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至,黃昏時分。
自從姜風現黃昏時明力里的“雜質”其實是魔氣,也是一天里唯一一個可以吸收魔氣的時間之后,他從不錯過任何一個可以在此時修煉的時機。
但今天,他獨自坐在幽暗的屋子里,看著明暗混雜的力量在身畔縈繞,表情極其凝重。
剛才跟溫良機的對話還在他腦子里反復不去,他沒想到,情況竟然嚴重到這種程度了。
重繁的手下救出溫良機,把半死不活的重二帶回到重家之后,他們才現,重家這一派與魔族的聯系由來已久,甚至在重繁出生以前就存在了!
自從重家存在的第一天開始,主戰派和主和派就是重家內部的兩股巨大勢力。主戰派通常都以家主為代表,背靠千重軍,聲音和力量都更強。但這不代表主和派就弱了。
重家有兩個老怪物,千年前就是意明武皇,活到現在,誰也不知道他們多少歲了,現在是什么等級。他們隱藏在主和派身后,支撐著他們對抗家主。
也就是說,主和派在重家的勢力早已盤根錯結,根本就分不清楚。這樣一個勢力跟魔族勾結,從某個角度來說,代表重家從根子上就已經爛掉了——而這件事,連家主也不知道!
姜風深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來。
天心種微微一動,元枝和黑暗明枝同時被牽動,明力與魔氣混合在一起,彌漫在房間里,與夕陽降下的明力相互呼應著。
重家都是這樣了,人類的其它地方呢?
魔族在這方面天然比人類具有優勢。比較高級的魔族同時擁有人和魔兩種形態,他們偽裝起來進入人類事情之后,非常難以被察覺。
但人類就不一樣了。人類基本上是沒辦法進入大荒山的。姜風從折枝的記憶里就可以看到,魔族在大荒山大多都是保持著魔族的本來形態,很少使用人形。
在很多人的理解里,魔族野蠻粗魯愚蠢,只知道殺戮和吞噬,毫無智慧可言。
但真的是這樣的嗎?
如果單憑力量,魔族憑什么跟人類戰斗這么久?就算一開始只有力量,持續了這么長時間的戰爭,不會讓他們學到一些什么嗎?
姜風突然覺得背生寒意,四處都是危機!
不過想到泰倉城的人們,想到華蘇和那些御魔老兵,姜風的心又定了下來。
魔族的確可怕,人類不能輕敵,但又何須畏懼?
人類跟魔族已經戰斗了這么多年,從不退縮。魔族固然強大,而人類——無論是力量還是意志,又何嘗弱小了?!
他想起剛才的交談中,他最后問溫良機的話:“為什么要把這些事情告訴我?”
姜風固然在這些事里涉入很深,但說到底,他不過是一個天明境界的少年。而這些是重家的機密,也是恥辱,為什么會告訴他一個外人?
溫良機回答得果斷而干脆:“如果不是你提醒,我們根本現不了這件事情。做事就要有始有終,你有權利知道這些事情!”
他笑了笑,對著姜風眨了眨眼睛,“放心,這件事情我跟上面說過了,上面也沒有反對!”
姜風微笑了起來。
這個世界的確很可怕,但也總會讓他覺得美好。
姜風站了起來,走到屋外。天行木驢被放在外面的小院里,一見他就答答答地走過來,用頭蹭他的肩膀。
它經過一場大戰,全身上下傷痕累累,尤其是右邊前腿,斷得只有一點連著的地方了。
姜風拍拍它的腦袋,道:“你在這里等我,我去找東西來給你修一修!”
他轉身向外走,天行驢一直跟在他背后。姜風想了想,檢查了一下,現它還能撐一段時間。他說:“行吧,你就跟我一起去城里,我也不用再找秋爺爺要車了。”
天行驢高興地“咴兒”了一聲,尾巴搖個不停。
姜風失笑道:“你又不是狗!”
他騎上天行驢,它蹬了兩下腿,飛了起來。
姜風飛過楓葉鎮的圍墻時,現秋覺葉站在下面向他招手。姜風落到他面前,秋覺葉遞給他一個木盒道:“帝都居,大不易,帶一些零錢在身上比較方便。”
姜風想了想,爽快地接過來道:“多謝秋爺爺,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天行驢重新上天,姜風打開盒子一看,里面整整齊齊地裝著十張薄薄的卡片,材質非金非玉,透明的兩片里夾著不同顏色的金屬。
卡片旁邊還放著一個錢袋,里面裝滿了金幣,共有一百枚。
他舒了口氣,在心里感嘆道:“重家可真大方!”
