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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九章 夜聞

  府中已掛滿白紗,一路上人人面色哀肅。

  “主母不是壽有八十四,怎還分晝夜?”

  “痰癥,傷寒,哎,前些日子見著還氣色不錯,不想就此撒手了…”

  “聽到有風聲說…”

  “噓,你這是要被打死么…”

  聽得出來這是一種自發維護,無論過去對這個三嬸母印象怎么樣,有點葉青得承認,她對待族人和家生子很是嚴格,又有恩惠,雖局限于女人私心,但大多數時還都是合格的主母。

  特別是最近家中境況漸漸好轉,預計三年輸入北魏賺取百萬兩銀子,雖實際一年經過各方面打點,只有二十萬兩銀子收入,但這已是巨款。

  有了錢,月錢和賞賜就多了,又遷出了三百戶,舊田就寬裕不少了,這些都消弭了不少矛盾,使上下人心融洽,這種善意就彌顯出來。

  葉青思量著,一路穿至內院,外面不少人守著,進去靈堂里只見寥寥幾人。

  葉子凡抱著五歲女兒,恍惚呆立在棺前,頭發一下白了些,蒼老了十歲,三個兒子都是一身重孝,在靈前哀哀哭著。

  葉青掃了眼,先上了支香,就躬身說著:“三叔身子還好?請容我入內一觀”

  葉子凡默然良久,才嘆著:“你進去看看罷。”

  葉勝見了眼神一縮,卻沒有出聲,幾個堂兄弟卻忍不住驚問:“青弟,你想于什么”

  只是葉青在府中權威日重,沒人敢上來實際阻攔,在眾人驚異莫名目光里,葉青掀開垂簾,入內一言不發查看。

  葉古氏靜靜躺在棺中,雙眉緊蹙,麗色還在,乍看起沒有什么異樣。

  俯視這位昨天還說笑見過自己的嬸母,只見她面孔很容易就辨出經過揉過,已不是死前表情。

  但眉目間還有著一絲痕跡,葉青怔了下,以天眼望去,卻見得無一絲灰黑氣,這就太過異常了,要知道就算正常過世,由于種種原因,都有一些。

天眼只能看氣,卻看不穿衣服,只是能感受尸體內絲絲陰元枯竭,眉不由皺起,聯想起前世的記錄,就若有所悟  就在這時,一聲咳嗽,回首就看了眼葉子凡哀求的神色,頓時明白過來。

  “叔父看來知道點實情,要談一談,但這時卻不能多說,免得丑聞傳出去,無顏見人。”

  看一眼拉著父親的衣角垂淚的羅莉,又掃視堂下幾個兄弟,一個個悲傷痛哭,很是孝子。

  按下種種心思,推了出來,再次按禮肅穆祭拜。

  轉身也不多話,下了堂,領著芊芊就回去,到沒有人時,轉了方向,轉去樓外樓的路徑。

  一路上芊芊始終跟著,不時覷眼看著,俏臉蒼白。

  葉青走到半路,就留意到:“怎么了?”

  “公子,當時我去過一次…”葉青腳步一滯,看去,見芊芊臉色慘白:“你說,發生了什么事?”

  芊芊吸了口氣:“我入夜時,就見到過三嬸母…”

  時間回到前面,入夜了,鉛云寂寂,星月無光,葉家莊沉浸在黑暗中。

  “快要下雪的樣子…”牛車穿過兩道檢查,駛入小門,周鈴翻身而下,持一盞琉璃燈籠,手還按著劍。

  芊芊捧著賬簿跳下來,見著周鈴警惕的樣子就笑:“到家了,鈴鈴沒必要這么小心。”

  “公子給我任務,平安送你回房。”周鈴聲音一絲不茍。

“好啦,小古板,我們都聽他的…”輕聲細語而遠,穿過后山,自虎嘯園的一片樹蔭經過時,周鈴突按劍停步  芊芊疑惑:“怎么了?”

  “有些異聲”兩人靜下來,一陣輕風吹過,隱隱如泣如訴的女聲,似壓抑的痛苦,又似戰栗歡愉。

  “這是…三嬸母房間,呃…”芊芊紅著臉,看了眼周鈴:“三叔還在前面…”

  周鈴簡眸子黑白分明,靜靜看著她,等她的決定。

  陰影里燈籠僅照著尺寸,芊芊心跳加劇,咬牙說:“進去看看,不要聲張,有異就退,向公子稟報。”

  兩人一起靠近,這是當家主母獨院,周圍卻沒有見到有任何仆婢值守。

  貼近主屋墻角,聽得更清楚一些,葉古氏聲若游絲,既帶著歡快,又有著悲切壓抑:“為什么,孽逆——”

  鉛云在天上移轉,泄出一輪銀月,皎潔光靜靜照落下來,院子里有種難以詭異的危險感覺。

  芊芊感覺到了心悸,不敢多看,和周鈴打了個手勢,退了出去。

“…我要是堅持進屋看看,嬸母也許不會有事…”芊芊冰雪聰明,在靈堂下看著葉青舉動,就意識到大概了  “那只會連你都坑了進去。”聽了這話,葉青臉色鐵青,更是確定了,語氣沉重而異常嚴峻,他的腳步慢了些,目光在夜色下幽幽,許久才說著:“我可以告訴你,兇手未必有多強,但也不是你能抵抗。”

  見著芊芊應是,眉才敞開些,又問著:“你以前不是不喜歡她么?”

