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城里街巷通衢,淡薄炊煙彌漫在一排排土屋上空,混合著夕陽的紅光,微涼的晚風中,幾群歸鳥劃過上空,不約而同,它們都避過了城西一片的隱隱黑霧,直投向遠處城外灰色的樹林。
黑夜將臨,戰事未休。
就算在這時,也不能不吃飯,在郡城居民晚炊時,整齊的腳步聲在街上而過,夾雜著兵甲的碰撞聲。
突如其來驚變,這樣大的軍隊進城,許多人甚至以為陰兵破城了,慌亂氣氛下,都紛紛覷眼在門縫里偷看外面,見到“少都督葉”的旗幟自東街過來,再一看,都集體吸了口冷氣。
只見士兵個個全副武裝,以隊成基本單位,每排間隔不過幾步,一踏步之間,上千人腳步整齊,壓迫就彌漫而上。
見得都是鴉雀無聲,死死瞪著軍士,步兵而過,就是騎兵,盔甲嚴整,在夕陽中閃動著紅光,直向城北郡府而去,不急不緩。
再有還是步兵、弓兵、術師,這洪流所向,不少郡府兵都臉色難看,退避在側,也有人偷偷跑向郡府通風報信…或太守可以想出什么對策?
“王師之風…”
居民看著,臉色復雜,就算他們不懂軍事,見著這些軍隊沉默而來,都感受到了這股肅然的殺意。
有些人也是暗喜,誰都知道葉少都督在郡東的戰績,總算來了援兵——聽說郡府不待見郡東,感覺有點微妙,但是…總歸是援兵,且沒禍害居民,上層老爺的糾紛破事,誰還管得了那許多。
張方彪騎在最前面的一匹馬上,自兩面建筑收回目光,看得出來商鋪都是歇業,一些郡兵都在前面退避,帶頭尉官更是一味觀望,沒人敢阻攔騎隊的行進——少都督的旗幟就戳在前面,又打著應命支援的公文,要出頭也不是他們這些小軍官能出面…
許多人這么克制地想著,目光轉向郡守府。騎軍老兵瞪著眼睛掃視這些人,警惕不減,但終究有點乏味,總體來說這過程順利地讓人吃驚。
總體氣氛,就呈現這樣克制下的平靜,對于葉家來說是順利,但對于一些人來說甚至壓抑。
葉青閉目坐在黑龍馬上,平復著絲絲青氣,黃氣終于消化完了…目前是青德煉氣層三層。
自芊芊里掌握的一些理解,正好在接下來戰場上實際驗證。
“主公,到了。”周風提醒著。
葉青睜開眼睛,目光投向前面不遠的郡守府,街口扎堆一樣聚攏著兵,甚至設了防御騎兵的拒馬,已有些騷動可見,但很快平息下來…說明沒有直接翻臉,至于些許緊張是難免。
“會動手么?”芊芊在山河社稷圖里問,她出于一種難以言述的心思,最擔心夫君這時轉脈受影響。
“對方再是憎恨,眼下只怕也不敢撕破臉,俞承恩不是蠢人,至少沒蠢到不自量力程度…說赤luǒ點,此人官做久了,不如他兒子有膽。”
芊芊沉默,嘆了一聲:“為什么…直接就放棄?”
這問得沒頭沒腦,葉青把握住了她近來心思,就猜出些意思,沉吟傳音給她:“承了令,好處是有,是條捷徑,輕松掌控滄海郡,甚至掌握應州的權柄也不是很難。”
“但壞處就是受了蔡朝龍氣,定了君臣名分,只能止步應侯一級,連對外州伸手都做不到…”
“而封侯令看似是朝廷發出,本質是天庭對下土勝利者的賞功,在下土,我應王監國之勢無人可擋,統一在握,這應侯位置眼看就要拿到手,豈會沉不住氣,頂不住壓力選了捷徑?”
葉青說著,有些不屑:“要是這樣,那再往后的路怎么走?”
真選了所謂捷徑,不過是透支自己之前的艱難積累,錯過這世一步步拼搏占領的先機大運,白白浪費基礎,蹉跎十年,和前世應侯俞帆一樣兵敗身死么 葉青心想著,這絕不能為,雖不能直接說出,對別人說或會歧義誤解,但芊芊跟了自己最久,肯定能明白意思。
“我記得以前和芊芊你說起過一點,你怎么突然又問一遍?”
芊芊靜靜坐在山河社稷圖的主屋里,抿了抿嘴:“我是說…我原以為夫君至少會猶豫下,沒想到直接就…”
她換了種表述,葉青理解她的忐忑,不由笑了笑:“你怎知道我就沒猶豫過?權衡的天平不只是理智,情感上的遲疑或也有過一瞬吧,但是天平的青脈這面有你,就無需多遲疑的事情。”
“真的假的?”芊芊也笑起來,心中安定了,故意表示不信:“我覺得夫君是太聰明,理智權衡的快,不要以為我這笨丫頭好騙啊…”
“不是聰明。”葉青笑了笑,認真說:“只是道路的敏銳而已。”
也不管芊芊信不信,他果斷不再多說,這時想起幾件事,抬首對前面周風吩咐:“那幾個臨陣反水的城門官,可謂是棄暗投明,哪怕頂著壓力,也要安排好,讓人心服口服。”
“關鍵時,甚至可以直接帶兵保護起來。”
“是”周風點頭,一路走來自主公這里學會許多,他知道這是做給別人看的榜樣,不然沒好下場誰還會投靠葉家?
