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九州掃了一下全場二十多個鄉鎮的干部,當落在后排秦牧身上的時候,嘴角掠過一絲嘲諷的笑容,將嘴唇貼近話筒,慢悠悠的說道:“今天是新書記第一次召開全體鄉鎮在職干部會議,大家能夠準時到來,說明了對會議的重視和認真,但是有些同志,在鄉里散漫慣了,竟然把這種風氣帶到動員會上來,要不得啊。”
侯九州三十來歲,偏偏學著自己父親那種老氣橫秋的口氣,眼睛里面閃著一絲快意的光芒,讓劉功成看在眼里,心里就嘆了口氣。他在省里接觸的地方大佬多了去了,什么人物沒有見過,多是喜怒不形于色,沉穩氣度十分雍容之人,這侯九州剛剛坐到縣長的位置上,就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跳出來。劉成功的雙手慢慢的合在一起,仿佛是在閉目養神,心里面連續轉著念頭,想著怎么給侯九州暗地來個絆子,教訓教訓他的張狂,讓他知道他劉功成既然來了這里,就不是走過場的。
秦牧的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如果官場因為這么一點言辭上的攻擊就沉不住氣的話,被人把骨頭啃了都找不到地方哭去。侯九州和他素有矛盾,官場上一點小事可能就會讓彼此變成死仇,況且侯九州的職位一直比秦牧高,如果不好好的搞上一把秦牧,侯九州呆在西平縣這塊地兒上,那臉面始終放不開,喉嚨里始終釘著一根刺。
侯九州說完這句話,端起茶杯喝了口,繼續說道:“現在,雖然我們是在摸著石頭過河,但是改革開放的方針是不會改變的,也是我國經濟騰飛的必經之路。”
秦牧聽得暗暗搖頭,他是知道歷史進程的,但是這個時候,上面還在研究適合中國社會主義社會最合適路線的時候,他竟然敢頂著風在大庭廣眾尤其是全縣干部面前大肆宣揚,究竟該說他是不成熟,還是該說他急于表現?這縣委書記的關系可是在省里,如果看侯九州不順眼,一個小報告打過去,侯九州的位置就不穩。不過想想,劉功成是省里下來的秘書,察言觀色內心世界豐厚是板上釘釘的事,他應該干不出這樣沒有水平的事情,但是敲打敲打侯九州那恐怕是肯定的事了。
侯九州在那里大講改革開放的前景和好處,在秦牧聽來,無非是套用了一些大而泛的空話,具體的實施路線半點沒有,唯一讓人眼前一亮的事例還是季志剛的“國企改制”,看來侯九州已經恬不知恥的把這份功勞安在了他自己身上。
洋洋灑灑講了半個小時,秦牧聽得百般無聊。他面上雖說沒有表情,仿佛是專心聽著侯九州的講話,其實心里開始盤算著過年去京城,到底會遇到什么樣的考驗。
劉功成瞇著眼睛看了秦牧一眼,這個年輕的鄉長他在省里聽過這個名字,好像是副省長在跟誰通話的時候他恰巧送一份文件,在開門瞬間聽到的。他本來沒有留心,但是來到躍馬鄉聽了一些秦牧的事之后,就把那幾乎忘記的事情想了起來。秦牧臉上淡定的表情讓劉功成暗暗點頭,如此年輕的鄉長,沒有兩把刷子是做不好的,至少劉功成在他二十多歲的時候,還是一個不知掩飾的愣頭青呢。
侯九州說的興起,正打算再喝口水繼續講講自己的抱負,劉功成皺了皺眉頭,輕輕地咳嗽了兩聲。這兩聲咳的很是時候,整個會議室內安靜非常,侯九州又剛剛打住話頭,咳嗽聲雖然不大,縣委書記卻不著痕跡的讓侯九州十分的難受,明擺著提醒侯九州,你說的話太多了,該歇歇了。
秦牧低下頭,咧開嘴角就笑了起來,果然,劉功成也不是個吃素的主,侯九州想顯擺,劉功成也不給他那個機會。
侯九州臉上就一陣發青,幸好被杯子擋住臉,沒有太多人看到。他清了下嗓子,鎮定住情緒,擺出一副熱情的樣子說道:“下面,請劉功成劉書記為大家講話。”
會場里面頓時響起了熱烈的掌聲,秦牧也隨大流的拍手,開始觀察這位新來的縣委書記。
劉功成拿過話筒,先試了一下音,看看話筒好不好使。侯九州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起來,剛才他長篇大論講了老半天,這書記難道沒有聽見,偏偏還要試什么音。
劉功成微笑了一下,拿過話筒的第一句話,又讓在場的鄉鎮干部們心里猜度半天。
