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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節 鐵樹下的誓言

  伴隨著那個蒼老的聲音響起,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開闊的路來。

  兩列衛士手持長矛和盾牌,神情嚴肅地戰列在隊伍兩旁。

  一個穿著猩紅披風的耄耋老人,大步流星地向廣場上走來。

  他的臉上劃著一道道溝壑般的皺紋,雙眼卻矍鑠有神,他的腳步穩健有力,一步一步地走了過來。

  當眾人看到老人的樣貌的時候,人群中不由爆發出一陣震天般的歡呼聲!

  他們情不自禁地揮舞著手足,雙眼瞪得老大。

  “老城主!”

  “是城主大人!”

  “城主大人的病好了!”

  如果不是那兩列衛士強行維持住場面上的秩序,恐怕過于激動的人群早已沖到老人的面前。

  老人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他向兩邊的白城子民揮了揮手。

  他經過廣場邊緣的時候,一個提著籃子的老婦人沙啞著嗓子說:“兩年多了,您終于走出那座宮殿了。”

  老人站住身子,穿越維護秩序的衛兵,和老婦人單手輕輕相擁。

  “很抱歉,不過我挺過來了。這是一件好事,不是么?”老人大聲說。

  老婦人顫抖著手,含淚說:“當然、當然是好事。”

  當老人登上高臺的時候,在場之人爆發出比之前熱烈一萬倍的聲音,用來歡慶他們的城主健康歸來。

  而另外一邊,蘭斯等人匯聚在了一起。在蘭斯干掉神術師之后,洛哈特召喚出來的光之劍士也自動消失。

  蘭德里牽著斯嘉麗的手,瓦萊麗則是扶著修女,兩姐妹劫后余生,紛紛喜極而泣。

  斯嘉麗抹干凈眼淚,指著高臺上的老人,嫩聲嫩氣地說:“就是這位老爺爺,把那本書交給我的。他說我有才能。”

  “嗯?原來如此…”蘭斯看了老人一眼,卻是有些奇怪地說:“這位老城主的年紀很大了,身上卻沒有任何魔力。他怎么可能看出來小家伙有成為巫師的天分?”

  “等我們干掉神殿的神術師之后突然冒出來,這老頭也太虛偽了吧?”蘭德里滿臉鄙夷地說:“很明顯,這個國度的人民乃至于當權者,都對神殿很不滿了。只不過他們苦于沒有力量對抗神殿的神秘力量,所以一直蟄伏著。我們救人原本是出于善念,誰曾想到竟然變成了這些令人憎惡的政治家手中的籌碼。”

  “別太武斷,蘭德里。”朵拉突然說:“我能感覺到,這位老城主并非常人。”

  就在這個時候,登上高臺的老人目光掃過全場。整個廣場上數千人立刻安靜了下來。

  他們漲紅了臉,激動不已。白城的每一個子民都不會輕易忘記,老城主一生之中為白城貢獻的豐功偉績。

  “諸位。”老人高聲說:“我并非不知道,這些年神殿的所作所為。只是時間在吞噬著我的身體,三年前,我的健康便開始極大地惡化,以至于終日躺在昏昏沉沉的房間里,不知道天昏地暗。作為一名城主,我不得不羞愧地承認一點:那就是我、也是我們,在月琴神殿的龐大勢力之下,漸漸失去了對這座城市的掌控。”

  “我的孩子們被神殿收攏,他們短淺的目光看不到城市的未來,他們假借我的名義,在城市里干了不少惡事。這是屬于我的罪孽,那些痛苦——失去親人、被莫須有的罪名殺害等等——并不是你們應該承受的。”

  “那些無辜因此而死去的人的靈魂日日夜夜在我的噩夢中質問著我,為何如此懦弱?”

  “我的內心告訴我,我早該站出來的。”老人激動地說道:“可是我沒有!”

