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池塘邊蛙聲一片,草叢中金鐘兒、叫哥哥和紡織娘唧唧合鳴。
肖荻雙手抱膝,背倚垂柳,靜靜地坐在池塘邊。老爹不是頭一回對她說這種話了,記得還是少爺考中秀才的時候,老爹開心的喝醉了,她扶著踉踉蹌蹌的老爹回到家,爹爹和娘說著少爺得了功名的事,又是哭又是笑,說著說著,忽然就提到了她。
那一次,她是當醉話聽的,可誰知老爹醒后并沒忘了這事,可爹向她說了幾回,她只當笑話聽,爹爹見說不動他,才開始打少爺的主意,從少爺那邊下手,可她仍然不以為然,在她心里,少爺是哥哥,一輩子是哥哥。然而,今天少爺迥異于常的態度,深深地刺激了她,使她頭一回開始認真地思考起來。
她喜歡少爺,從小就和少爺最親。小時候,少爺總是牽著她的手一起出去玩,少爺為了她和欺負她的男孩子們打群架;少爺讀書的時候,她就在少爺身邊和泥巴,等少爺讀書睡著了,她就拿毛筆給少爺涂個花貓臉,少爺也不惱;樹上的果子熟了的時候,她饞得慌,少爺就為她爬上樹摘下來,那時少爺很胖,真難為他怎么爬上去的。記得那時候她正在換牙,少爺就一口一口地把果皮啃干凈了再喂給她吃。
少爺,真的很疼她…
難道長大了,又因為她不是少爺的親妹妹,他們就必須得疏遠了?想想以后少爺對她不會再像以前那么好,等到府上有了女主人,還會把她從少爺身邊趕走,她的心里就很難過,但是,一定要做少爺的女人,才可以一直和他在一起嗎?
“可他是哥哥啊…”
小荻身上的雞皮疙瘩又冒出來了,她抱緊雙臂,羞窘的紅暈卻一絲絲地爬上了她的臉。
就在這時,她隱約聽到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小荻立刻警覺起來,她屏住呼吸,豎起耳朵,仔細傾聽片刻,忽地探頭看去,就見一條人影在竹林中一閃,小荻詫異地瞪大眼睛再次看去,冷冷清清的月光下,只有一片淡淡疏疏的竹影,哪里有人?
“眼花了?不可能啊,我的眼神好著呢,難不成有賊,鬼鬼祟祟的想偷我們家的東西?”
一想到這兒,小荻立即化身為忠心耿耿的護家犬,躡著腳步追了上去。
夏潯悄悄摸到西跨院兒里,這個院落很冷清,并沒有人住。院子里幾間老屋是放置雜物的地方,地下冰窖的入口就在進院向左第一幢屋子的房山頭上。
夏潯謹慎地四下望了望,對府里頭的一切都了如指掌,閉著眼睛也能走幾個來回的小荻姑娘早已知機藏到了院角的陰影下。方才看身影,她就認出這人似乎是自家少爺,所以才沒有叫喊招人,此時夏潯扭頭回望,小荻借著月光看清了他的模樣,果然是少爺,小荻不由暗吃一驚:“奇怪,深更半夜的,少爺偷偷摸摸跑到這兒來干什么?”
院中一片寂靜,夏潯看看四下無人,便蹲下身子輕輕打開窖蓋上的鐵鎖。自懷中摸出火折子和蠟燭,掀開蓋子鉆了進去…
“少爺好詭異啊!”
