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片上清水秀的小青山之上。
此地距離東陵門約有數百公里之遙,山高不過六千余米。山腳山腰是一片郁郁蔥蔥,山頂則是白雪皚皚。
這六千余米的小山,在異界根本算不得什么,再加上沒有門派駐守,自然就沒有了護派的大陣。冰雪才得以積攢下來。
“東雪師妹生前最喜歡雪,你也是知道的。這個地方,幾十年都很難下一場雪。
而東雪師妹出生的時候,適逢天降大雪,我父親親自賜給了她雪的名字。
這里遠離了東陵門的喧囂和爭斗,生前東雪師妹其實最不喜歡與人爭斗,可這個愿望,卻只能死后才能實現。”
韓銘與東林二人站在一座小小的墓碑之前,這墓碑簡單至極,只用一塊小小的青石板豎立其上。
上刻幾個小字。
“愛妻東雪之墓”
韓銘輕嘆一聲,輕輕的拍了拍東林的肩膀,輕聲安慰了兩句,轉身走向了一旁,將此地留給了東林。
他知道,此時東林一定有許多話要與東雪好好的說說。
東林滿臉的悲傷,直接坐到了積雪之上,拿出來一壺酒,斟滿了兩杯。
一杯自己飲掉,一倍傾倒在了墓碑前。
韓銘抱著肩膀靜靜的站在遠處,看著東林那有著幾分蕭索和落寞的背影,心中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若說人必須要經歷挫折和痛苦才能長大,那這長大的代價,對于東林而言是否有些太大了。
人為什么一定就非要長大?
為什么要用父親和心愛的女人的生命,換來成熟?
這樣的成熟,真的值得么?
韓銘此刻毫不懷疑,如果命運真的可以選擇的話,東林一定不會要這種成長,而寧愿一輩子癡傻,只為換來東華尊者和東雪的生命。
那東陵門的掌門之位,韓銘十分明白。東林是絕不在乎的。
有些人追名逐利,而有些人,則被迫接受名利。
兩者之間有什么差別?
韓銘說不上來,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選擇,都有每個人自己獨特的人生觀。
別人在乎的事情,或許在自己眼里看來就是一坨狗屎。
而自己在乎的事情,或許在別人看來,也同樣是一泡臭糞。
就拿西華尊者來說,為了變強,為了獲得強大的能力,不惜暗害了與自己有著幾百年輕易的大哥東華尊者。
可這件事如果讓韓銘來選,則正好相反。
他情愿拿出自己畢生的修為,只為換來親人朋友的一條生命。
這就是人與人的不同之處。之所以有不同,所以會有人覺得這世界不公。
之所以有了不公,所以才有了戰亂和紛爭。
這世界本就是不同的人,不同的人生觀互相碰撞,而產生的摩擦。所以帶來了重重的磨難和幸福。
韓銘曾經天真的以為,只要自己的實力夠強,能夠站在這世界上的頂端,就可以組織一切戰爭和一切的災難。
可事到如今,他卻終于開始慢慢的明白。
戰爭或許可以用武力去平息,可人心,卻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填平的。
人心一日不善,這世界,就絕對不會停止災難。
韓銘說不出追逐名利,和被迫接受名利之間的最本質的區別,可他卻明白。
這兩者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必須要失去很多自己本來珍惜的東西。
有可能這些自己在乎的東西,會在歷史的長河中,漸漸的變質,漸漸的在心中失去了原有的地位。
真正的強者到底是什么?
