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王鵬一直沒有說話,寧楓又道:“我始終覺得,以你的才干,待在曲柳真的是屈才!”
王鵬這才接道:“當初畢業的時候也沒有想太多,一心想的是要回來為石泉做些事。”
“可現在石泉的事已經算是塵埃落定,你難道還不能想想自己?”寧楓嘆道,“你想一輩子困死在這個地方啊?”
王鵬嘿嘿笑起來,“怎么叫困死呢?這里可是我家鄉啊!”
寧楓在王鵬背后撇了撇嘴,“難道你的志向就只是造福曲柳一方?”
王鵬被問住了,想了想才說:“我真沒想過是不是要造福哪方。不過,這一年,我倒是明白一件事,不管有多宏偉的設想,首先得有發言權,而這發言權又與所處的地位有關。說白了吧,人在江湖,三張面子少不得。”
“哪三張?”寧楓有些好奇了。
“臉面、場面和情面!”王鵬道,“臉面決定了場面的大小,場面決定了情面的厚薄!但這三張面子,究根溯源,還是取決于地位的高低。”
王鵬感覺到,自己說這話的時候,寧楓捏著他衣服的手緊了緊,“還是覺得我變了?”
寧楓在王鵬身后搖搖頭,隨即說:“我只希望你保有本真,至于你剛才說的這些,只說明你洞察力過人。”她停了一會兒問:“你是想一路往上了,對嗎?”
王鵬的背直了直,“有些事情的發展,會迫使我們做些決定,我只能說,這個代理副鄉長的位置,也許是為我打開了一扇門,至于門后的路要怎么走,我還沒完全想好。”他嘆了口氣,沒有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完全說出來。
在草叢撞破陳東江與何小寶的事以前,王鵬覺得自己可以一直跟著陳東江干下去,可是陳東江最終卻差點摧毀了王鵬對信仰的全部認識,放眼整個曲柳,他發現自己沒有可以依靠的大樹,這不能不說是一個悲哀。如果,他僅僅想做一個混飯吃的公職人員倒也罷了,可他心里有太多想做的事,這些事必須要有相應的職權來支撐,不是一個小小的辦事員或是一個連行政級別都夠不上的“主任”能勝任的。
他不愿意看到陳東江這樣的人一直坐在領導的位置上,一邊嘴里掛著百姓民生,私下里卻做著暗渡陳倉的事,那么他就必須踏上一個更高的臺階,找到可以讓他遮蔭的大樹,他才能和陳東江繼續玩下去,才能真正地做些為民的實事。
不錯,他有李震川這把大傘罩著!可是,王鵬覺得那真的太遙遠了,而且,自己不可能事事都讓李震川幫忙,那也就失去了自己在李震川眼里的意義;如果再拉近一些,潘廣年算是比較賞識他的一位領導,但從潘廣年來寧城后的一些做法,王鵬就已經知道,自己在潘廣年眼里也不過是一顆小棋子,遠不是可以同進同退的幕僚;至于馮天鳴關系倒是近了,確實他最近在市里風頭正勁,但接下去也會處于一個烈火烹油的位置,而且倆人的工作還不在一條線上,王鵬幫不了馮天鳴、馮天鳴也幫不了王鵬。
王鵬沒有往下說,倒是寧楓開口說了:“我讓你送我回寧城,其實是想把你引薦給一個人。”
“誰?”寧楓終于說到了正題。
“年柏楊。”
“年柏楊?”王鵬想不出這個人的特殊性。
“對,年柏楊,原天水市南城區經濟發展局局長,省里已經內定由他來擔任下一屆的梧桐縣縣長。”寧楓一字一句在王鵬耳邊清晰地說也年柏楊的身份。
“又是空降啊!”王鵬道,“這幾屆的書記、縣長沒一個不是空降的。”
“嗯,董展風還會留任,聽說省里不讓他走,要他再待一屆。”寧楓道。
輕騎在倆人的談話中已經開進了寧城,王鵬還在問寧楓:“縣里的換屆時間雖然已經迫近,但他好像來得早了點吧?”
寧楓拍了拍王鵬的背,讓他把車開到寧城賓館去,年柏楊住在那里。“是我把他請來,特意和你見見的!”
“特意見我?”王鵬確實有點暗喜,自己正愁沒有可以依傍的人,年柏楊就出現了,這算不算是大好的運氣?