  “很抱歉,我站出來的如此之遲。我不想為自己找借口,也不奢望諸位能原諒一直無所作為的我。我身上背負的使命迫使我茍延殘喘,忍辱負重。而在這個過程中,有太多善良正直的人遭了秧。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為他們祈禱,也為這個城市默默祈禱。這是懦夫的行為。可是為了完成那個使命,我只能沉默,我只能等待。”

  “終于,我活著等到了這一天。或許你們不明白我話中的含義——但是這無所謂…”

  老人越說越激動,甚至有些語無倫次起來。

  他的臉色潮紅,臉上的皮膚一抖一抖的:“總之,我現在宣布,去他媽的月琴神殿!”

  “三十年前,我允許神殿在白城駐扎,因為他們從東方而來,帶著友誼和可以治愈瘟疫的藥物。”

  “現在,我不允許任何一名月琴神殿的神職人員在我的城市、我的領土逗留!因為他們給我們帶來了無盡的壓迫和殘害!”

  “城主衛隊聽令!從即刻起,驅逐一切的神殿人員!明天第一縷朝陽的光輝照進白城之前,我不想在我的領土內發現任何一名月琴神殿的人!”

  伴隨著老人的命令聲,頓時有一個高大的騎士越眾而出,單膝跪地領命。

  那名騎士呼喝著,立刻有兩個小隊的騎士快速離開廣場。山上的宮殿外,又有一個中隊的騎士快速跟了上來,和領命的騎士匯聚成了一股洪流,沖向了山腰處的神殿。

  廣場上爆發出一陣嘹亮的歡呼。

  “該死的神殿,終于走了!”先前失聲哭泣的青年高聲歡呼道。

  其他人也相互慶祝,廣場上的氣氛漸漸從悲痛變成吃驚,又從吃驚變成了驚喜。

  然而人群中也有反對的聲音:“難道我們就這么埋葬我們的信仰嗎?”

  “神殿教會我們分辨是非善惡,指引迷途中的我們前進的方向,我們不能墮落。”

  “偉大的月琴女神會因此而震怒,到時候白城又該拿什么抵擋神明的怒火?”

  那是一些激進的宗教分子,他們大多是一些青年。

  廣場上頓時變得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看著高臺上的老人。

  老城主看著那些迷茫的青年,緩緩地說:“我們沒有埋葬我們的信仰,白城子民的信仰,一直是基于人類最基本的正直、善良、公義和憐憫等美德的堅定意志,而不是神殿扭曲迷信的崇拜。這個世界上,除了你的母親,沒有任何人能夠教會你分別是非善惡,神也不能。迷途中的我們尋找屬于自己的方向,而并非依靠他人指點。”

  “我們一直都在說,當你在判定一個人的時候,不要受太多外界的干擾,你的心會告訴你這個人是好是壞,是善是惡。”

  “所以,正如那位偉大的巫師先生所說,白城,不需要神殿。”

  眾人的目光頓時被老人的手指指向之處吸引過去。蘭斯站在那里,微微露出一絲謙卑的笑容,輕輕點了點頭。

  “巫師?”

  “這些人就是傳說中能穿越時空,和神明一樣偉大的巫師大人么?”

  “傳說我們的白城,也是一名偉大的巫師大人建立的。”

  “這些巫師大人真的很厲害,連擁有神明庇佑的洛哈特大人都不是他們的對手。”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傳來各式各樣的議論聲。這些凡人由于對神殿的厭惡,導致對殺死神官洛哈特的蘭斯有了極大的好感。而當他們看到蘭斯身邊的斯嘉麗的時候,這種好感又上升了幾分。

  老人的目光越過蘭斯,落在了朵拉身上。

  他深邃的眼神突然變得異常復雜。

  廣場上的氣氛也漸漸沉靜下來。

  老人突然毫無征兆地走向高臺,來到了一行人面前。

  “這老頭想干嘛?”蘭德里皺了皺眉,雖然老人的演講聲情并茂,但是這家伙是個先入為主的人,一旦認定了老城主是在演戲,就不肯更改自己的印象。

  眾人屏住呼吸,他們好奇地看著老城主。

  老人一步步走來,目光無視了其他人,始終落在朵拉的身上。

  他在距離朵拉五步遠的地方站住,顫抖著從懷里取出了一本書。

  下一秒,五人尤其是朵拉的呼吸頓時變得急促起來。

  只見老人手中的那本書,赫然是銀色封面的啟示書!

