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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江山一隅

  八月初一,晴。

大河上白帆點點,連著一條閃閃玉帶,自西北蜿蜒而東  沿河北岸官道,車馬往來絡繹不絕,葉青乘著牛車,一路上悠哉悠哉而過,只是遇到些關卡,卻并無麻煩。

  聽著旅人驚嘆,就望見視野中一座大城,在陽光下閃著純金色澤,幾乎占據著整個地平線,巍峨壯闊的震動人心。

  “這就是旭日金城,應州十八景的第一景。”

  實不全是陽光反射,還有州城金黃氣浩浩凝聚,給予人的特殊感應,而自第一眼就造成了震撼。

  葉青前世來這應州城幾次,算是熟悉,這時也是贊嘆。

  這世界的大城,除是平原中心,鐘靈毓秀利于作物,別的多興于江河湖海的水陸交匯點,水氣充沛水運充足!

  應州的州城稱啟陽,城處大河與亡口水交匯形成三角平原,既土地肥沃,又有附近幾個渡口,自古就是戰略要津,人貨聚集成本低,對周邊輻射平原交流頻繁,才形成三十萬人口的大城市。

  和地球工業時代大都市,規模自遠不能及,但有幾十萬年積淀出的深沉hou重。

  抵達了城門口,就望見了長長進城隊伍,路側短亭中,就有兩個道人,葉青經過時,懷中畫卷一亮,這時就迎了上去,稽首:“是葉秀才不?請暫往竹谷小觀!”

  葉青心里一驚,并不應著,認真看了下,兩人都身著正式道服,靈光儼然,一時間遲疑不定。

  “葉秀才擔心留下污點?道院又不是監獄!”年長些的道士笑著,看出葉青還在沉吟,又說著:“或擔心錯過考試?這不是軟禁,只是對你的保護,你可知道,此時已經有刺客入城了?”

  葉青心中一凜,又鎮定下來,問著:“你家主上是誰?

  “談不上主上,你還記得當日平壽縣縣宴上相識的袁世溫袁大人?他知道你出了事,立刻請我們接應,你放心,在道觀里,誰也不敢動手。”

  葉青皺眉,記起了此人,這人是佟大學士的府丞,而前世記憶不差的話,這佟大學士又是六皇子的人,日后被逼自殺。

  只是這派,和后來崛起南滄俞家并沒有關系…有也是隱藏的敵對。

  眼見著眾人看了過來,葉青突一笑,扶了扶冠,說著:“行!”竹谷小觀夜幕深深而透明,水色浸潤。葉青獨在窗邊眺望,這道觀只有一個大殿,正中矗立的是赤帝,有丈許高,有著赤紅幃帳,但這不是紅敕的意思,絲絲都用著紫色纓絡。

  黑帝白帝赤帝黃帝各用本色,都有紫色,而道君都用全紫幃帳,葉青踱過來倚柱而立,臉上似悲似喜。

  萬家燈火點點,輝映著天際繁星,天地倒影一樣神秘深沉。

  天眼中,除了赤帝不敢觀看,只見城內千坊萬家,大氣規整的棋盤格局,氣運一片金黃,入夜后,潮汐一樣平緩下來,以南北中軸為線,靜靜往城心聚著淡青氣色!

  “這州城,算上前生只一共只來過五次,就算天下大亂,以我穿越者之能,也只能小小南滄郡里攪動風雨。”

  “而俞帆,雖現在看來不過如此,可稱侯于應州,做過十年應州主人。”

  “這很了不起,完成俞家先祖俞文賢未有過功業——應州之主和應州總督,是主人與管家區別,多少人奮斗一生,就是為了完成這樣跨越…”

  “城中十萬戶,游女似京都。”這是開朝時對應州之贊,實當時三萬戶不到,作為舊朝抵抗ji烈一州,戰火廢墟重建,十室五空,百廢待興。

  而在這仙道大劫前夜,卻真正發展到十萬戶人家,三十萬人,放在地球春秋戰國時代已了不起“國際都會”——要知管仲被齊侯任命相時,自述臨淄只有“四萬二千家。”而至戰國時才達到七萬戶,二十萬人口的大都市。

  這樣都城,幅射出去更全州八百萬人口。

  但在此世,卻只是尋常之州罷了。

  “應州雖大,不過江山一隅。”這是前世俞帆臨終悲嘆,傳至藏葉山莊時,葉青也正值大難臨頭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卯?

  重生以來,無數次反思前世失敗原因,在己身,是天命大潮下避了浪鋒,一退失機,步步落后,這早早總結。

  在環境是天下之大,大到以凡人壽命別說是坐穩,甚至連打天下的壽命都可能不夠,八百萬應州,才剛剛勉強有著爭霸資格。

  這一年種種拼搏,又在虛擬東郡七年,經營一百萬人口,最近才漸漸體會,并且深深震怖于一個問題——天下有多大?

