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大雨變小,天色比中午更明亮,縣城一片冷清,一路行人稀少,連素常最熱鬧的南條街,平日熙熙攘攘,此刻都門可羅雀,唯縣衙熱火朝天。
雨水細密,一眼望去盡是黑壓壓蓑衣,數以千計成年男子在挑石搬土,有少量的士兵持刀在巡邏,間雜更少一些道服身影,構筑針對性的防線。
一隊蓑衣騎士在城門處驗過道碟,奔馳進來,這時勒馬在長街中,見前面這工地場面也是驚訝。
為首的人仔細感應下附近布置,回顧同行內門弟子:“這縣令是有點作為,城防牢固,士氣和準備,都比南面過來兩縣好些,看來還有救”
“大師兄出馬,什么邪魔敢來…”
“別這樣說,我新奠基,幽水經還不能說通熟…只能說這雨水天很有利。”這大師兄凝視了一下,一笑說著。
這大師兄最近奠基,實力和身份都暴漲,自是稍有些浮動,但語氣還是習慣謙遜,很好隱藏起這一絲傲氣。
同門哪會聽不出來意思,馬屁拍得更響亮:“財法地侶,虧得這兩年靈力潮汐頻繁,門中福地所產靈藥大增…可惜我們資質不夠,功德不夠,換取資源有限,就遲遲踏不進這步…哪比得上大師兄,怕是這一仗結束,真人名號冊封就要下來了吧?”
“呵呵…”大師兄一笑,不多說。
見大師兄心情很好,有相熟在同伴慫恿下就問:“州里給的名單,不都是軍中,師父怎分配我們到這里?”
內門弟子別看在門中是精英,修行壓力很大,一個個難得能脫離山門清苦生活,這時正是放松時,于是紛紛附和:“對啊,州軍正在圍剿邪魔,積功極快,換取靈物資源就快,打發到這偏遠縣城來,又有什么意思?”
“二師兄、五師兄幾組分配的都是軍中,憑我們就是發配這里?”
大師兄對此搖首:“這些想法,你們要收一收,來此有些要務,我魯修平不會帶你們做無用的事。”
云水宗里近年來幽水門獨大,區別于云心門的隨意,幽水門一向按積功程度擇取傳承,必是積累最深的弟子取得勝利,在這點上幾個最優秀弟子間的競爭很激烈,就算開辟靈池、成就真人也只能說稍領先半步。
還遠不到放松之時 魯修平沉吟了下,暗中傳音給他們:“師父要我來保護一個人,在城西北不遠葉家莊,一旦被邪魔攻破,就救她出來…”
“順利的話,說不定以后就是你們的小師妹了…再有這縣的縣令陸明和宗里有點關系,妻氏的云家更和靈州黑脈大宗北冥派淵源極深,保護好這人對我們宗門有利…這兩件都是關系宗門未來,是布局,明白沒有?”
“咦,竟是這樣…”
“小師妹叫什么?天資如何?漂亮么?”有人這一問,就引得了一陣起哄,都是些年輕人。
魯修平也笑起來,其實清楚師父玉海子未能成功收下這名中意的關門弟子,是她身為進士的丈夫阻撓…
“在太平時自是遺憾,門中不會和一個天人翻臉,但漸漸產生亂世,太平年間的進士能適應這個?總歸是有機會…沒機會,也能變出機會不是?”玉海子的暗示猶在耳側,這人就是一笑。
“聽說此女并未破身失了陰元,顯她丈夫也是有些想法,頗是有著遠識之輩,但遇上我…”他心里這樣平靜想著,開始籌謀著在此縣展開行事…
這些秘謀自不會和旁人提起,只含笑聽他們瞎扯。
有個內門弟子突想起:“說起這個,我想起以前初煉之試中,碰到過一個姓曹的小師妹,也是平壽人,長相、天資、心性在當時女弟子里面數一數二了,聽說她的家就住城北…可惜她是家族委托培養的術師,初煉后拒絕了留在宗門,很快就回去了。”
魯修平有了些興趣:“哦?女弟子中能有這人?那罕見了,到時你給我指出一下,總歸是同門,咱們順手搭救下是應該…”
馬蹄轟然,一群人神氣昂揚,非常高調穿陣過去。
街側士兵都是側目,可這隊十幾騎,身上強大靈壓連凡人也能清楚感覺到,敬畏之下只覺這是一種真性情。
直到縣衙門口,正在里面焦急踱步的陸明,聞到匯報,就立刻迎上接見:“來者可是幽水門的高徒?”
魯修平本來還不經意,以為不過是一個書吏,掃見這人頂上虛空三尺清光,頓時一驚…這是同進士,縣令陸明親迎?