“鈴鈴,草原方面的詳細情報還沒到么?”周鈴聽了搖首:“沒收到,那邊的情報來源本是俞帆…現在俞帆西進后不知所蹤,就剩下魏國了。”
“俞帆還是沒蹤影?”
葉青皺眉,對這個老對手始終沒有小覷,心中隱隱猜測到其戰略目的。
對陰兵的情報卻又有些無奈——天庭的情報支援實際上不會動用仙人,只是調和各方勢力,促使原本不諧勢力相互綜合情報,這對尋常藩國自是好用的很,但魏國那面剛和蔡朝翻臉大打出手,以魏王梟雄之姿,基本上內部親蔡朝的代表都清理一于二凈,再找個居中協調的也不容易——誰敢輕易出任與蔡朝協調,不怕事后被政敵當做借口清算?
這時隊伍漸漸停在街口,雙方距離不過幾步,劍拔弩張,氣氛陡繃緊。
府院門口的一對石獅子前,威嚴的獸瞳盯著葉青,警告著什么。
張方彪冷冷掃視一眼這些郡兵,輕嗤一聲,卻轉首向葉青詢示:“主公,要不要清理…”
“不必。”
葉青掃了眼前面這一架架拒馬的尖利木角,及士卒如臨大敵的槍陣寒光,沒有什么表情。
“葉…少都督,郡…郡守大人問你所來何事?”
幾個官吏從槍陣中狹窄通道擠出,努力裝著官體,但聲音難免有些顫抖——這院府主人都不敢親自出迎。
堂堂郡守沉默堅守著最后的體制規矩,下面人的情緒沒有這樣淡定,特別在面對大隊騎兵閃動寒光的槍林,都不用里面的術師團出手,只需騎兵一個沖鋒,生死不過瞬間的事。
葉青翻身下馬,抬首注視上面“南滄郡府”的匾額…景物還是一樣的景物,來這里的次數不多,要么趕考,要么趕考歸來,總歸是過客,基本沒感覺到什么差別。
終是有些不同了葉青一笑,現在重兵挾持而至,說不上成為主人,倒別有一種感受。
“青說過,是奉命來援郡城,這是復命的公文。”
葉青自周風手里接過公文,江子楠奉上筆墨,他就隨手畫了個簽名,遞給這幾個官吏,幾人面面相覷,為首的主簿顫著手接過,大著膽子問:“只是解繳復命公文?”
葉青瞥了他一眼,沒理會這種追問,徑自翻身上馬,對張方彪說一句:“去圍殲城西的敵人。”
“是”張方彪大聲應著,引騎兵先行了一段路,回首壓低聲音問:“主公,就這樣?”
“你還想怎樣?”葉青失笑,都以為自己來直接竄奪郡城?
“沒…臣沒什么想法。”張方彪訕訕說,見主公已經閉目,似在重新穩固青脈…眾人注意到他圓滿的氣機,咋舌不已,這簡直是奇跡一樣,主公之前到底積累了多少資源?
葉青揚起手,拍在一架拒馬上,木質框架立刻震動著抽條、成長、蔓延到拒馬之上,甚至士兵長槍的木柄上。
在眾人目瞪口呆中所有木質都迅速藤蔓化,并且迅速腐朽成灰。
“生之,殺之…”葉青收手,發覺此舉甚至沒消耗多少法力,果符合青脈資源少而精簡技巧的特色,不由若有所思,這就是青脈之道么?
很不錯,但是總有種意猶未盡的感覺。
郡府前的郡兵和官吏們目光呆滯望著這隊騎兵徑向城西而去,主簿回過神來奔入府內,消息其實早已被術師傳到府中,太守俞承恩在正堂高座上放松了坐姿,這才發覺,捏拳的手心里全是汗。
當主簿將公文交上來,又附耳說幾句,俞承恩就變了臉色:“當場青脈接近大圓滿,你確定?”
“下官不會看錯,哦,范大人也在場,也已經過來了…”
范善舉步在門口,和俞承恩望一眼,微微嘆息:“確實,他…”
實在不知如何評述對方的選擇,范善悵然搖頭,收回腳,沒有入廳地直接離開了:“我管不了你們郡的這些破事,得回州府了。”
“唉”俞承恩一驚,不由喊:“大人,西面古戰場還沒解決,路上危險,不再等等?”
“怕什么,我自一道向西,不必煩勞你俞太守了…”
俞承恩臉色發黑,都不知自己怎么得罪這上官。
更顫栗的是的葉青的修為——情報得知此子轉脈挑揀的習慣以來,許多人都期待他轉修青脈后的虛弱期,相信這在用兵之際是作死…
現在,所有人都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