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引,人離居所百里之外,須有路引方可通行、住宿。路引上要注明旅者的姓名、籍貫、去向、日期以及體貌特征,以便沿途關卡和旅店的查驗。無引,或引目不符、持假引者,官府給予逮捕。
路引起于唐朝,卻以明清時要求的最為嚴厲,因而假路引便應運而生,成了某些人的生財工具。假路引并不易造,民間很難有那樣的偽造技術,而且民間的人很難熟悉各個關隘的印章類別、形式,以及暗藏的鑒偽標識,很容易穿梆,所以所謂的假路引,其實大多都是真的,只是上面標注的身份是假的,蓋因造假路引者就是官府中人。
夏潯趕到濟南府的第二天,就和西門慶來到了提刑按察使衙門不遠處的一家酒樓,要了一個雅間,點了幾樣酒菜,二人坐下剛剛候了片刻,就有一個當地游手好閑的潑皮鬼鬼祟祟地溜進了酒樓。
聽到三長兩短的叩門聲,西門慶立即拉開房門,那人閃身進來,看看二人,咧嘴一笑,便從懷中掏出兩份路引來。
這人是西門慶聯系好的一個地頭蛇,名叫程凡,當地人卻稱其諢號癩痢狗而不名。程凡從懷里掏出那兩份路引往西門慶手中一遞,說道:“看好了,可有什么疏漏錯誤,貨物出手,可是概不退換。”
西門慶打開一看,兩份路引上面已經蓋好了一堆的印章,長方型的是軍方的關防,四方形的是州縣衙門的關防,圓形的則是巡檢關卡的印章,光看這些章,這兩份路引的持有者就應該經過不少州縣了。
兩個人的名字也都赫然在目:高升、夏潯。兩個人都是徐州人,往北平去為開皮貨店的東家討還欠款的伙計,上面所述的體貌特征也與二人完全一致。
西門慶匆匆看罷,便連連道謝,程凡皮笑肉不笑地道:“不必客氣,收人錢財,與人消災,你們去做甚么,我管不著,可是一旦有事,可得先把這路引毀了,否則真出了事,我們可是不承認的。偽造路引,那是比沒有路引而四處闖蕩更加罪加一等的事,哪多哪少,想必你們也明白。”
西門慶笑道:“明白,當然明白,程老弟放心,以我們的身份,還能做什么為非作歹的事情不成么,只是有些事情,實在不宜以公開的身份出行罷了。”
西門慶說著,從懷里掏出尾款共計二十五貫整,交到程凡手里,程凡把眼一瞧,笑嘻嘻地攏在袖中,拱拱手道:“好了,祝兩位掌柜的一路發財,程某告辭了。”
待他出去,夏潯微微皺眉道:“這個人看起來只是個普通的潑皮混混,他搞得來路引?可莫是假的,被沿途官府勘驗出來,咱們大事未做,先就出了紕漏。”
西門慶笑道:“不必擔心,你道憑他一個潑皮無賴,做得出這路引來么?嘿嘿,這都是公門中人的杰作,只不過他們隱在幕后,不會直接與雇主交易的,放心吧,除了咱們這兩個人是假的,這兩份路引拿到哪兒去驗,都是真的!”
程凡收了錢,得意洋洋離了酒樓,剛剛走出不遠,就有一個白袍公子搖著扇子走來,一眼看見他,便招手喚道:“癩痢狗,過來過來。”
程凡一聽有人喚他諢號,登時有些不悅,可是一俟看清了那人模樣,立即一聳肩頭,滿臉堆笑,夾著腚溝便屁顛屁顛地跑上前去:“哎喲,曹公子,這才幾天沒見吶,瞧您這氣色,紅光照人,滿臉桃紅,不是發財,就是艷遇連連吧。”
那曹公子哈哈大笑,使折扇在他頭上一拍,說道:“少耍貧嘴,這是從哪里來?”
原來這人正是濟南提刑按察使司曹大人的公子曹玉廣,程凡湊前一步,壓低聲音笑道:“不瞞公子爺,小的今兒又賣出兩張路引去,共計得款八十貫整,公子爺,咱們手里已蓋好其他州府關防的空白路引可不多了,公子您還得想想辦法再弄些來才成,這個買賣,興旺的很吶。”
曹玉廣現在已經接替楊旭,成為齊王的生意代理人了,在青州干得風生水起,對賣路引這種小打小鬧的生意已經不大看得上眼,便打個哈哈道:“省得,省得,等忙完了手頭的事,我再去想辦法。今兒這兩張賣給誰了?好大的手筆,平素一張路引也就賣個二十貫,這人竟出了一倍的價錢,可不要是什么江洋大盜、朝廷通緝的囚犯,咱們賺錢也要小心些,不能捅出大紕漏來。”
程凡笑道:“公子爺放心,那樣的人我怎么敢拉扯?遵您的吩咐,每賣一份路引,我都務必先驗過了他的真路引,曉得他們身份才敢幫忙的。這兩個人不是為非作歹的人,他們兩個啊,他們一個是陽谷縣的商人,叫做西門慶。一個是青州的生員,叫做楊旭。不曉得有些什么見不得人的買賣,還要隱藏了真正的身份才成,不過殺人越貨的勾當,諒他們也干不來的。”
曹玉廣一呆,失聲道:“竟是他么?唔…喔…,我明白了,我有點兒明白了。嗯,這個人,的確可以放心,好了,告訴你們老大一聲,把這個月賣路引的錢結算一下,晚上送我家去,本公子還有事,這就走了。”
程凡追上去道:“公子,你可莫忘了咱們的存貨已經不多了呀。”
曹玉廣一邊走,一邊揮手道:“省得省得,
“你說楊旭來了濟南,還花了大價錢辦假路引?”