  和朵拉手里的那本,幾乎是一模一樣。

  “你…”朵拉驚得說不出話來。

  她遲疑了一下,在老人鼓勵的目光中,也取出了自己那本啟示書。

  剎那之間,兩本書立刻產生了難以言喻的共鳴。

  淡淡的銀色光輝仿佛正在蕩漾的漣漪,以兩本啟示書為中心,一圈圈地蕩漾開來。

  老人微微一笑,松開了手。

  他手中的那本啟示書突然凌空飛起,化成了一側薄薄的小冊子,猛地融入了朵拉手中的啟示書中。

  下一秒,銀色的光芒大作。

  兩書合二為一,厚度稍稍增加了一些。

  “這是…第二卷?”

  朵拉艱難地翻開書,一些前所未見的文字,一一浮現出來。

  便在此時,老人突然跪了下來。

  眾人都是一驚,旋即他抬起頭,眼中老淚縱橫:

  “八十年了…八十年了…”

  “我終于等到您了,朵拉小姐。”

  “我的使命,終于告一段落。”

  老人痛哭流淚,朵拉徹底懵了。

  等到她反應過來,想要將老人扶起來的時候,卻發現老人的身子一僵,往一旁翻到過去。

  眾人大驚失色,蘭斯慌忙沖上去,稍稍一檢查。

  他將老人一直用右手捂住的地方拉開來一看,只見他的小腹右側,有著一個深可見骨的傷痕。

  大量的鮮血,從里面涌了出來。老人的右手,早已沾滿了鮮血。

  “他竟然是一直捂著這樣的傷口,在臺上演講的?”

  一直看老人不順眼的蘭德里也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蘭斯一抬頭:“朵拉!”

  后者立刻反應過來,取出一塊白色的治療石遞了過去。

  廣場上頓時亂作了一團。

  群眾們著急的呼喊聲,騎士們維持秩序的喝令混雜在一起,仿佛整個白城正在經歷一場前所未有的大地震。

  深夜,經歷了一天的混亂,白城中大部分的人都已經身心俱疲地進入了夢鄉。

  少數騎士仍然馬不停蹄地工作著,他們將自愿脫離神殿的人員關押起來,留待以后審查。其余的人,則是不客氣地被驅逐出境。神殿的守護騎士雖然在城內耀武揚威,但是在更加精銳的城主衛隊面前,他們頓時失去了威風,只能灰溜溜地夾著尾巴逃走。

  由于失去了主心骨洛哈特,月琴神殿在白城的分部中再沒有第二個神術師,所以騎士們的工作進行地非常順利。

  不到半夜的時分,所有神殿人員都被清理出城。他們將在騎士們的驅逐之下,不得休息地一路向東,一直到越過東北的寒山隘口。

  那里是整個索瓦哈和外界唯一的出入口。月琴神殿總部所在的風暴之國就在寒山隘口的另外一方。

  城主宮殿的第三層,一個突起的平臺上。高高的月亮掛在天上,兩個人影倚著欄桿,相互背對。

  “很難想象,像你這么樂觀開朗的人也會有睡不著的時候。”

  蘭斯背靠著欄桿,感受著烈烈的山風,輕聲說道。

  一邊的朵拉穿著白色的長裙,手里握著一只高腳杯,里面有三分之一的紅酒。

  她笑了笑:“我也很奇怪,像蘭斯先生這樣一直以冷靜堅毅面貌示人的巫師也會在半夜里無所事事地游蕩。”

  “冷靜堅毅?其實你心里想著的是冷酷刻板吧?”蘭斯自嘲地笑了笑,不過他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繼續糾纏下去:

  “勞倫斯先生怎么樣了?”