韓銘捫心自問,或許,正像他內心世界里曾經出現的那個自稱為神的老者所言。
只是擁有了力量,根本算不上是神。
只有擁有了自己堅定的信念,和自己永不變質,始終能夠保持如一的心,或許,才真的是一個神,或者,才真的可以算的傷是一個真正的強者。
強者是可以制造出來的,可擁有不會泯滅人性的心,卻很難制造。
至少,韓銘知道,東林有這樣的一顆心。
所以他接受了東陵門掌門的位置,為的不單單只是繼承父親的數百年基業。
而是因為東林自己的心里或許也明白,真正有跟他一樣的心的人,很少。而把東陵門如果交付到這樣的人的手上,無異于是一場災難。
接受東陵門的掌門人的位置,不是為自己的父親負責,不是為東陵門負責,而是為人類負責。
韓銘隱隱的覺得,或許這個世界上,最了解東林的人,反而是他韓銘。
可是這些話,韓銘從未跟東林說過,他相信,東林都懂,也都明白。
二人現在是心照不宣,許多話并不比多說。
雖然相識的時間并不算長,可韓銘是打心眼里欣賞這個憨厚癡傻的傻小子。
所以他才放心的去幫助東林,甚至將自己的暗神印的復制品,這個韓銘目前最為強大的一個武器交給了東林。
韓銘并沒有自大到,會認為自己能夠拯救世界。
但最起碼的,能夠一點點的幫助像東林這樣的人,讓這世界上,本來已經很少的這種人能夠存活下來,能夠去教導后輩,就是一種收獲。是一種貢獻。
韓銘到了現在終于發現了一個自己以前都沒有弄明白的地方。
他一直以來都以為,只要自己在異界征戰,把企圖入侵地球的人統統的都消滅掉,甚至不惜給這個世界帶來災禍和戰爭,這都是為地球,自己的家鄉做出的貢獻。
而現在他明白了,假使想要保存自己的家鄉的安全,那么方法只有一個。
那不是破壞異界,而是讓異界過的更好,讓他們更加珍惜自己的世界,珍惜自己的人生。
一個從真正意義上懂得熱愛自己家鄉的人,是絕對不會輕易去侵犯別人家鄉的。
具有狼子野心的人,不僅不會把別人的家鄉認真看待,甚至會把自己的家鄉和人民當做是武器。
韓銘曾經想過,到底人類要進化到什么樣的程度,才算是到頭了?才算是徹底的滿意了?
這個問題就好比一個人的成熟度一樣,難以判斷。
或許人類現階段,就是最幸福的時候。因為現在至少很多人都懂得珍惜,嘗試過幸福。
可如果真的人類已經發達到,像科幻電影里演的那些,無論是科技程度,還是大腦都進化到一定高度的時候,那樣的人類世界,卻已經變的冷冰冰的了。已經沒有了人情味和真摯的情感。
韓銘曾經看過一部電影,電影里講的就是一個外星人來到了地球之后所發生的一些列的改變。
在那個星球上,外星人的科技和大腦都無以倫比的發達,可他們,卻從來都不知道,家,是一個什么樣的概念。
甚至連洞房,在他們的眼里都是痛苦的。是為了傳宗接代而不得不做的一件事。
這樣的世界,人類確實是足夠發達了,大腦也足夠完整了。可,真的幸福么?
“或許成熟,跟進化是一樣的。現階段也許是最好的,如果繼續成熟下去,看破了許多時間險惡之后,反而會覺得人生中的意義越來越少了。
或許人類一直都走錯了方向,我們應該追求的,不是成熟,不是漸漸的看破這個世界的險惡和陰暗。
其實正好相反,人類應該做的,反而是努力的保持自己一顆純潔的心。”
韓銘長長的嘆了口氣。
這個觀點,他明白,應該會有絕大多數人出來反對。否則,人類社會如何發展?如何進步?
“呵呵,發展,進步…求的是什么…物質享受?和精神世界的提高?
最終,將會得到的又是什么…
或許只是一個冷冰冰的世界,和一個冷冰冰的心…”
“你想的可真夠多的…”
華裳不知道什么時候悄悄出現在了韓銘身后。
韓銘不用回頭都明白,這女人剛才一定是又再窺探自己的內心了。
可他不在乎,一個光明磊落的人,一個頂天立地的大好男兒,隨便你如何去窺探,我只求問心無愧。
“你這個人倒是真的挺奇怪的,我起碼也活了一千多年了,可還真是沒有遇到過幾個跟你一樣的人。
我對你,可是越來越感興趣了。”
華裳從來都不會掩飾自己的真實想法,有什么就直接都說出來,這也是韓銘迄今為止,都無法討厭這個性格舉棋不定的女人的一個重要原因。
“你覺得我單純么?”
