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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深似海

  時將入夏,平壽縣的天氣漸濕熱,人們都開始換上薄衫。

  曹白靜推開窗看了看天色,烏云低沉,柳葉飄搖,湖面魚兒吐水,初夏說變就變,又要下雨了。

  她回到房里,繼續制繡,尋常細麻布,針線嫻熟穿梭,卻顯出了絲絲靈光,三色花紋古樸,只是還不太完整。

  書桌上疊了一疊成衣,靈光瑩瑩,這是價值不菲的道衣,是術師的必備功課,而制衣刺繡是男術師極少愿意于著,女術師又相對很少,因此顯得彌足珍貴。

  “明天就能完成,這一批可以拿去換,自己用,族里用…”這其實也是一種修煉,叫靈針五色繡法。

  女子只要專心刺繡,就可漸漸增長道力,這是最安全最正宗的方法,也最適宜族里的小姐,但這進展也是極慢。

  她這樣想著,目光落在墻上一幅字,念了出來:“蓬門未識綺羅香,擬托良媒益自傷。誰愛風流高格調,共憐時世儉梳妝。敢將十指夸針巧,不把雙眉斗畫長。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

  “討厭”曹白靜捏了捏酸脹的手指,好笑之余又無奈:“說是補上欠的詩,分明嘲笑我了,進士就了不起么…”

  這時就顯出少女情態,比起族里買來的南方柔婉丫鬟,她才是真正典型的北地姑娘,身量高長,一身青裙,得體又大方,和畫里仕女一樣。

  雖知道是打趣,這詩這字都是罕見佳品,很是養眼,甚至隱隱一絲玄意,她就掛在閨房里面,休息時看看,看過一笑又繼續作活。

  自己有著術師的資格,很小就是術師一級,卻從沒有真正想走這條路,但自葉青中了童生,又中了舉人,她就突有了明悟。

  自己要靠近著他,就必須修煉術師。

  修煉術師不難,縣里就有道觀傳授基本法決,她沉下心去,二年時間不斷借這靈針五色繡法來修煉,不但漸漸繡出了三色靈衣,而且也成功進晉到了二級術師。

  “哐——”

  “阿姐,出大事了”胞弟曹明亮急急跑來,這十三歲半大小子,神秘兮兮湊在面前,一副我有秘密你快來求我樣子。

  這又是個討厭的小子…曹白靜繡至一半,無奈停下來:“又怎么啦?”

  “我聽葉秀秀說,她們家族長…哦,現在是族老,在托著媒人打探著郡里適齡千金,平水林家,金陽李家…”曹明亮扳著手指,不懷好意看著胞姐,見她神情不動,不由氣沮:“卻沒有咱家,阿姐你還坐得住?”

  曹白靜敲了下他額頭:“我們又不是郡望世家。”

  “話不是這么說…”曹明亮叫嚷,見她儀態安閑,忽覺醒過來:“哎阿姐你這反應不對啊,這時不該很難過么?”

  “哦,你就是來看我難過的?”曹白靜看向弟弟,手上亮起了瑩瑩紅光。

  “沒有我是來關心阿姐。”曹明亮叫著屈,眼珠骨碌碌轉,忍不住問:“阿姐以前不是很喜歡他,老往他那里跑,纏纏綿綿,就差夜宿…呃,我什么都沒有說啊”

曹白靜瞪了一眼:“小孩子不懂,就別跟著人瞎說,我去是請教修煉,你哪只眼睛看見纏纏綿綿  “這不明擺著,有他在時,整個人都不一樣了,親弟不如表弟。”曹明亮嘀咕著,看她果沒有傷心表情,不由大是失望:“果女人都是水性楊花?”

  “呼”風平地而起,卷著一個黑影出門。

  隨著,室外傳來重物落地“哎呦”痛叫,還有大聲嚷嚷:“你這個暴力女當心永遠嫁不出去…我遲早有一天會來報仇”

  “等你打得過我再說。”曹白靜哼了一聲,手上紅光散去,卻聽著父親在怒斥:“你是怎么和你姐姐說話的?這樣沒有大小?”

  “呃,爹…”曹明亮垂淚,不甘不愿道了個歉,灰溜溜跑掉了。

  曹戶扇進來,見著少女正怔怔望著窗,一雙美目帶著迷離,似透過簾,眺望著遠處,聽見了聲音,她慢慢轉過身,就有一種寧靜怡人娥眉淡掃的感覺。

  肌膚勝雪,白皙嬌嫩,眸子就是夜空中的星辰,這時盈盈一福,很是動人,曹戶扇心里一嘆,二年來無夜無日的刺繡,是增益了道行,人也隨之更是美麗,但這付出的代價,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卻只作不知剛才情況,輕咳一聲:“女兒不必多禮。”

  說著給她一疊名卷:“這是投名貼的一些才杰,有些還有著童生的功名,有些人品都很佳,前段時間為父給你壓下了,現在可以多看看…你過年就二十,老大不小了。”