小荻的雞皮疙瘩又冒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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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亮,夏潯就醒了。
在卸石棚寨的那些日子,由于張十三隨時都會幽靈般出現在他身邊,胡大叔教給他的拳腳刀法固然不敢演練,就連只在房間里就可以完成的健身運動也停止了。昨夜張十三已交待過今日無需早起,而且現在回了楊府,他也不再可以隨意進出主人的住處,夏潯這才重新運動起來,因為間斷了十余天,仰臥起坐、俯臥撐、單腿蹲起等一系列動作全部做完,居然感覺有些吃力。
肖管事昨夜就得到少爺吩咐,要他一早叫自己起床,眼看時辰快到了,肖管事正要上前敲門,就見夏潯從屋里走了出來。
“肖叔早。”一見肖管事,夏潯便微微一笑。
肖敬堂欠身道:“少爺早,呵呵,少爺起的可真是早,老肖正要喚少爺起身呢。我這就去叫小荻來侍候少爺更衣。”
小荻昨夜睡的很晚,看了少爺夜入冰窖的詭異舉動后,這位好奇寶寶回到自己的住處冥思苦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少爺鬼鬼祟祟溜進自己家冰窖的用意。一個人在臥室想了好半天也沒有半點頭緒,這才沉沉睡去。此時小荻姑娘睡的正覺香甜,迷迷糊糊的就被老爹揪了起來。
夏潯刷牙洗漱,清理了頭面,剛剛在凳上坐下,就聽到一陣“踢嗒踢嗒”的聲音,小荻汲著一雙蒲草鞋子,睡眼惺松地走了進來,她的臉蛋上還帶著一抹剛剛睡醒的潮紅,那一頭秀發也只松松的挽著,她的身上穿一件月白色的窄袖短襦,腰間系一條松江布的同色褲子,肥大的褲腳在她足踝下曳了好幾攏,蓋住了那雙秀氣的小腳丫,只露出兩排臥蠶似的腳趾頭。
夏潯見她進來,便回頭向她笑了笑,小荻很自然地向他回了一個笑臉,笑完了才省起他昨晚很對不住自己,現在應該生氣,應該很生氣的,于是她立即縱起了小臉,把下巴向上揚起,一臉的不屑一顧。
夏潯咳嗽一聲,問道:“怎么,還在生少爺的氣?”
小荻唬著臉哼了一聲。
“今兒起個大早,一會兒要上街去。”
“關我什么事?”小荻在喉嚨里嘟囔了一句,推了他一把,讓他坐正了身子,然后拿過牛角梳子開始給他梳理頭發。
夏潯繼續道:“齊王要過壽啦,得上街去走走,看看有沒有什么新奇而貴重的禮物。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呀?”
小荻撇嘴道:“少爺身邊不是有十三郎那么稱心的伴當么,人家可不跟去討人嫌。”
夏潯嘖了一聲道:“那就可惜了,我還以為你喜歡跟少爺一起去逛街呢,心里還琢磨著,要是碰上有啥你喜歡的,就給你買回來。”
小荻道:“不希罕。”
夏潯笑道:“好啦,如果今兒少爺不讓十三跟著,你去不去呀?”
小荻酸溜溜地道:“人家可不像少爺那么清閑,人家是下人,下人要有下人的規矩,灑掃庭院打掃房間呀,清理花圃澆水剪枝呀,有好多事情要做的,哪有閑功夫誑街,下人嘛,要謹守本份的!”
夏潯有些好笑地從纖毫可鑒的銅鏡中看著她,小荻現在還是一副很標準的少女身材,胸前只微微賁起了兩道玲瓏的曲線,她的胸頸肌膚極是腴潤,連渾圓的香肩也肉呼呼的,帶著一種可愛的嬰兒肥。嬰兒肥?夏潯心中忽然一動,計上心來。
夏潯咳嗽一聲,說道:“不去就算啦,那我自己出去走走。我聽說坊間最近新出了個什么東西,據說那玩意吃了以后,可以細腰身,塑臉蛋,讓女孩子該瘦的地方瘦,該胖的地方胖,顯得特別的苗條可愛,嗯,那東西叫什么來著…”
小荻手里的牛角梳子頓了一下,張嘴想要發問,忽地醒覺他在逗自己說話,于是又堅決閉上,不過耳朵卻悄悄豎了起來。
夏潯自顧自地說道:“聽說那些東西不但可以讓人的身材變得秾纖合度,婀娜多姿,還能讓人的肌膚變得白里透紅,吹彈得破,什么趙飛燕呀,楊玉環呀,全都用過這些東西。”
小荻的眸子開始發光 夏潯像個誘騙小美眉的怪叔叔,很耐心地繼續引誘她:“而且用了這些東西以后,就再也不用餓肚子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怎么吃也不會讓自己變胖,那些東西都是什么來著,咦?明明就掛在嘴邊上,我怎么就想不起來了?我要是看見了,說不定就想起來了,不過我一個大男人,也用不上那些東西,大熱的天兒,沒人陪著哪有興致到處走啊。”
小荻急了,趕緊道:“咳!嗯…咳咳!”
夏潯笑著問道:“怎么,傷風了?”
小荻期期艾艾地道:“要是…要是少爺真想讓人家陪著,那…那人家就陪少爺出去走走吧。”
夏潯奇道:“咦,你不是還有許多事要做嗎?”
