戶、兵兩部經過仔細籌算,共需增加軍餉二百八十萬八千兩。又是一個天文數字。而這筆龐大的開支確實很讓人傷腦筋。

  崇禎皇帝曾經在以前諭令勛戚之家捐助,但遭到了普遍的抗拒。那些官紳勛貴根本沒有急公體國之心。就是那些身處在戰區的鄉紳也不不愿意捐助。崇禎皇帝忍不住發牢騷道:及至賊來時,都成了他們所有。怎么這樣愚蠢?

  可是崇禎皇帝也不用五十步笑百步了。連他本人也同樣是守財奴本性,寧可國破家亡也不愿意拿出內庫的銀子來助餉。看到這里,忍不住又想起了臭名昭著的魏忠賢,他當年見國庫空虛,倒是拿出家財充做遼東的軍餉的。也說不清誰的思想境界高了。

  那大家都不愿出錢。巨額的軍餉也只能再從民間榨取了。楊嗣昌因此提出了他的著名的加派“剿餉”的計劃,在遼餉之外又在每畝加糧,每石折銀八錢,合計天下增稅一百九十二萬多兩,再加上所謂“溢地”——就是重新核查納稅土地——等項,全國年加派共二百八十萬兩。

  崇禎皇帝和楊嗣昌就想長痛不如短痛,可是他們沒想到,這加餉卻絲毫沒加到官紳頭上,卻全部加到了地方百姓的身上。再加上地方官府亂收耗募。最終從百姓身上搜刮超過了千萬兩。

  更為可怕的是。這項“剿餉”是為完成“十面張網”的大戰役而臨時設立的,所以“十面張網”一天沒有完成。臨時設立的“剿餉”也就一天延續下去,再加上天災,那流民數量真是節節上升。為農民軍提供了充足的補充兵員。

  也許崇禎皇帝和楊嗣昌也明白這一些,可是他們已經顧不上了。為了剿滅農民軍,他們倆已經紅了眼了。

  解決了增兵加餉,就要解決另外一個命將用人的問題。特別是總理、總督和四正六隅的十位巡撫,能否有力地節制軍隊,機動地運用戰術,積極主動地以圍剿為己任奮勇殲敵,實在是整個戰役能否成功的關鍵。

  對于十位巡撫,由于涉及到全面的人事安排,楊嗣昌不便插手過問,只能繼續使用原來的在職官員。而在其中,以陜西巡撫孫傳庭最為深沉老辣,所部戰斗力也最強;其次如湖廣巡撫余應桂、鳳陽巡撫朱大典、山西巡撫吳甡等人,也還老成干練。

  用人中關鍵的關鍵當然是總理、總督兩名主帥的選擇。洪承疇久任陜西總督多年,經驗和能力都是有目共睹的,自然無庸再議。而總理一職在盧象升調任宣大總督以后,就由平庸無能的王家禎接任,而大戰當前,顯然必須調換。

  從當時的實際情況考慮,重新調回盧象升肯定是最佳方案,因為他畢竟有多年剿除農民軍的經驗,人才膽略又堪稱朝中第一。但楊嗣昌對于盧象升卻并不感興趣,一半是出于人格氣質方面的不合,可能還摻雜著幾分嫉妒,另一半則是由于黨派的紛爭。

楊嗣昌同他的父親楊鶴都是在天啟時期因為不滿于魏忠賢的專權而被罷免官職的,本來同東林黨人關系并不壞。但在任永平、山海巡撫期間,因為轄區內有人為遷安的原任侍郎郭鞏被收入“逆案”嗚冤叫屈,他也覺得郭鞏確實冤枉,曾為之向朝廷請命。郭鞏并沒有因此被寬赦,他本人卻因此背上了為閹黨翻案的惡名  東林黨人最痛恨企圖翻“逆案”的人,一律目為奸邪,從此把楊嗣昌打入另冊。而楊嗣昌是一個外圓內方的人,寧愿為一件小事同東林黨人作對到底,決不屈服。

  而盧象升出自江南士紳之家,又深受理學熏陶,卻是東林一派人。他對于楊嗣昌在服喪期任職和建議加派等作法很不以為然,不時有所表露。這樣,兩個在當時最為杰出的軍事人才卻不能合舟共濟。

  所以說,黨爭也確實誤國啊!

  于是楊嗣昌就選中了兩廣總督熊文燦。而熊文燦的出名是因為在福建巡撫任上曾經招撫了多年橫行海上的著名海盜鄭芝龍,后來又在兩廣平定了大股海盜劉香。所以崇禎皇帝對這個屢建奇功的軍事人才一直很注意,特地派親信太監以到廣西采辦藥材為名,到廣東對他進行實地考察。

  關于熊文燦的上任也有一些故事:

  熊文燦并不知道那名太監是來考察自己的,但招待仍然十分殷勤,送了大批禮物,又大擺宴席,痛飲十日日。

  有一天在酒宴上,那太監故意提起了話題,說起了中原流寇總不能平,無人肯為朝廷盡力云云。

  而熊文燦多喝了幾杯,就忘乎所以了,他拍著桌子大言道:“都是諸臣誤國!若是我熊文燦去了,怎么會讓那些鼠輩猖獗至此呢?”

  于是那名太監立即起身說:“我并非去廣西采辦,而是奉皇上之命特意考察熊公的。熊公真是當世之才,非公不足以辦賊。請作好準備,不久以后大概就會有詔旨下來了。”熊文燦這才嚇得酒醒,筆者相信,他當時一定是張大便臉。

  當熊文燦離開相對安適的兩廣,走上危險的五省總理的宦途。在路過廬山的時候,他拜訪了熟識的僧人空隱和尚。于是倆人之間有了段很有趣的對話。

  空隱和尚問道:“你可是大失誤了。你以為所將的兵士足以制賊于死命嗎?”

  熊文燦搖搖頭說不能。

  空隱和尚又問道:“手下大將有能委以大任、獨當一面,不煩指揮就取得勝利的嗎?”

  熊文燦搖搖頭說無有。

  于是空隱和尚就說道:“兩者都不能對付賊寇,而皇上特以盛名重任閣下,一旦沒有成效,不是要殺頭嗎?”

  熊文燦站立了許久才反問道:“用招撫的辦法怎么樣?”

  空隱和尚說:“我料到閣下必用撫,但流寇與海寇不同,請慎重其事。”

  因此,熊文燦就是帶著以撫為主的宗旨來出任戰區總司令的,這至少同“十面張網”計劃的原本意圖是不相符的。而統帥們各有主張,對于楊嗣昌方案的實施必然會有不利影響。

  還不僅如此,例如性格比較剛硬的孫傳庭,他從一開始就對楊嗣昌的“十面網”很不以為然。孫傳庭認為:“向來賊勢,張則四出,困則歸秦,則賊之地利在秦明矣”。如果分散圍剿,“賊將踞全秦為窟穴,而四面六隅幾為空張之網矣”。

  孫傳庭的看法并非沒有道理,但出發點卻是從自己陜西一省的地方利益考慮。類似的地方主義情緒在各督、撫中也相當普遍,也給楊嗣昌的作戰計劃帶來了相當多的隱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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