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王鵬的做法確實很冒險,這種冒險在于他現在的身份很尷尬。雖然他一再強調以個人名義組織村民們去三澤鎮靜坐,但如果三澤鎮的上級部門與寧城這邊展開對話,三澤鎮就算愿意采取手段,也會提出懲治這次靜坐事件的組織者,王鵬就難免會受到紀律處分。對于這個問題,王鵬不是沒有想到,而是他不能去顧及,這也是他向村民們承諾出事他承擔責任的原因。
朱張根晚上帶去的一組人在八個小時后回來了,他們地那里坐了一夜,早上引得一群買菜、鍛煉身體的老頭老太太駐足觀看,大都覺得這些印染廠真的是個禍害,但也只是口頭說說,起不了任何作用。
王鵬因為要等金軍和江海濤的消息,不敢離開村委會,心里又擔心靜坐的村民,就讓蔣玉才每隔一小時騎自行車去看看情況。
快臨近中午的時候,金軍的電話來了,告訴王鵬,記者已經到了三澤鎮,是與運河省和江運省同時交界的淮水省報駐寧城市記者站的站長李慕風,此人一向擅長挖時事熱點,文風犀利辛辣,且不懼權貴不戀金錢,在新聞界向來有“刺頭”的稱號。關鍵是,他的身份很微妙,雖然是在寧城工作,但他的隸屬關系是淮水省,無論是運河省還是江運省都影響不到他,不會對他個人造成什么影響,也更容易客觀公正地來報道這件事,并且作為省一級的報刊,其影響又是相當廣泛。
王鵬謝了金軍,又連忙讓朱張根辛苦一趟,再去趟三澤鎮政府門口,悄悄地將記者已來現場采訪的事在村民中間傳達一下,又讓他找個喇叭帶去,找一位村民代表在靜坐的人中拿著喇叭讀一下控訴書,但他又再三關照,避開中午和晚上周圍居民休息的時間讀,不要引起周邊群眾的反感,造成不必要的沖突。
作完安排,江海濤的電話也來了,說招呼是打了,但畢竟不是自己本地的,作用大不大真的很難說,但王鵬可以先讓村里的人去找那個他打了招呼的人,補一個申請手續,萬一到時候查起來,也好有個說法。江海濤還讓王鵬關照靜坐的人,千萬要保持冷靜,在人家的地盤上,萬一有人來動手什么的,一定一定記得“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這一條,否則真的是神仙也難救。
王鵬嘴上是答應了,但心里真的是堵得難受,明明自己這邊站在理上,卻因為地方保護處處受制,不能很好地表達自己的訴求。堵歸堵,事情還是得做,于是讓蔣玉才趕緊寫了申請,將江海濤那位秦河縣公安局朋友的地址給了蔣玉才,讓他趕快去補了手續。
一切安排停當,已經是過了午飯時間,王鵬也顧不得吃飯(實際也沒心思吃),就騎了車匆匆忙忙往三澤去,剛到交界處,竟看到蕭鵬飛在那里做實時監測,還當是金軍讓他來的,就上前打招呼:“蕭工,新年好!不好意思啊,大過年的還讓你過來監測!”
蕭鵬飛抬起頭看到是王鵬,就笑了笑說:“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本來就沒回去嘛!”
“什么?”王鵬呆住了,“你沒回家過年?江麗怎么沒跟我說?”
蕭鵬飛手里拿著個測試儀,站起來朝王鵬晃了晃說:“年前那兩天就覺得數據越來越離譜,放心不下,就和江麗商量了一下,讓她回去幾天,我留下來觀察動態數據。不過,她今天應該也會回來了,晚上估計你就能看到具體的數據了!我本來還想等數據出來后,讓江麗給你送過去呢,沒想到你也沒好好休息跑來了。”
王鵬說不出話來,他知道,這個時候什么感謝啊、贊美啊,都是假大空,對蕭鵬飛這種埋頭做事的人來說,理解、支持、共同進退才是最重要的!他放下自行車走到蕭鵬飛跟前,無言地再他肩上拍了兩下,“我不打擾你工作,趕著去三澤鎮上看看,村民在那里靜坐,我有點不放心!晚上數據出來不必特意送來給我,這東西直接讓村民看到也不妥當,你們還是辛苦一下,把來了以后所有監測到的數據整理一下,然后讓江麗跑一趟寧城,將資料送給寧城環保稽查隊的蔡惠強蔡隊長。”說著,他在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一支筆,“你有紙嗎?我把蔡隊長的呼機號碼給你,讓江麗去之前和他聯系一下,就說是我讓她去的。”
那次專題節目錄完之后,蔡惠強特地私下和王鵬交換了呼機號碼,后來又常時不時地跟王鵬聯絡。尤其是吳培觀將環保一塊工作交給王鵬后,王鵬自己又不是這個專業出身,兩人的聯絡更是頻繁起來,王鵬除了請他幫自己物色可以調到曲柳來或是明年分配到曲柳的專業人才,還向他請教了許多環保專業方面的知識。蔡惠強是個事業心很重的人,對環保污染一直很痛恨,但苦于領導層看問題不像他這種專業人才只看一點,所以經常覺得苦悶無比。認識了王鵬,又了解到他為石泉作的努力,一開始就有心交這個忘年交。所以,王鵬會想到要把監測數據交給蔡惠強,讓他向何文斌局長匯報。至于越級不越級,他現在管不了這么多,誰讓縣里面遲遲不對鄉里提交上去的報告作回復呢?
