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州·亳郡 日上三竿,陽光炙熱,燒烤這片南方大地,遷移隊伍人流迤邐,煙塵盡處地平線上,就是漢人在這世界堡壘——亳城。
路經城北的明揚縣時,一支騎兵脫離大隊,查看前面地形。
馬蹄聲暴雨一般,路上土著行人無不退避在旁,或是從未見過這樣多的馬匹,有些好奇又畏懼看著,騎隊也不騷擾地方,直到一座小山不遠鎮子上時,一座大院出現眾人面前。
云英瞅了幾眼,勒馬停住:“師兄,這里有些眼熟…”
“因你曾住過幾天,真人記憶不錯,自是隔了二十多年都有印象…只不過原先我們家的莊園燒成白地,新建院子乍看之下你認不出來罷了。”韓子維輕笑著,揮鞭給她指點幾處地形:“你看那片竹林,就是你剛來找我那晚上,我當是外敵入侵和你打了一架,若非最后近身相搏氣息上分辨出來…”
云英想起些,臉色緋紅:“別說,我想起來這什么地方了,說來這明揚縣也算師兄此身的家鄉了,二十二年兜兜轉轉又回到這里。”
韓子維知道她在人前面薄,微笑住口不語。
后面跟著韓子維的一些親隨老兵也認出來此地,點:“還真是這里…咱們跟韓將軍在這里集合過一次。”
“我還在鎮口的做過半月的屠夫行當,庖丁解牛嚇了他們一條哈哈…”
“時間還早,要不順道穿過鎮子去瞧瞧?”云英問,她心中懷著一種追思感,對于他們來說這縣也是初降之地,當初月下斬殺清元劍宗的真人連夜分散而走,有些同伴再沒能見到,而能活下來回到此間也是一種緣分。
韓子維有點意動,跟著策馬穿過青石街道,去鎮子里走走。
經過修繕一新的院子時,韓子維目光著意打量,有些莊客和男女在里面緊張望著外面,他一個都不認識,想來這院子可能讓族里收回去分配給別支,就一時意興闌珊沒有了下馬說話的意思。
他回顧眾人,嘆:“這叫我想起了二十二年前和伯符將軍重會時,聽他說起陛下講過的一個小故事…要不要聽聽?”
老兵知道韓子維曾是孫策手下,又聽說是應武陛下講的故事,都十分感興趣:“韓將軍快說”
“從前有個樵夫去山里砍柴,見二童子下棋,遂放下斧子觀看,一童子笑說此是有緣人,給了顆果子讓他吃下,一時不知饑餓。過了一會兒棋下完,樵夫提起斧子準備離開時,那木頭的斧柄已完全腐爛了,斧刃也生銹了,一童子笑著牽給他一匹馬,叮囑騎馬回家后千萬不要下馬,直接回來。”
韓子維話音一頓,轉看了看那陌生院子、小鎮,又見師妹和部下都聽得入神,就繼續說:“樵夫騎了馬回家,見物是人非,忍不住下了竹馬去原先故居詢問,一個白蒼蒼的老人聞了他的自述后詫異,指問了些家譜和家中秘事,無不對應,卻道——吾曾有一高祖百多年以前入山砍柴,其后不歸,以為遇虎而亡,莫不就是您?樵夫這才知家人都已作古百年,一時茫然無言。”
“這是遇仙了吧…”眾人面面相覷,想起仙人勸其莫下馬,不由追問:“然后呢?什么結果?”
韓子維目光稍回憶,點:“孫將軍當時看著我,意味深長說——這樵夫自知凡塵已無留戀,回要上馬歸去,見身后僅有一只翠綠竹馬——載他歸去的法術其實是以他自身為源力,在他下馬后就已失效,再回去山上找,也找不到那兩個童子了。”
云英目光微顫,心中莫名被什么觸動,咬著唇:“孫老將軍勸言的對…我們此際都是騎竹馬之人,而陛下和娘娘,就是那二位仙人童子…這漢運復起就是我們的竹馬,是以我們自己的志氣驅動,下了馬,它就真的是竹馬死物了,再也不能載我等歸去天外天。”
隊伍里一陣沉默,眾人都沉思著,回醒這二十二年嬌妻美妾相伴、兒孫環繞的充裕物質生活,確實是不如一無所有、赤條條來到這世界時堅定了,不由汗涔涔:“世界對人的同化,春雨潤物無聲,而形之不察,委實可怕…”
“對,若非我們還有著復漢志向,若非我們每年祭天都能獲得陛下回應,若非娘娘就在媧皇祠里…”
邵元勝喃喃說著,心中突白光一閃,失聲說:“媧皇娘娘親自來見我們第一代漢人,又將她靈體留在這虛幻演化下土,其實守護的不是我們疆土安全,而是守護我們的靈魂吧?”
