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澤神色稍稍疑惑,地上世界沒有荊軻刺秦王的故事,他自不知道請看…接下來就是圖窮匕現。
聽到林子里悉悉索索的響動,殺機驟起,流程和反應上看,大致能猜出是安全檢驗,不由暗自冷汗,暗想漢侯還沒有稱王,儀仗檢查已有王者之制。
就趕緊退半步將圖軸放在關羽手中:“這份禮物地圖是北海鯤妖的皮膜煉制,是有點防窺探效果,是下官疏忽了…將軍您請。”
這時白霧越發濃郁起來,都繞開谷中央位置,一層法陣靈光隔開霧氣,照亮了相對著說話的幾人,氣氛在這一刻繃緊。
關羽捏在手中抖開,掃了眼并無暗藏玄機,只是特色制作的地圖,才放下心,也不多言語,只呈上來:“大哥。
與對這種場面敏感的漢臣不同,葉青其實沒感覺到危險預警,但他不會拒絕這位義弟的好意,此時伸手接過,就感覺這圖觸手十分清涼,帶著濃郁水靈氣息,非同凡質,難怪仙識都看不透里面。
泛黃的古樸色澤看上去有些年代了,這皮質或珍稀少見,可作地圖來說它的保密功能應該算頂尖了,不過這一塊皮子邊角并不整齊,刀刃割過去痕跡,看似是自某塊大圖上割裂下來,帶著草原上一貫簡單粗糙風格,還是最普通的平面圖。
葉青自是第一眼就尋找南北兩漠,可惜這部都是空白,想來魏王就算送禮,也不會透露自己勢力核心給別人看。
唯獨草原最南端保留,有條和北邙山平行一線的商路特別標示出來——由山竹縣出到草原的西坪山口為起始,一路向東橫穿草原,沿途經過不少的中小部落、臨時補給點、沼澤區、荒漠區、水源地之類,這狹窄而漫長的一小部分,繪制得很詳盡清晰。
芊芊這時湊在旁邊一起看,比起野心勃勃的丈夫,她更注意的是細節——在商路盡處就是座港口,直通北海…
所謂北海,其實是草原人對東海北部區塊的稱呼,因越靠北的海域越是常年冰封,而不同于南面暖水,所以稍有區別。
而這圖上海岸線和瀕臨的北海也都畫在內,一些冰封區,一些道域,東南方向的角落有芽州島,再過去一直到波濤的盡頭,一小截陸地標注東洲,方位上跟白玉書城收藏的九州圖志相比同樣準確,但因新開拓不過百年,一樣沒有明確安全穩定的海路航線。
葉青已感覺什么了,抬首看向特使:“貴國此舉是何意?”
“脂粉贈美人,寶劍贈英雄,此是我家王上送給您的禮物,漢侯覺得此路如何?”白澤手一指這條商路,有些期待地問。
“莫非你們也效仿分疆裂土?”葉青彈了彈地圖,交在芊芊手中,讓她慢慢看:“我卻不是魏臣,而且我等兩家還是舊敵。”
“可以變朋友么。”白澤接上話,臉色誠懇:“我們魏人不似南朝人多變,只要與我國結盟,這條臨山通道對您來說就是暢通無阻,相比來說千京河水道也還不是掌控在蔡主手中?”
“我們在湘北一點挑撥只是小動作,郡王妃受辱與否更是一查就明,蔡朝真有誠意豈會艦隊鎖河,您以為對否?
見葉青沉默不應,白澤心中微喜,知道有戲,又說:“我們王上跟那位皇帝也算打交道過幾次,實非合作盟友,畢竟…蔡朝它太大了。”
“而您有著實力,自有著選擇權,何不為自己多留個選擇呢?”
葉青目光一凝,現在再無懸念,心忖:“原來,策反我…才是北魏這次的真正后手么?”
馨香若隱若現,柔順絲發掉進他衣領里,感覺有點癢癢,聽見芊芊貼著小聲傳音:“那說來,魏王真正要坑的不是我們這面,而是皇帝?”
“嗯…國家大勢的對撞,考量的條件更苛刻,我雖仙侯,但不能親自插手內戰,勢力驟起還遠不能跟魏國比…對方戰略判斷,大概算是二當家拉攏我們這小弟,來合力推翻蔡朝這大哥吧。”
葉青這樣傳音回應著,他既知道了北魏這番布局的線索,跟芊芊私下交流來整理新思路,先摸著這特使的談判底牌:“單一條路說明不了什么,而且陸路跟水路相比差很多,魏國給我的額外條件能比蔡朝更優渥?”