王鵬到三澤鎮鎮政府門口是下午三點左右,位于三澤鎮中心位置的鎮政府,因為玉水村村民的靜坐,已經被人群圍得水泄不通,三條主要街道都堵得動也不能動。王鵬只好棄了自行車往人群里擠,好不容易擠到近前,才看清鎮政府門口站滿了警察,而玉水村的村民卻一個也不見,這讓他驚得非同小可!
思來想去,不能往里面硬闖,否則更難收拾。他想到了江海濤的那個朋友,趕緊擠出人群去找公用電話,但又怕讓人聽見,只能往偏僻的小巷里卻找,這一找又花了好些工夫。
傳呼發出去,足足等了半個多小時,才有電話回過來,王鵬立刻抓了話筒,壓低了聲音問:“喂,是耿博嗎?我是江海濤的朋友王鵬。”
“你?”電話那頭的聲音很輕,接著就一陣沉默和電流的咝咝聲,過了很久,對方才說,“我先掛掉,過十分鐘打給你。”
等人,向來是件最讓人焦慮的事情,尤其是在這種情況不明的境地下。王鵬在小商鋪的電話機前來來回回地走著,右手緊緊地握成拳頭抵在自己的下巴上,他其他都不擔心,唯獨擔心這些村民,如果有哪怕一個人出事,他就不能原諒自己。
耿博是個守時的人,十分鐘不多不少,電話鈴準時響起。
“你不用說話,聽我講。”耿博這次說話很清晰,“兩個小時前,鎮政府門口發生了斗毆事件,不但鎮派出所出去了所有警員,連我們縣特警隊都出動了,影響相當惡劣。”
王鵬的心一沉,難道真的是怕什么來什么嗎?
耿博接著說:“在那里的所有人都被帶回來作了調查,幸虧海濤事先打了招呼,你們那邊的人也及時來辦了手續,這些人不會被行政拘留。但是,我們縣里對這件事都很震驚!應該已經和梧桐縣政府取得聯系了,具體情況我就沒法知道了。再見!”
耿博沒給王鵬一點說話的機會就掛了電話。王鵬心里仍然留有大團的疑惑!現場是怎么打起來的?和什么人打起來的?有沒有人受傷?既然不會被拘留,那么村民應該是被打的一方,打人一方又是怎么處理的?
王鵬覺得自己不能再停在這里干著急,他沖出小巷,回到原來放自行車的地方,卻發現自行車被偷了。無奈之下,他只好一路往回跑,足足又花了近一個小時才回到玉水村村委會,剛踏進門,蔣玉才就撲過來,“王干部,你可回來了!”
王鵬彎著腰,雙手撐在膝蓋上,喘著粗氣,“村…村民,有沒…有沒有回…來?”
“回來了,回來了!”蔣玉才一邊說,一邊遞了杯水給王鵬,“有幾個受了傷,被送到鄉衛生院去了。”看到王鵬緩過勁來后,他繼續說,“縣里來電話,讓你立刻去縣政府開會,龐支書好像也被叫去了,張根和另外幾個人也都已經去了。”
王鵬心想,來得好快啊,終于要攤開來說這事了!他喝完杯里的水問:“受傷的人傷得重不重?”
蔣玉才忙說:“還好,都是皮外傷,就是吃相難看點!”
“知不知道打人的是誰啊?”王鵬繼續問。
蔣玉才對王鵬不抓緊去縣里,還在這里一個勁地問個不停有點焦急,“王干部,縣里領導都在等你開會呢!你還是快去吧,其他事回來再說也不遲。”
“狗屁!”王鵬不屑地說,“你先告訴我誰打的人?誰在照顧受傷的人?”
蔣玉才無奈,只好說:“聽張根說,是印染廠的幾個老板叫的人,以前為排放的事兩邊人也鬧過,好多面孔都見過。衛生院里應該都是家屬自己在照顧吧!”
“那你在這兒干嗎?既不去開會,也不去照顧傷者,連組織幾個人表示一下村里的關心都不會啊?”王鵬說完就往外走,沒走兩步又折回來,“把你的自行車借給我!”
蔣玉才一陣懊惱,心想我不是在等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