此人和靈州大宗北冥派淵源不說,單憑陸明本身值得交好,這時當官積累著氣運,說不準改日就是真人,一日千里,先道后法,修煉速度遠比普通真人快 當下不敢托大,翻身下馬,稽首行禮說著:“幽水門魯修平,奉師命前來,見過大人。”
確認是援助仙門,陸明很歡喜:“好,來了就好,快快入內。”
“不急,道友先帶我看看布置的法陣,我帶來不少靈器…”
“好好好,請來這面…”陸明引著觀看各處:“這是法陣基體,我自上任第二年以來就開始重修,這側有兩處弩陣,那面站著的是縣城道會司的錄名道士,現在又有幽水門的道友,可說是無憂了…”
魯修平起身瀏覽,見防守嚴密,口中微嘆:“雖比不上山門護山大陣,但真實算不錯了,這是大人自己想出來,已足見高明了,真正是器量高大道情深遠。”
“哦,這我實在不敢當,不是我的功績,這是帝都緊急傳訊下來,給各州的標準防備模式。”陸明連忙擺了擺手說著。
魯修平恍然,聽了這話不禁怦然心動,更仔細的看著,悄悄記憶下來,朝廷標準陣圖雖不會很高深,卻嚴密嚴謹,甚有可觀之處。
當下笑著:“…難怪,這種就算同時來三四個真人,都能撐個半天,而有這時間,郡城道正司就能來術師支援了。”
陸明聽得心下微松,這樣專業人士的判斷,總不會有錯,送了這幽水門一行人去偏廂休息,又回前面現場。
這時縣丞嵐崇文從后院過來,一揖說著:“來避難的婦孺都已清點過,三千人,全都聚集在府衙后花園…有點擠,我把您種的花花草草都給…咳咳 “無妨,你不這樣,我才會生氣。”陸明笑了笑,又想起些,問著:“各家都靠攏過來了么?”
“近的都響應,黃昏前已入城,就是稍遠些沒有辦法…”嵐崇文說著,又解釋了下:“還有北面幾鄉多山地,通訊困難,包括葉家在內十幾家都沒回訊。”
“北面沒事,那是葉家的防區,葉家防護森嚴,有兵三百,有著塢堡,又有著法陣,還有著榜眼公主持,是北方防線,不會有大事。”
“并且葉家都設了道法訊盤,我聯系著葉青轉達了命令,說是一切正常,昨夜還于掉了一個邪魔,叫人送了塊烤肉給我。”
“呃,烤肉?”嵐崇文聽得發呆,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
陸明只是笑:“犒賞士兵用,他是這樣說…搞不大明白,反正無事,就賞了下去,用過的人,都說不錯,很漲精神。”
“哦,那多半是葉家弄來的靈肉,葉家現在有錢的很…”一路隨口聊著,陸明回到了房間。
只見壁懸長劍,架設書冊,除此并無長物,這就能顯出陸明的性情了,嵐崇文見了就心里暗贊。
兩人喝茶正想休息一下,一個書吏匆忙就趕來了,入內就欠身說著:“大人,這是葉家的傳信”
陸明開始時還帶著笑,漫不經心的打開,結果一看,就頓時臉色鐵青,幾乎讓他摔了杯:“…瘋了么?他以為自己是誰,這可不是任他縱橫的下土世界”
嵐崇文捏著訊信看了,字字驚心,也變了神色:“大人,怎么辦?”
“…不行,我得過去把人拉回來。”陸明背著手踱步,急行幾步,終忍耐不得,說著,就想起身。
嵐崇文聽了大驚,連忙說著:“縣君,這時去太冒險了,您看這天色,都要入夜了,這是外魔活動的高峰,路上極可能就撞見了”
“夫君”這時,連不遠處的云氏,都忍不住奔了出來。
“你帶嫻兒守在里面,別出來”才過來,就見著陸明丟下了這句話,點了一小隊騎兵奔出衙,轉眼就不見了人影。
云氏定了定神,止步門口,拉住報訊的書吏:“你說說,是出了什么事?
“回稟夫人,榜眼公不愿入縣避難,已舉旗集兵,要和邪魔決一死戰,縣西北十幾家大戶都隨之響應,點兵上千…”
嵐崇文看出她有些不解,壓低了聲音解釋:“陸大人此去是冒險,但也有不得不行的理由,葉家是縣城西北面屏障,一旦破了,縣里就非常被動,這是唇亡齒寒的道理。”
云氏聽了,心里就是恨恨,用手絞著云帕:“這個葉青…夫君,你可千萬不能有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