“對,你能想到這點很好這就是我們的媧皇娘娘,她與陛下都是我們的守護者,但陰陽柔剛,守護風格自是不同。”韓子維頷,策馬穿過鎮子,對這些毫不回顧:“暗面演化不是虛幻,但湘朝的演化與我們毫無利益關系,任由它的滲透就是有害…”
“以后記住——我們是失去漢土故園,被世界放逐之人,在這異世界流浪,流浪到遠方,哪里有什么回家…但反過來說,有漢風之土就是我們的家園,漢國就是載我們去往更高一層的竹馬,應武陛下和媧皇娘娘就在那里等著我們。”
“大伙兒一起同路往前,可以跑的慢,不要下馬,不要停步,不要迷失方向漢道昌,就是我們回家之時。”
邵元勝聽著哈哈一笑:“大伙都跑起來,向前…為了我們自己,我們的征途在天外天戰場”
蹄聲再度而起,出了這異世界小鎮,冥冥之中,一層薄薄灰氣在身上驀消失,而漢家國氣愈鮮明,夏花盛放。
…不多久,高大城墻出現在眾人視野中,上面已打著漢軍的赤底青龍旗號。
尚隔十里地,百余騎奔馳而來,在南方濕熱少馬的氣候條件下騎兵很罕見,這帶頭的一個大將半路就喊著:“來者可是韓將軍?”
“是我…你就是亳郡的唐友鳴將軍?”韓子維駐馬在路邊,互道久仰,遞給他一張旨文:“這是陛下印信。”
風聲烈烈,將士隊伍在開過去,隊伍長蛇望不到尾巴,只有旌旗赤紅,青龍卷動,向著亳郡這座經營二十年的堅城而去——辭州是漢人滲透最深三個地方之一,與靠近中原繁華的彬州不同,與控遏云江水系的云州不同,選擇這里因地處南方偏鄙,就是后備基地打算。
跟著唐友鳴過來迎接的道兵、術師都有些緊張,有些好奇看著遠來的隊伍。
二十年匆匆歲月,對于凡人的壽命來說已經很長,他們這代人聽父輩說了很多漢家故事,但真正見識到這等壯觀軍伍還是次——之前也有攻襲亳郡之戰,但城里早就滲透篩子一樣,夜襲破城半點爽感都沒有,對于向往金戈鐵馬的年輕人來說自有著余味不足。
這一刻,年輕漢人真正是瞧了個痛快,原本因朝廷四十萬大軍壓得前方節節敗退的陰影,都一下消散許多,自信升起來。
唐友鳴對這軍陣熟視無睹,只專注看著旨文,驗過龍氣真偽舒了一口氣:“亳郡本城,連七個縣城,都已拔下,但缺少官員維持,本地土著我們可信不過——你們帶來多少人?”
韓子維點:“少部零散分居、潛伏很深的沒有召,剩下集彬州、云州的所有主要屯聚區漢人,還有路上各州6續收攏歸建制一些各地綠林武裝及其家屬,算下來合計九十三萬人。”
“因兩代人都娶納妻妾很多,三妻四妾,生的兒女中又有一半女兒,已是女多男少,再除掉嬰兒孩童,剩下青壯男人,不過二十六萬人,都分在前隊和后隊,中軍全部是家眷。”
“男子有點少了,我們辭州三十萬,男子差不多只有九萬,初代漢人男子三萬兩千人,一戶有三個兒子…”唐友鳴摸著下巴,又問:“你隊伍里第一代的漢人,還有多少?”
“比例和你們差不多,僅有八萬,除去不能上陣漢女,剩下不過七萬四千,再除去體弱不能上陣,大概就七萬…”韓子維見對方目光僵住,就笑:“我猜你其實想問第一代漢人中,職業軍人多少吧?”
唐友鳴已經沒有什么大期待了,還是點問:“嗯,多少?”
“這個數。”
韓子維對他豎起一根手指頭,笑著反問:“你們呢?”