紫衣藤給曹玉廣斟了杯酒,緩緩問道。一想起楊旭買假路引,一張就出手四十貫,而自己十七年的清白女兒身,梳櫳之夜竟然只有區區三十貫,她的心都在滴血。
曹玉廣把她抱在膝上,撫乳摸臀上下其手,一邊享受著那軟彈如玉的美妙觸感,一邊笑道:“不錯,可巧的讓我碰上了,要不然,我還不知道他也來了濟南。”
紫衣藤眼中閃過一抹深深的怨毒之意,又問:“他不是生員身份么?照理說咱大明天下,他處處行得呀,怎么還要花錢辦假路引呢。”
曹玉廣就著她的手呷一口酒,悠然道:“這個么,你就不懂嘍,許多時候、許多人想要出門辦事,是不方便用他真正的身份的,這時候就需要用一個假身份,可是路引如果不對應,如何瞞人?所以就要買假路引嘍。”
紫衣藤眸光一閃,機警地問道:“也就是說,他此去北平,是要做些作奸犯科的事了?”
曹玉廣嘿嘿笑道:“反正是見不得人的勾當。”
紫衣藤大喜,脫口道:“那公子該派人跟著他,看看他要做些什么才是呀。”
曹玉廣一怔,反問道:“我看他做什么…又要做什么?”
紫衣藤一呆,吱唔道:“哦…,這個么…,公子不是說齊王很青睞他么,扳倒了他,齊王爺不就得完全倚重于你了么?”
曹玉廣曬然一笑,搖頭道:“噯,他的店鋪現在有七成在我手上,我又接手了‘生春堂藥鋪’的幾家店號,齊王爺現在不靠我還能靠誰去?楊旭嘛,昨日黃花嘍,本公子何必對他心存忌諱。再說,他這次去北平做什么,我多少已經猜到了幾分,嘿嘿,這件事呀,不能管,不必管,也不該管啊…”
紫衣藤銀牙暗咬,卻又不敢表現出自己明顯的恨意。曹玉廣雖然是個自以為是的笨蛋,卻也自視甚高,并不是一個甘心在女人石榴裙下為她奔走的走狗,如果讓他知道自己因為當日一賭懷恨楊旭,想利用他來實施報復,他一定會很不高興,自己剛到濟南,還要倚賴于他,萬萬不可令他不快。
曹玉廣得意洋洋地笑著,順手拍拍紫衣藤的翹臀,說道:“你初到濟南,多認識些名士貴人,對你是大有好處的。今日我替你跑了好幾個地方,約了幾位大人來此飲酒,給你捧場,墨空文、蕭拙、李浩、仇夏…,這可都是濟南官場上數得著的人物,要不是我爹的面子大,我還請不來呢。一會兒你打起精神,好生應對,我在他們面前可是把你夸得天上仙子一般,你就算籠絡不得人家做你裙下之臣,也莫要折了我曹公子的臉面才成啊…”
原來,紫衣藤自負才貌雙全,卻因為梳櫳之日的曹楊對賭,反而搏出了一個最低的梳櫳價,淪為整個青州的笑柄,在青州實在是待不下去了,于是便央求曹玉廣想辦法。
她是教坊司在籍的官妓,曹衙內也沒辦法替她脫籍贖身,但是要給她調個地方還是辦得到的,于是便動用了一些關系,把她調到了濟南府。想不到冤家路窄,竟在這里又碰上了夏潯。
紫衣藤心中恨意恨恨,忽聽曹玉廣提起的那幾個人,其中一人叫做仇夏,不由心中一喜:“仇夏,不就是楊旭在蒲臺縣扳倒的那個土財主仇秋的堂兄么,我若把這個消息悄悄透露與他知道…”
死刑案子,地方官府是無權判決的,必須呈報京師,由刑部復審決定。仇秋的案子報進京去,判了秋斬,如今正是秋天,前兩天剛把仇秋從大牢里提出來砍了他的腦袋。聽說為了這事,他的堂兄仇夏也受到了嚴厲的訓斥,顯些丟了官身,他會不恨楊旭?
紫衣藤眉梢微挑,唇角慢慢漾起一抹得意…
有些女人是得罪不得的,哪怕你是無心之過,或者從頭到尾,根本只是被她利用的對象,一旦不能如她所愿時,她也會一廂情愿地認為是你負了她、是你對不起她。夏潯就算是諸葛孔明在世,也絕對算不到竟在濟兒有一個莫名其妙結下的仇家在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