“實不能,我們在東方的統治薄弱,那面只有些野族,也沒有營州那樣大的地方給您,只有斯圖寧這一座不凍港 白澤沒有反駁這點,他知道現在到了使命成敗的關鍵點,臉色誠懇:“但這是平等條件,魏王為示誠意,已秘密南下,就在北邙山北的木爾部草原,親自恭候漢王大駕。”
魏王…到了北邙山?
這消息如同一顆重磅炸彈落下,在場聽見的芊芊和關羽都是暗驚,迅速思考著這話真假。
正常來說魏國金帳的四時捺缽要到冬天才南下到北邙山附近,而且不是應州這疆界線,是更往西幾州的云州北部 此時說來,難免讓人思量這里面是否有左手和平、右手戰爭的含義。
葉青自是不會這樣簡單嚇住,存了試探的思,不置可否說:“封旨未下,我還不是漢王。”
“那是蔡朝無信棄義,在鄙國而言,人口二千萬的新漢國足以兄弟之邦…”白澤很是慷慨激昂,仗義直言地說 實際上誰都知道豐良郡和湘南四郡未得手,只有一千五百萬,跟北魏直控四千萬人口、間接勢力范圍又有兩千萬相比還差很遠,但既是表達外交友善,不妨礙夸的好聽點。
說道這里白澤稍停一下,看了看葉青的無動于衷的臉色,心一狠就繼續說開了:“…只要漢侯愿意赴約,愿以王禮相待,相約共狩天下。”
“兄弟之邦?王禮相待?共狩…天下?”
葉青若有所思,到這句終徹底摸清楚了北魏的條件,心中一陣跳…
共狩天下,真是好大的氣勢吶 不過弱國外交無小事,有最近跟蔡朝和議的教訓丨在,北魏的威脅雖沒那么大,但這種兩國戰略結盟比跟蔡朝的綏靖和談要更深入,葉青自不可能聽風就是雨的當場答應,就拍下手:“使者旅途勞頓,不妨休息片刻,到明日我會給你答復。”
“就請漢王善加考慮,且容下官告退。”白澤也不意外,躬身離開。
值得一提的是——他沒要回那張到北海的路線圖,顯就是當禮物,或說定金。
等他穿過谷中的白霧,紀才竹就在谷口等著,將這特使引向谷外帳篷,跟他下屬一起休息…順便也是就近監視 “同樣是使者,這個的權限,可比我們來時那個的權限大多了…清郡王的器局跟魏王真是沒法比呢。”
芊芊笑吟吟地收起了北海圖,又下車展開一張九州全圖攤在草地上,在她捋平圖紙的時,葉青自己也下了車,叫幾個虎賁親衛過來放下些蒲團在馬車周圍。
山谷林子里,剛才旁聽的大臣就都一個個出來,圍著葉青坐下來,草地上實際有些濕滑冰涼,就算鋪了層墊子也都能感覺水汽涼意,但現在沒人在乎,全都看過來。
在眾人矚目中,葉青沒有表達看法,只問:“這是國運大事,你們說說意見,我聽。”
“依臣看,先從各方戰略利益來分析,這不是約縱連橫故事么?”
諸葛亮最先擊節一笑,手指著地上九州形勢圖:“今蔡朝居西,我等居東,與強秦對六國何其似也。”
“確實像。”
葉青目光微閃地說,昔年關西強秦與關東六國爭雄,因秦與各國在地圖上處橫線,燕齊趙魏韓楚大致呈縱線。
于是便有了縱橫捭闔的施展余地,約縱的蘇秦配六國相印,合眾弱以攻一強,使秦十五年不得出關半步,連橫的張儀為秦不斷離間六國間關系,事一強以攻弱,奠定秦滅六國的外交有利環境…有趣的是兩人都是百家中縱橫家一脈。
“縱橫之術屬于大爭之世下政治、外交、戰略融匯的一種屠龍術,非大爭之世不得見…”
“地上并沒有出現這名,但現同樣大爭之世,道理是相通,類似手法在青史上也出現多次,多數是連橫以強攻弱者勝。”
諸葛亮揮下羽扇,掃一眼天上陰雨,眸子清透如水:“臣以為——區別點在于這次不允許直接內戰,上有天庭鼓勵培養仙侯,蔡朝雖強卻沒法不擇手段,無形之中就削弱了…是以,約縱合弱攻強,或不妨一試。”
葉青聽明白了他意思,完全是在整盤大局的戰略利益出發,于是頷首:“諸卿以為呢?”