“我早年在天水實習的時候,一直跟經發局的新聞,與年柏楊交往頗多。這個人性子雖冷,但卻是個極度愛才的人!前兩天我去天水看望秀的父母,在他們家遇到了他,說到他要來梧桐,我就提了一下你的情況。趕巧秀的父母對你也有所了解,也說不妨見見,這樣他到地方上也可以更快地了解當地情況,進入角色。”寧楓一口氣說完的時候,輕騎已經在寧城賓館門口停了下來,她輕盈地跳下后座。
寧城賓館1006房間的門打開后,王鵬看到的是一位三十五六歲,清瘦的高個男子,眼神犀利,目光在王鵬臉上掃過后,落在寧楓的臉上,只是微微頷首,便轉身進了房間。
王鵬跟在寧楓后面進了房間,并輕輕關上了門。
“年縣長…”
寧楓剛開口就被年柏楊打斷,“還沒到任,按原職稱呼吧。”說著向王鵬揚揚手,“請坐。”
王鵬落座,寧楓卻沒有坐下來,而是朝年柏楊笑了笑說:“我剛剛在大廳看到了熟人,現在去見一下,可以嗎,年局?”
“請便。”年柏楊點了點頭。
王鵬與寧楓一起進的寧城賓館,沒見她遇到過誰,估計她這是借故回避了。
突然與一名不熟悉的未來父母官坐在一起,而且從進門開始對方就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感覺,王鵬不可避免地有一種局促,他半個屁股坐在沙發上,眼睛以略低于年柏楊視線的角度看著對方,等待著詢問。
“三澤的那個筑壩事件是你搞出來的?”
王鵬沒想到年柏楊一上來就問這樣的問題,心里一陣緊張之后,手也不由自主握緊了些,年柏楊卻又問了一句:“你很緊張?”
王鵬點了下頭,輕吐了口氣道:“第一次和從未謀面的領導見面,您又一上來就問這個問題,我確實緊張。”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年柏楊看著王鵬的眼睛。
“不是難回答,是有點敏感。”
“怎么說?”
“縣里對這件事的看法一直不一致。”
“現在也不一致嗎?”
王鵬點下頭。
年柏楊審視了王鵬一會兒,又道:“你們那個毛衫市場發展速度驚人。”
年柏楊用了“發展速度驚人”這個形容方式,令王鵬心頭一跳。他最近對陳東江也用過這個說法,當時是陳東江讓他盡快將三、四期的方案一起做出來,說是要一起上馬,王鵬就說這樣搞發展速度太驚人了,不說后續發展是不是太快,萬一搞砸了,會連一、二期的努力都化為烏有的。
“鄉里是想一鼓作氣,趁勝追擊。”王鵬不知道年柏楊的真實意圖,就算是寧楓作的引薦,他還是認為說話必須謹慎一點。
年柏楊似乎都只是提個話頭,王鵬不細說,他也沒有問下去的意思,房間里的氣氛一時間有點冷硬。
“你對我有可能來梧桐有什么看法?”
“我能實話實說嗎,年局?”王鵬真誠地問。
“當然。”年柏楊的眼光始終停留在王鵬臉上。
“其實,直到來見您的前一刻,我都不知道您是誰。所以,我只能說,我希望梧桐未來的縣長是一位心系百姓的領導,只要這位領導決策的每件事都以為百姓謀福祉作為出發點,我們這些基層工作人員,都會全力擁護支持領導的工作。”王鵬說這話的時候,眼神是堅定的,他相信一點,江秀的父母能最終允許柴榮與江麗交往,那么與他們有來往的年柏楊至少不會是一個太過自利的人。
年柏楊的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對王鵬是有些好奇,但這種好奇僅限于對他做過的那些事。江一山對這個年輕人評價很高,但年柏楊很清楚,不只梧桐縣對三澤筑壩一事意見不一致,其實連省里、京城的聲音也是不一致的。甚至不少人將矛盾直接對準這個年輕人,認為這樣的人在政府部門里工作,只會令工作出問題,也不知道國家環保局為什么要給他安個聯絡辦主任的帽子,而且隨著秦河縣治污工作的深入、曲柳環境監測站的設立,已經有不少人提出撤消聯絡辦,理由是環境問題還是要由專業的人去搞。而這些事情是待在最基層的王鵬所無法知曉的,但年柏楊僅憑王鵬的幾句簡單對話已經發現,這個年輕人是有相當政治靈敏度的。
年柏楊接下來沒有再問這些敏感的問題,而是簡單問了問王鵬的家庭情況,他現在負責的工作,以及曲柳百姓現在生活中最關心的問題等等。這些問題看上去問得很隨性,王鵬答得似乎也很隨意,但他們倆都明顯感覺到對方的每一句話都是經過斟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