“關于侯代縣長開始講的話,我要糾正一下。他所說的某些同志,并不因為散漫而遲到,而是在來開會的路上,切實切真的幫老百姓解決生活上的難題才耽誤了時間。”
侯九州冷冷的哼了一聲,將頭撇向了一邊。縣委書記和縣長公然在全縣大會上唱反調,好像已經成為西平縣的傳統。季秋和白光亮鬧過,轉到劉功成和侯九州身上又爆了這么一手,下面的干部們就有些竊竊私語。
接著,劉功成就把在路上聽到的事情說了一遍,嚴令公安局長劉大有,要徹查公安系統,對個別的害群之馬、毒瘤徹底的根除,還西平縣一個公正廉潔的執法隊伍,讓老百姓不要對公安系統產生不信任的感覺。劉大有知道劉功成這是幫秦牧,欣然領命,并在會議上立下軍令狀,保證在過年之后將這項任務落實到實處,從我抓起,從基層抓起。
劉功成滿意的點點頭,開始按照會議的程序講稿子。秦牧不動聲色的看著主席臺上侃侃而談的劉功成,飛快的考慮著應該對劉功成和侯九州持什么樣的態度。
還好,經過這個插曲,會議的進行很順利,晚上縣臺就播出了此次會議的主要內容,只不過侯九州講話的那段給掐下去不少,尤其是針對秦牧那段,根本連影子都沒有,反而劉功成就秦牧早攤點的事件責令公安局長肅清執法隊伍的指令卻得到各方的好評,甚至政府附近待業職工的早攤點群體還在縣政府門口放起了鞭炮。這種舉動讓劉功成非常的滿意,指示下屬人員不要去干涉他們。
這些都是后話。
秦牧開完會之后,剛剛走出大門,就看到裘小嬋換了一件俊俏的藍底紅邊的短襟對扣喜慶小棉襖,正推著車子等在大門外的人行道上,見秦牧走了出來,頓時笑靨如花,沖著秦牧狠擺手。
秦牧看看左右,不相信的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裘小嬋白了他一眼,推著車子走了過來,秦牧搖搖頭便迎了上去。
“秦鄉長,你可威風啦,我爸媽說了,讓我中午一定要請你去家里吃個便飯。”裘小嬋的眼里閃著喜悅的光芒,讓秦牧有些納悶。
這時候恰好侯九州從大門里出來,后面跟著幾個鄉鎮干部。看到秦牧正跟裘小嬋說話,侯九州的嘴角便閃過一絲不著痕跡的陰笑,裝作沒有看到秦牧,帶著幾人從另外一邊走了。
裘小嬋看到侯九州,臉色變了一變,秦牧沒有回頭,自然不知道裘小嬋臉色變化源于何處,否則以他的心思,就能把裘小嬋接近自己的事情連貫起來。
秦牧正待說話,后面就傳來劉大有的大嗓門:“秦鄉長,秦鄉長,你怎么走的這么快,我還有事找你呢。”
秦牧心里面舒了一口氣,讓他單獨去裘小嬋家里吃飯,怎么著都感覺到特別扭,劉大有的出現恰恰解決了他的難題。他慢慢地轉過身,伸出手去和劉大有握在一起。熱情的說道:“不知劉局長有什么事要吩咐啊,只要您說話,我是粉身碎骨再所不辭。”
雖然兩人的關系別人知道的一清二楚,都是一個地方上來的,關系非常不錯,但是在表面上還要維持一定的客套,也不會讓別人說了閑話去。
秦牧此刻給劉大有的感覺就好像在抓救命的稻草。果不其然,秦牧握著劉大有的手就開始為裘小嬋介紹,并著重說明縣委劉書記已經下了嚴令,要劉大有局長抓好警隊的素質問題,并承諾裘小嬋,可以出面邀請劉大有一起去慰問裘大爺裘大媽,安了他們的心。
劉大有聽得云山霧罩的,裘小嬋更是滿臉通紅,秦牧的意思隱晦的表現了,自己不能單獨去裘小嬋家,分明是為了避嫌。裘小嬋一來心里懷著不好的心思,二來對秦牧卻有了一分迷茫的情愫,這兩種矛盾的心里本來就折磨著裘小嬋,現在被秦牧這么一說,小寡婦就有一股子邪火從心口升了起來,憤憤的一跺腳,白了秦牧一眼,酸酸的說道:“不想去就別去,干嘛找這么多借口。”
劉大有再不明白事兒,也知道這兩人之間有點事,嘿嘿一笑說道:“秦鄉長,改天電話聯系,今天老張家的親戚來了,我可是要回去陪客人的啊。”說完,伸出大手把秦牧的手扒拉開,好像逃命一樣的側過頭,也不管認識不認識,拉著正從身邊過去的一名鄉干部說道:“正好,碰上你了,搭你個車走不介意吧?”
秦牧目瞪口呆的看著逃竄而走的劉大有,給劉大有腦袋一磚頭的心思都有了,偏偏裘小嬋還不想放過秦牧,又追問了一句秦牧到底去不去。秦牧暗暗一咬牙,便答應了裘小嬋。
裘小嬋一聲歡呼,將自行車往前一推,說道:“給你,讓我騎車馱個大老爺們,我可沒那把子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