“前提是——魏王是理智的雄主。”賈詡微直身子,瞇起眼睛:“否則有那一位在…亦需防著陷阱,主公可熟悉魏王此人?”
“魏宇么?”
葉青皺了皺眉,前世里以他層次自是沒機會見到魏王,最多就是重要戰役中遠遠聽聞其輝煌事跡,但是能分析出一些:“此人是當世第一雄主,受北魏國氣護身,卻非道術可迷惑。”
“那臣就無異議了。”賈詡身子坐回去,又恢復懶洋洋樣子。
葉青目光轉向武將那邊,江晨就說:“我軍并無兩面開戰的能力,唯請主公慎思。”
“嗯…還有呢?都說說。”
“臣以為…”
一個個問過去,經過一番分析利弊后,重臣的意見就漸漸趨向一個方向——這次會盟如果能成,那就很有價值。
葉青開始認真考慮起來,其實他也有些心動——如果真能打通北疆到北海的陸地,就完全可以沿著北邙山的北麓建設鐵路大動脈,本身就可以實現對千京河以北的五個大州進行側翼威懾,以及工業品貿易傾銷,終點更是直達海邊…北海和東海可是相通的,本就是一個海洋。
那接下來對東海的開拓,就完全可以、繞開蔡朝對千京河運輸動脈的掌控,至少多一項更積極的戰略選擇…
讓蔡朝也多少能意識到,他們現在的吃相很難看。
別看只多一項選擇權,實際就意味著縱橫捭闔余地,有了對北魏草原的出口,蔡朝就裝不了大爺,這便圍棋中被圍困的一條大龍,如果只剩下一個氣眼,就是吃死,但只要有兩個氣眼,那就是盤活。
他沉思了會,接著和芊芊也傳音交流了下,最后點首:“好,不妨過去一見。”
雖是仙人,但按照政治慣例這話也只能由他來說,眾臣總不能敦促自己主公去險地,這時聞言都是松了口氣。
“對了,主公,可以結暗盟,但不必明著顯示——那就是在天下人面前對蔡朝挑釁了。”郭嘉最后提醒的一句,非常洞徹人心形勢。
葉青點首:“就不大張旗鼓,我直接遁光過去便是。”
“得帶個幫手。”恨云小聲傳音說,她還念念不忘那個不能說名字的家伙危險性:“那家伙跟夫君你嫌隙很深,而且善于玩弄人心,一有機會肯定愿意找麻煩。”
“那就…”葉青想了想,首先排除太上跟原始,通天是可以,但湘州外艦太多還得他主持誅仙劍陣來防著,就定了主意:“帶上媧皇吧,她最可靠,也適合聯手軒轅劍。”
接下就是通知特使,并且隨大軍一起坐火車北歸,所有動作都像是以往凱旋歸來一樣,蔡朝方面,北魏方面,對葉青北歸都沒有特殊反應。
但所有的動作都在臺面下,提前獲取了關鍵信息的人都知道——北地持續了半個月的戰爭、和平交替的漩渦,即將迎來最激烈的時刻。
漢侯府這艘大船正在靠近漩渦的中央,黑沉沉的迷霧隔絕視線,三家國運糾纏的命運亂流,龐大到天仙遮蔽程度,連同階天仙都能隱瞞過去,除非青脈帝君的推測,否則就算再厲害的時序仙術都無法推測。
只有少數獲取了關鍵信息、又目光超卓的英杰,才能越過于擾,看到可能的一些走向。
并為之做好相應的各種準備,未雨綢繆。
這輪天文潮汐的元磁于擾還在發揮它的威力,直等到第四天夜晚,漢軍都已抵達了南廉山,白澤才得到北邙山的一站站傳遞反饋,一轉譯出加密位置信息的當時,就有一道青色遁光脫離了洞天。
又一道輕盈的彩霧緊隨著,瞬息橫跨千里,越過了北邙山脈,遼闊的北方大草原就展現在他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