這些卡片是重家的飛票,可以在重家的錢莊“心遠樓”兌換成錢,也可以在一些高端場合直接使用。
紫色飛票是一萬金幣,金色飛票是一千金幣,銀色飛票是一百金幣,這十張一共三萬五千兩百金幣,毫無疑問是一筆巨資。
而在秋覺葉的嘴里,這些不過是“零錢”罷了。
姜風一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多錢,但他看著只是笑了笑,注意力轉移到旁邊一個杏子大小的徽章上。
這個徽章不知道是什么金屬制成的,上面有一輪紅色的烈日,正中央立著一只金色的三足烏。它不是寶器,就是比較精致結實一些而已。姜風翻來覆去地看了看,沒看出是什么東西,隨手把它放進懷里,關上盒蓋,扔回了皮袋。
這個皮袋是他從泰倉城離開時,華蘇交給他的。姜風一開始只以為是一個普通的皮袋,后來才現它竟然是一件寶器。
皮袋的功能當然就是裝東西了,只是它裝得比普通袋子更多而已。它的容量跟姜風的力量有關,姜風剛剛得到它時,它的容量大概是方圓六尺,現在則增加到了一丈。看似不多,其實還是挺方便的。
姜風把驚雷矛放在了里面,另外還放了一些行李,也沒有占到袋子里一半的地方。
天行驢在天上慢悠悠地行走,障目罩自動產生作用,厚厚的云層遍布在他周圍。這時,姜風的胸口開始光。
淡淡的金光籠罩在他周圍,金光所到之處,云層完全消失。
姜風一摸胸口,現光芒是從那枚金烏烈日章上出來的。他頓時明白了它的作用。
這東西相當于一個通行證,能夠抵消障目罩這樣防御寶器的作用,估計在其它某些場合,也能讓他自由通行。
果然不愧是重家。
障目罩可是朱天國守護京都的國級寶器,竟然能讓它失效…重家在各國還有什么樣的特權?
不過,云層消失,姜風現在能清晰地看見整個京都了。
朱天國的帝都分成內外兩個城市,內城叫朱陽城,外城叫雀踏城。一場大道直貫南北,上面鋪著黃玉一樣的方磚,在夕陽最后的余暉里變成了溫暖的橙色,它名叫日光大道。
內城是朱陽王的居處,如果虎子被認回了的話,他也會住在里面。
雀踏城分為東南西北四城,朱陽的三十五個世家錯落其中。
由于某個特殊的約定,所有的本家全部都在這里。但也有一些世家只是把名銜放在這里,實際的家族中樞設在了其他城市。才歸城的黃家和龔家都是這種情況。
京都有一條河,名叫棲木河,它從內城中央流過,把京都分成南北兩個部分。棲木河上、內城東邊有兩個河心島,一個名叫青葉,上面的鎮名也叫青葉,朱天國的第一大世家周家就位于此地。
另一個河心島嘛,就是楓葉島了。它比青葉更靠近內城,向來神秘。姜風現在知道,它被朱陽王劃給了重家。
姜風從上面看去,朱陽城、雀踏城、日光大道、棲木河盡收眼底。不過,包括朱陽城在內,以及青葉城和某些世家看去還是朦朦朧朧的,看不清究竟。這些地方應該是另外用了寶器遮掩。
姜風的目光注視著朱陽內城,遲遲沒有離開。
伏流君身為帝師,額外受到禮遇,跟王上共居內城。
小姐姜晨身為他的關門弟子,理應也在這里。
自從小姐離開之后,他還從來沒再跟她離得這么近過。
直到這時,姜風才真正有了實感——我已經到京都了,我已經完成了小姐的寄望…不,還差最后一步!
姜風強行按捺著直接沖下去的沖動,停在半空中,凝視那團朦朧的所在,久久不動。
明天就是五百考生面圣的大典。大典上,他就能以人榜的約定,直接向朱陽王提出要求——
把小姐還給我!
姜風心潮澎湃,過了很久,才一拍天行驢,向城里降了下去。
他離開之后,朱陽城里一個人低下頭去,沉吟不語。
他面前一個人曲身而坐,問道:“君上,有什么事嗎?”
那人懨懨地道:“真難得,重家竟然動用了金烏章…”
對面的人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這才想起金烏章的作用。除了讓障目罩失效以外,它還能隔絕明力與視線的窺探。別說他現在坐在桌子里了,就算站到外面瞪著眼睛往上看,也不可能看得見什么。
“什么?重家想做什么?”
那人沉吟良久,搖頭道:“應該不至于。重家向來有分寸。”
“要我去查一下嗎?”
“…算了,重家的事情,還是少理為妙!”
他端起面前的茶杯,長長的袍袖在桌上迤過。袖子上黑色水紋蜿蜒流動,像是活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