華裳好奇的問。
韓銘點了點頭。
“那也就是說,你也欣賞我嘍?”
韓銘輕笑一聲,說道:“單純,并非是什么好事兒。
許多人都單純過,可單純,有時候反而是一件十分恐怖的事。
就拿你來說,做事大多數是憑借自己的喜好,直來直去,單純,固然是單純了。
可未免有些太過于主觀,尤其是你,在掌握了如此強大的實力之后,很可能會因為自己的一時喜好,而給別人帶來災難性的后果。”
華裳聽到韓銘所言,微微的皺起了眉頭:“你剛才心里明明想的是,一個人不要太成熟,否則那不好。”
韓銘回頭展顏一笑:“是,但我想的,卻不是單純。而是保持一顆純凈的心。
知道自己應該珍惜什么,應該去捍衛什么。而不是緊緊的單純。
否則,這世界上那還不亂了套了。
我知道你會覺得我的想法有矛盾,其實這也是我至今為此都有些迷茫的地方。
保持一顆單純的心,一顆堅定的心固然是好的。可那至少要把握對了方向。
這個并不難做到,難以做到的是,這時間,到底什么是對,又什么是錯…”
恐怕,這個疑惑,也是為什么我不能獨自獲得神格,而只能讓那個老人引導的原因。
這句話,是韓銘心中所想。并沒有說出來。
天色漸漸的暗淡了下來,遠處的東林伏在石碑上,肩膀輕輕的聳動著。
韓銘看看天色,覺得差不多了。
走上前去輕輕拍了拍東林的肩膀。
“好了,我想東雪也不希望看到你現在的樣子。
她喜歡的,是以前的東林,希望你在繼承了掌門人之位后,不要迷失自己。
正義和善良,是你最大的特點。希望你能夠好好的珍惜。”
東林猛的擦了擦眼淚,堅定的點頭道:“我會的,就算是死,我也不會丟下這兩樣東西。
因為這是東雪最欣賞我的地方,丟了這兩個東西,東雪也就白死了。”
韓銘欣慰的點了點頭道:“時間不早了,看來,咱們只能在這里分手了。”
東林聞言一愣,連忙問道:“怎么?你這就要走?”
“嗯,此地已經沒有什么讓我留戀的地方了。或許十年后我還會回來。
可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里,有些事我必須去做。不能再耽擱了。
本來想跟你把酒言歡,快快樂樂的告別的,可現在看來,不僅是你沒有這個心情,連我,也沒有這個心情了。
正所謂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總歸是要離別的。”
東林緊緊的握住了韓銘的雙手,感慨的說:“韓銘兄弟,你對我的幫助不小,我東林此生都不會把你給忘了。
太多煽情的話,我說不出來,我笨。
只有謝謝兩個字能代表我的心意。”
“我懂,你的感謝我接受了。”韓銘灑脫的一笑,轉身大步離開。
“哎,韓銘兄弟,你不跟我說再見么?”東林大老遠的朝韓銘揮手。
韓銘頭也不回的說:“希望如此。”
“希望如此?”東林楞了一下,不知道韓銘說的話是什么意思。
希望,我還能活著回來再次見到你,否則,說了再見,豈不是會食言?
韓銘苦笑一聲,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當中。
“韓銘,這是一張地圖,上面并沒有標注龍山的位置,但你只需要到這個地方去等我。
我會來找你的,到時候帶著你一起去龍山。”
華裳將一個卷軸塞進了韓銘手中。
“怎么?你不跟我一起去?”韓銘略微感到有些驚訝。
“嗯,東華被殺了,這件事沒這么簡單完結。雖然東華小子只是我的一個記名弟子。
但他的身上,始終是紋著鷹頭。
我們,不會有白死的人。這個西華尊者,我是一定要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