  葉青知道這是因葉勝舉試矛盾,芊芊可以容忍別人對她傷害,卻不能忍受自家公子受著傷害,性子又有點倔,這嬸母再怎么親近,都沒有多少效果。

  芊芊怔一下:“那都是過去了,嬸母不是壞女人,雖受她恩惠不多,但生活這么久,總有些感情,特別是眼睜睜見著她就這樣去…”

  葉青見她眼眶紅著…沉默良久,才出口:“你這樣想很好,我也不會用欺瞞來安慰你。”

  葉青說著一曬,口風一轉:“其實我也會悔恨。”

  芊芊訝異抬首,就對上了葉青憐愛目光:“丫頭,你能讓時光倒流,回到昨夜么?”

  “…不能。”

  “我也不能,所以”葉青深深望著她,雖在面前嬌俏站著,但卻清楚——自己已失去一個了。

  芊芊怔怔望著他,這似曾相識的悔恨目光,卻刺的她心里一痛。

  回過神來,已和葉青一起繼續往前走,聽到的聲音鄭重:“…要往前,要掌握力量,杜絕更多的遺憾。”

  沉黑肅穆的樓外樓呈現在眼前,芊芊似明白了些,重重頜首。

  葉青在門口停步,回身打量,有一種吾家女兒初長成的感動,伸手摸了摸,入手光滑溫潤…

  前世的芊芊,今世的芊芊,她們相同,又不同,這可以感懷,可有一點很是明晰——自己決不愿再失去面前這第二個。

  “我上去見族長,一會就下來,你在這里等我。”握了下她的手鄭重囑咐:“這事還沒完,你不要隨意亂走。”

  芊芊就是應了。

  葉青頜首,舉步上樓,一層一層旋轉而上,遇到的人都是行禮。

  兩世體會,或穿越者是最藐視感情,整個世界都是陌生,還有什么感情可言,只有生殺予奪。

  而重生者最珍視感情,是失去的太多,想辦法彌補遺憾。

  這兩者融合在一起,奇特而難以言述。

  芊芊是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一個標識,不過并不意味著可以忍受親族無端損失。

  前世經歷使自己感覺到這損失背后的危險。

月食后,家里有什么東西徹底脫離了掌控,既今日敢對三房主母下手,他日也敢對芊芊江子楠下手  在這離家遠行前夕,無論這種危險在誰身上,都必須找到,并且扼殺…

  隨著腳踏著地板,葉青的心漸漸平靜下來,沒有什么大不了,前世遇到的這種敵人太多了。

  要是不知道底細,或覺得很恐怖,知道底細就完全無需畏懼——早期除了它們本命神通,連道法都施展不出來,這就是這世界的法禁。

  想著,已站在頂層的門后,黑暗內廊里僅只有一燭照亮,里面有些陰沉,只有著豆點大小的光焰晃動一下,明滅中閃過兩世記憶里嬸母葉古氏容顏,一怔清醒過來,遺憾一嘆,心意頓時十分明確。

  推開了門,光明照射進來,映著重樓木光突突的虬枝,伴隨的是族長葉孟秋低沉聲音:“你來了…”

  葉青沒有心思繞著任何彎子,直接作了揖,神情誠懇:“恩怨糾葛都俱了,她是我的嬸母,不管祖父存了什么打算,丑聞掩蓋不掩蓋是一說,這種死亡,我都要為她取得一個答案。”

  葉孟秋一凜,目光復雜,眼中幽幽:“丑聞,你確定這是丑聞?”

  面對這個逼視,葉青卻絲毫不懼:“當然是丑聞,雖被揉過,臉上尤帶春意…這些理由都沒有意思,祖父是想蓋了?”

  “其實蓋了也無所謂,但有一就有二,說不定那天就對我的人動手,我可容他不得。”

  “而且斯人已逝,我所能做的不多。”葉青神情微黯,說著。

  惠是名諱,這嬸母嫁來就很孝順長輩,現在雖故去,對活著的人影響大減,以至于人人都只顧遮掩實情,不思洗脫屈恨,真正“人走茶涼”,但自己的態度已經明確擺在這里,就不信此老就完全沒有心思。

  葉孟秋一動不動看著葉青,移時,略艱難起身,怔怔望著遠處,說:“難得青兒你有此心,惠兒泉下有知,必是欣慰。”

  連連嘆息,遙望下面靈堂白幡,似受著感染,渾濁老眼又重新銳利起來:“說不定是外人作罪。”

  “葉家莊大小是個紅宅,哪有外人作了案還一無所知?有這本事,說些不好聽的話,也不必對嬸母動手,縣里郡里大小姑娘媳婦多的是。”葉青一哂,說著。

  “那你準備怎么做?”葉孟秋最后說著。

  有了這句話,葉青就露出了微笑,自己的目的就達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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