  曹白靜默默接過,一聲不吭。

  曹戶扇就有些頭疼,怕她已深陷情網不能自拔,又不敢過于刺激她,站著只是出神,沉吟良久,終于說著:“女兒,你的心思我明白,可葉家以前就罷了,或葉青上京考不中回來,爹爹還可拼著老臉去說親,現在中了這兩榜進士,一屆榜眼公,我們實在高攀不起了,別說我家,就算是郡望都有些配不上,或只有總督家小姐,公卿家小姐,才合適。”

  “他怎么會考不中?”曹白靜撲哧一笑,望著墻上字幅,目光幽幽:“年紀不過十七就才學橫溢,又有這樣道業,道門不會拒絕這樣人才。”

  “你明白就好,你明白就好”曹戶扇松了口氣,見女兒注視著這幅字,瞧清楚詩的內容,心里突一緊。

  果見她想了想,認真說著:“不過,我也不是妄想,只是…只是我們曾有過一個約定。”

  曹戶扇心忖怕是有兩情相系的約定,這時多半是不做數了,點點頭:“沒事,你說罷”

  “去年上京臨行前夜,我私下跑去,問著,不奢求正妻,能不能當個妾室,他說這太突然,太意外,得想想…”

曹白靜目光悠悠,想起自己提出來時,葉青目瞪口呆模樣,她露出了一絲微笑:“但第二日,他臨走時答應了…說妾不妾不要說了,但只要回來,今年就會給我一個交代,您知道,他是重諾之人  “妾…”曹戶扇聽得目瞪口呆,腦子里嗡嗡一下轉不過彎。

  “女兒和您說過,不要期望過高。”曹白靜笑一聲:“我不是尋常女兒家,這很小時就明白,特別是檢查出術師天賦,就被家里花重金送到云水門,培養術師回來,更不可能有著普通婚姻。”

  “說直白一點,不是仙門,或根基深厚的郡望,尋常家哪里招攬得來術師?又怎肯放著出去?”

  曹白靜看看手掌中絲絲紅光,笑容淡淡:“不出意外的話,必是招人改姓入贅,而我自己將來在家里少不了一個族老地位,無論誰做族長,都得對我恭恭敬敬,這是我實力而獲得的待遇,也是對我婚姻犧牲的彌補。”

“對家族來說,關鍵是我不能嫁出去,留在族里,我的婚姻中,夫君是誰反是最不重要的事…特別是我晉升到二級術師后,單是刺繡的道衣,每年就抵得一千畝的收入了罷,族里更不可能放手了  “我也不是怨望,家里對女兒已很寬厚了,我過得很好,能自由外出,別人家女兒哪有這自由?

  “甚至還有些挑選權利,我已很感激了,更別說我一身道法都是受家中重金栽培而成…這就是術師的宿命。”

  說著這樣殘酷的話,少女表情沉靜,目光溫和。

  看見這樣的表情,曹戶扇想說點什么,卻什么都說不出來。

  自己游學歸來,妻子已相思逝去,女兒因術法天賦,自小被族里寄養在云水門,回來都識不得自己,想起來就心酸愧疚,才任著女兒,這時聽得這話更是黯然,卻無力改變絲毫。

  曹白靜隨手翻了翻名卷,嗤笑一聲:“果是這些人,屈膝改姓自愿入贅,這樣軟骨頭真是惡心,父親,他們能帶來什么,只能當個米蟲,族里還需要花錢養著他們,作出場面來”

  “就算有些本事,怕喧賓奪主,族里也不會給他們機會罷,我是二級術師,以后說不定還能晉升,夫婿入贅就是自己人,再英明了,老太君都怕坐不住了罷”

  聽了這話,曹戶扇打了個寒噤,輕聲說著:“女兒,女兒…有些事不能說破…你別說這話,好么?”

  “好,我不說,只是都是守在家里,這妻妾名分又有多少區別呢?葉家中了進士,也不貪圖我這二級術師帶來的利潤吧”

  “兩家不過十幾里,有事呼之即到,甚至可裝作夫妻不睦,一年十二個月有七八個月都回娘家住——并且族里總能借著些榜眼公的光罷”

  “所以我去當葉青的妾,族里利益不會受損,當然別家就難說了。”

  曹戶扇臉漲紅了,神情復雜,他不能否認這話,對女兒來說,嫁給好人家當正妻的路已絕了,當個入贅米蟲的妻,還真沒有多少體面。

  他沉默一會,板起臉:“胡說,嫁就嫁了,什么不睦,你們要敢這樣胡鬧,我們兩家的臉都丟光了。”

  曹白靜就知父親默認了,甜甜一笑:“開玩笑的,過去感情不說,我畢是他的表姐,禮法都擺著,他娶的正妻越要講規矩,越是要給我明面禮遇,至于私下小動作,我這術師還能叫女人欺負了?”

  曹戶扇沉默了片刻,突落下淚來:“女兒,是我對不住你,你想怎么樣,就怎么樣罷”

  說著,就轉身而去,身影凄涼。

  曹白靜默默看著他出去,暗暗苦笑:“對不起,父親,其實我還瞞著你許多…仙門深似海,我這樣出身的女術師,只要不是驚才絕艷,引得師門栽培,成為內門弟子,最后基本都免不了出賣自己靈肉,這樣屈辱豈是我所甘心?”

  “那夜,葉青要是不肯接受,我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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