小荻暈著臉,忸怩道:“那個啊…,呃…,其實花圃也不用天天剪枝澆水的…”
夏潯故意問道:“那庭院呢?房間呢?”
小荻恨不得一把掐死他,卻只能言不由衷地道:“灑掃庭院打掃房間,人家毛手毛腳的,翠云姐姐總說我越幫越忙呢,不如跟著少爺出去,給少爺撐個傘啊,拿點東西什么的,這些活還是干得了的。爹常說,手腳要勤快,要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
夏潯赫赫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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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一大早的這是上哪兒去?”
一見夏潯帶著小荻向外走,肖管事趕緊迎上來問道。
夏潯搖著折扇,很瀟灑地道:“哦,我帶小荻出去隨便逛逛。”
肖管事道:“少爺,你還沒用早餐…”
夏潯道:“我和小荻在外邊隨便吃點就好了,趁著早上涼快,走啦走啦。”
肖管事眼睜睜地看著兩人走遠,忽然呵呵地笑了起來。這是什么狀況?好事情啊!莫非昨晚那番話,女兒終于開竊了?還是說…少爺開竅了,又或者…兩個人一起開竅了?不好說啊,還記得,當初剛認識孩她娘的時候,兩個人誰也看不上誰,整天吵架拌嘴的,忽然有那么一天,看著彼此的眼神,就有些與往常不同了。愛這東西啊,是很玄妙的…
夏潯沒讓小蘿莉失望。他把“青蘿院”袖兒姑娘的美白秘笈全盤傳授給了小荻,所說的減肥秘方也是出自袖兒姑娘之手。
當初因為安員外出手很大方,又說這方子是用來給自己女兒用的,袖兒姑娘也不知道安員外有沒有女兒,只看他那身材,估計他那寶貝女兒不只是膚色較黑那么簡單。她在青蘿院也不是被人寵著慣著的紅姑娘,不免生起同病相憐之意,所以把她知道的美白方子合盤托出,還把她掌握的減肥方子也一并抄了上去,比如荷葉茶、冬瓜粥一類的藥膳。
這些調理方子的確有瘦身效果,袖兒姑娘自己也在用,只是天生體質問題,在她身上體現的并不明顯。可這些方子卻是很有效果的,由于美容方子不是當時學醫的重點,所以藥店里的坐堂郎中也是一知半解甚至完全不知道,而對普通百姓們來說,在那個訊息交流極為低下的那個年代,他們對這方面的信息更難有所了解。也只有在最重視美容,并且一代代持之以恒地對美容進行研究、開發、完善、積累的青樓妓坊里,美容知識才能發揚光大。
所以袖兒姑娘抄給安員外的這些方子,小荻平時即便有心打聽,也是無處與聞的,一俟得到這方子,真讓她如獲至寶。夏潯倒也沒有騙她,因為小荻的嬰兒肥根本不是問題,用這方子叫她改善一下飲食結構也就成了,省得她無端餓著自己。她本來就活潑好動,日常的體力運動也不少,等她年紀到了,凹凸有致的身材自然就出來了。
兩個人在外邊先吃了早餐,然后東游西逛地采購完了,又在外面吃過午飯這才回來,一進府門,夏潯立即說道:“這一趟走得我一身是汗,你把東西先放回去,然后安排浴房,我要馬上洗個澡。”
小荻得到了最想要的減肥美容方子,少爺還很大方地給她買回了許多配料、食材,小妮子心里已經認定這是少爺在變相地向她道歉,對夏潯的些許怨氣早已煙消云散了,聽了吩咐,她開開心心地答應一聲,便抱著東西往自己的住處跑去。
小荻剛一離開,夏潯臉上懶洋洋的神情立刻不見了,他警覺地四下掃視了一眼,黑亮的眸子就像一頭剛剛發現了獵物的豹子,銳利而危險。
庭院深深,一片寂寂,惟有蟬鳴。
此時剛過了晌午,正是太陽最熱的時候,也是剛剛用過午膳的人最困倦的時候,這個時候的人大多不會在烈日下走動,而是在房間里消食。同時楊家的下人又不是很多,所以在這個時間院子里根本沒有人走動,這正是夏潯選擇這個時間回來的目的。
一見四下無人,夏潯立即快走幾步,很快閃入雜草叢生的西跨院兒,等到小荻姑娘放下東西,喚了幾個侍候沐浴的下人趕到后院花圃中時,夏潯已經穩穩當當地等在那里。
一切就緒,現在就等著獵物主動踏進他設好的陷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