  朵拉回答說:“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不過仍然有些虛弱,畢竟他是個普通人,在中了自己親兒子一記匕首,簡單包扎后能支撐這么久,已經很不容易了。”

  “說起來,勞倫斯先生的經歷也真是令人唏噓…我聽說他只有這三個孩子吧?”蘭斯感慨了一句。

  “嗯。”朵拉想了想,說:“長子和長女,在洛哈特被你干掉之后就立刻逃掉了,應該是逃往了神殿所在的風暴之國。至于幼子,則是因為刺殺城主失敗而被拘留起來。”

  “三個孩子合謀起來殺害自己的老父親。這樣的戲碼可真有點凄慘。”蘭斯聳了聳肩。

  “其實并非如此,就在剛剛,勞倫斯趁著清醒的時候,告訴了我許多事情。”朵拉無奈地笑了笑:“他跟我說,那三個孩子,其實都不是他親生的。”

  “額…一個都不是?”蘭斯有點驚訝了。

  “的確如此。”朵拉苦笑著說:“這三個孩子,都是勞倫斯的幾個夫人,和城里的其他人偷情所生的。其中長子應該是洛哈特的,其余的兩位,他自己也不清楚。”

  “這…這也太悲催了點吧?有沒有可能是他猜錯了?總歸有一個是他自己的吧?”蘭斯都不知道該怎么形容了。

  “事實上,勞倫斯今年已經一百三十歲了。”朵拉說:“一百年前,他跟著我爺爺漂洋過海,來到這片土地的時候,他才三十歲。”

  “我爺爺讓他服用了一種秘藥,可以大大延長自己的壽命,然而這種秘藥的代價是,徹底失去生育能力。所以,你明白的。”

  “原來如此。”蘭斯恍然大悟。

  他的目光投向了平臺下,那棵深深地扎根在宮殿大門之前的老樹上。

  “當年勞倫斯先生,就是在這棵鐵樹下向你的祖父發下誓言的吧?”蘭斯目光凝視著那棵老鐵樹,微微有些出神。

  “結果一等就是八十年。人類的執著,有時候想起來真是讓人動容。”

  “有些時候,只有執著于某些東西,才能感受到自己存在的價值。”朵拉輕輕地感嘆說:“我爺爺在那棵鐵樹下,將奎因的姓氏也賜給了他。所以嚴格來說,我并不是奎因家族的最后一個人了。”

  “恭喜你。”蘭斯換了一個姿勢靠在欄桿上。“有你爺爺的消息么?”

  “有一些。不過不完全。勞倫斯告訴我,我爺爺當初獨自一人進入了索瓦哈西方的西瓦雷古堡,帶著那柄黃金劍。而啟示書上浮現的文字,是經過加密的,只有二級巫師才能解讀出來。”朵拉皺著眉頭說:“我猜,古堡里可能有一些危險的事物,只有二級巫師才能應付。”

  “我們之間并沒有二級巫師。你準備怎么辦?”蘭斯問。

  “很快就會有的。”朵拉神秘地一笑:“我爺爺給我留了一些東西。”

  說罷,她將杯子里的酒一口飲盡,轉身離開。

  在經過蘭斯身邊的時候,她微微駐足了一下:“對了,明天晚上,勞倫斯給我們準備了豐盛的晚宴;當然,對于我們來說,重點是晚宴之后的東西。請相信我,那是每一個巫師都夢寐以求的事物。”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蘭斯聳了聳肩。

  朵拉的腳步聲由近而遠,又漸漸由遠而近。

  蘭斯有些意外,不過他沒有轉過身去,而是低低地問了一句:“怎么了?”

  突然之間,一層柔軟的肌膚貼上了他的后背。他的體溫微微有些上升。

  “沒什么,只是來個睡前的擁抱而已。”女孩的聲音微微帶著一絲狡黠。

  “從另外一個動機來說,也是在尋找一個答案。”

  “如果說,聲音可以因為作假而變得沙啞,感覺可能是自己在欺騙自己…但是真實的擁抱,可不會欺騙我。”

  “謝謝你,蘭斯。”

  “謝謝你…”

  “兜帽男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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