“一萬?”
唐友鳴搖搖:“我這面只三千五百二十七道兵,一千零七個術師,還有一百三十個真人,都在城里武裝起來了…咱們兩面加起來,這一萬五千精銳怎么用,我們得合計合計。”
韓子維略一點:“按照陛下部署,我們現在主要任務就是建官立制,亳郡上上下下,有七縣一府,都得按照漢制,里亭都建了起來。”
“大部分我們兒子,都有授知識,但是根本沒有經驗,必須一個帶五個,進行手把手的教。”
“五千吏帶二萬五新丁。”
“軍隊也是一樣,必須抽出來訓練半年,就能使了。”
“人是不是太多了?”唐友鳴皺著眉。
“一郡是不需要多少人,可是你必須明白,很快我們就會反攻,不提前儲備官吏,以后等著手忙腳亂么?”韓子維笑的說著。
“這樣也罷了,但軍中,還不能都擔任什長和隊正,好鋼要用在刀刃上。”
“嗯…全抽很難,抽調全軍骨架就散了,最多抽出五千,第二代兒子里有不少資質佼佼,可惜都是新兵,第一場大仗重擔不能落在他們身上。”韓子維思索著,同意對方看法:“按照部署,一路上我們誘敵深入,到這里已極限了,是得打個勝仗,抽出五千主力,輔第一代老兵骨于,以年輕新兵中勇武者后備。”
“也好,敵人幾乎是追著你們過來,邊境哨點匯報我們最多只有兩三天整頓時間,現在我就帶你們過去營地,就在城外三里,重武器不用說都已齊備,足夠你們犄角而守…”
唐友鳴策馬到前面引路,笑著:“午飯都給你們準備好了,提前運送過來的糧草都入庫就緒,這二十年積蓄就為了這一戰,至少可以在隔絕封鎖下支撐一年…再多就不行了。”
前隊的將士很快開進了營地,后面中軍幾十萬家眷都進城,里面幾乎都是女人,自是為了她們安全。
“不需要再多,各州郡糧草這些年基本讓我們商隊購光,朝廷補給線已跨過了湘水、云江,縱貫四個州才抵達這里。”
“這四十萬大軍糧草給養半路上需要幾倍民夫拉車運送?民夫和騾馬也是要消耗糧草,千里運輸到這里,十成里面剩下三成不錯,我看朝廷支撐起來,也是極艱難的事情了。”
“而且我們誘敵深入,敵軍雖號稱四十萬,卻已連貫七八個州,尾不能相連,大局已經形成。”
“按照陛下部署,空艦萬人就要下降,必一下降落在敵軍要害處,各個擊破。”
“本來用不著我們出兵,但抽五千人,是為了配合陛下主力,與追的最急那些湘軍打一仗。”
韓子維笑容帶著十分惡意,又說:“當這是按照計劃,我們還是必須按照萬一有著錯失來應對。”
“哦?陛下的遠見…”唐友鳴機敏住了聲,等中軍眷屬都入了城,疑惑問:“未見媧皇娘娘玉駕?”
“靈體寄托的玉龕還在后軍,娘娘堅持斷后偵查敵人動向,以防止有變…她說最近感覺有些不祥,用暗面天機推演又不是湘朝大軍的事。”韓子維說著,臉色沉肅:“你也知道娘娘曾是暗面圣人,融合帝女分身后已自行解除,但真仙這一層對暗面的了解無人能出其右,我們得小心行事。”
唐友鳴皺眉:“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我在南方沒有見到別的勢力,北方流民繁多就不好說了…但只要是爭奪天下的對手,來多少我們就殺多少。”
“報——”一斥候奔進大營,急聲說:“湘朝先鋒三萬騎渡過辭江,又分成三路向我軍襲來,急襲為媧皇娘娘察覺,殿后老兵已與敵騎軍前鋒斥候交火”
“分成三路?”韓子維笑起來,瞇起眼睛:“湘朝三統帥不相統屬,一路上我們故意灑些銅錢、絲帛、糧草財物,就觀察到爭功,我軍越是示弱撤退,敵人越是猖狂…到現在覺得將我們逼到墻角,急切到這程度了?”
“水網密布的彬州,可不是任由鐵騎馳騁的中原…這是個挫敵鋒芒的好機會”唐友鳴沉聲說著,揮手叫人拿來彬州地形圖,一起湊著腦袋研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