  越行游及遠,越嘆服于這片大陸廣大,傳說中唯有仙人知道盡頭。

  凡人將已知概括成天下,已遠遠超過了華夏面積,遠不是農業時代的水平所能統一。

  于是分封百地,建立藩國。

  使人遙想百萬年前,三國鼎立,道君高高在上,各自爭鋒。

  而后五帝每每鼎革天地。

  往事俱已,又是三十萬年,卻人人困頓于眼前,對于天地鼎革盛世,只能在遙遠傳說中窺得鱗爪。

  在這后的青史,會發現一切固定。

  皇朝處中央,天子號稱著古皇裔。

  而分封子孫加入原本藩國來屏障四周,緩慢拓展邊荒。

  一朝龍衰,就有藩國有德當興,行天命革新事,幾百年積累怨氣得以發泄。

  五德流轉,這是上應著五帝博弈,而在朝廷,就是一圈圈往復,呈螺旋往外旋轉,開朝以降,百萬年里的二千朝,大多數都沿襲于此。

  這并不是完美無暇,卻是規則,在這個世界被稱之“氣數。”又有量劫,使得民間草莽中崛起龍蛇,布衣持劍,掃蕩世界。

  可說每每抬升起青紫皇座,下面必墊著天下三分之一白骨,五帝五朝,煌煌純紫,都變不了血紅本質。

  這又是能長生的世界,仙神與天地同壽。

  大地上就只剩下人神殘喘,一生一世,要非真人還在人間行走,就幾使凡人忘記這青穹上的傳說。

  但青史流傳下來,后來人捧起書,認識到天下,百萬青史,二千國朝,這是真正的萬世不易——無論是誰都感受到這不可思議的hou重深沉,使人喘不過氣來。

  百萬年內,何至百萬英雄,千萬豪杰,多少運籌帷幄,多少仁人志士,都嘔心瀝血,什么手段沒有使出來?

  眾志成城,得億萬民眾支持的豪杰也不止一個。

  可是,他們皆往矣,變成歷史的泡影。

  最讓葉青恐怖的是,一朝太祖以民為道,花費三十年,通過各種各樣手段,使得只聞太祖,不聞道君。

  而天庭卻冷眼旁觀,不加絲毫干涉,任憑蠶食。

  直到盡得民心,前所未有,宣布廢除道君祭祀,宣布人道自強,與天平齊時,才一舉降下天罰,當時萬民號哭,人道之氣集于帝都,肉眼可見,可太祖連著百官在內,還是被轟殺當場。

  此役,三日三夜血雨,天空星辰隕落如雨。

  葉青作為穿越者,當然明白天庭也付出極大代價,但此舉卻以堂堂正正之師,詔告天地。

  縱挾民意,犯吾道者,雖眾必誅!

  這也許就是道門頒布青史的用意,毫不作偽,連著有人謀反,也用冷冷的筆調公正寫出他們的英姿,從不屈筆污蔑!

  可是這樣的英姿落在史上,卻使人連呼吸都困難。

  而如果僅僅是絕對的暴力,還不至于讓葉青完全心寒,因為絕對的干涉,必使世界一池死水,垂垂老矣。

  心寒的卻是二十萬年來,天庭仙神越來越受到約束,不再隨意下降干涉。這是什么?這是洞察了人道興衰,運轉造化,流淌氣運,生機綿長有句名言“絕對的權力必導致絕對的腐化。”不管是真是假,可在這世上,若是有人,在絕對的權力(力量)下還沒有腐化,反而英明聰慧,不斷進步,這是何種恐怖的事?

  想到這里,葉青終把這思考丟下,用力甩了甩,望向了遠處的考院:“不管怎么樣,想這太早了,還是先想想怎么樣中舉罷!”旅店寇先生這才見到了俞帆,俞帆顯得有點憂郁,臉色有點蒼白,見了,寇先生就跪拜行大禮,哽咽說著:“主公!”

  聽著這聲音出于至誠,連俞帆心里一暖,雙手一擺,說:“起來罷,我沒有哭,你卻哭了,這也不成樣子。”

  “臣無能,讓主公受辱了,而且遺珠館的人也散去大半,這是臣的差事沒有辦好,請主公責罰。”

  “這不關你的事,是我沖動了,至于遺珠館,父親追回了八萬兩銀子,沒有錢,自是散了。”說至此,俞帆緩緩起身,踱至庭院,眸子深沉:“不過虧我還年輕,還能改過。

  這次失敗,損失巨大,俞承恩大發雷霆,頓時剝奪了俞帆繼承人的地位,與眾子一起“平等”。

  想到這里,俞帆的血就涌到臉上,漲得通紅,心里一片雪亮。

  以最刻bo的心思猜度,這不是一天二天的事了,族內損失慘重,換得龍珠,卻沒有被俞承恩享用,卻給了這個兒子!

  為父為長為官,卻是為這個兒子作過渡跳板,這哪能接受得了,現在俞帆失敗,固有惋惜,何嘗不是心里暗喜。

  這話自不能說出口,此刻只有俞帆靴子作響,許久,才聽俞帆嘆息一聲:“恨不得當時先生在,必有良策,可現在還來得及。”

  “族內再怎么大變,我的文才見識還沒有變,州里也沒有剝奪我考試的權力,我就算不能魁首,中個舉人還是沒有問題。”俞帆徐徐說話:“中了舉人,或要萬事重來,先生大才,可愿繼續輔助我?”

  寇先生沒想到俞帆會這樣說,臉一下子漲得血紅,又跪下行大禮說著:“主不嫌棄我無能,臣安敢棄主而去,必鞠躬盡瘁,死而…”

  俞帆一擺手止住了,微微笑著:“葉青雖是我大敵,我卻很佩服,白手到今,一番功業,現在我們臣君,也要學此人的本事,萬里長征,今日舉步。”

  “至于仇怨,自是十年不晚!”說到這里,俞帆一哂,淡淡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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