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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八章 選擇

  高遠的天穹究竟何物所造。〞雜※志※蟲〞

  廣袤的大地何處才是邊沿。

  萬物萬象從何而來,又將會去向何方。

  從人類睜開眼瞳,凝視這世界的瞬間,就會開始猜想:這一切究竟從何開始…或者還有更多的狗屁問題。

  龐大的宇宙中究竟是否存在真正的樂土,人類究竟是否擁有解脫之道,天堂是否存在于這個世界上。

  人類,究竟是否能夠擁有靈魂?

  對此,葉清玄,一丁點興趣都沒有。

  他在大源里。

  可他來這里不是為了找什么答案和真理。

  他只是想要將一個女孩兒帶回去。

  自從圣城分別,在錯過了她這么多次,嘗試了那么多次,失敗了這么多次之后。

  唯獨這一件事,葉清玄絕對要做到。

  絕不會放棄。

  然后,他終于看到了白汐。

  在浩蕩的鐘磬之音中,重云次第而開,顯露出巍巍城闕。伴隨著朱紅大門的轟然洞開,手捧玉板的百官踏著腳下的白玉,向著天地中央的莊嚴宮殿行進而去。

  在青金澆筑,美玉綴飾,巧匠嘔心瀝血所打造的龍首巨像之下朝拜,叩首朝見這世上唯一的主宰。

  這天和地之間至高的皇帝。

  “白汐?”

  葉清玄茫然地凝視著珠簾之后百官朝拜的肅冷側影,隱隱窺見了她修長的眼眸,還有眼眸中執掌萬物生殺的積威與漠然。

  于是,皇帝低下了頭,俯瞰著葉清玄,眉頭微微皺起。

  “放肆!何人膽敢直呼圣上名諱!”有人發出尖細的聲音,怒吼:“拿下!拿下!速速拿下這逆賊!”

  沉重的腳步聲中,有魁梧的身影向著葉清玄撲過來。

  葉清玄下意識后退,抬起手擋在自己面前,可沒有沖擊的實感。

  那撲上來的魁梧禁衛如煙霧捏造的一樣,潰散開來,隨之一同的還有那華貴威嚴如神話的宮闕,百官和皇帝重新隱沒在霧里,消失不見。

  “表哥,你在看什么?”

  葉清玄聽見背后輕柔的聲音,錯愕回頭,看到她略顯稚嫩的清秀臉頰,她看著近在咫尺的自己,眼睛就彎起來了。

  笑得柔和又輕快。

  “怎么了?我這一身衣服不好看嗎?”白汐看著他疑惑的神情,展開袖擺,轉了一個圈,給他看自己鵝黃色的披帛飄揚在風里。

  長發如銀,倒映著柔和的陽光。

  眼波如水,平和又靜謐。

  整個世界那么大,她只看著自己,笑地滿心歡喜,然后,小心翼翼地藏起背后的東西,眼睛眨了一下。

  “表哥,我有禮物要送給你。”

  葉清玄聽見骨骼斷裂的聲音,驟然轉身,看到鮮血流淌在地上,有什么人倒地了,在刀斧之下身首分離,鮮血潑灑在四周。

  有人死了。

  可是葉清玄看不清她的臉。

  只有安格魯的王冠浸泡在鮮血中,依舊那么艷麗。

  就在他的眼前,有纖細的身影抬起腳,將血中的頭顱踩碎,碾碎了沉悶的聲音。然后,她那一張染著朱紅的臉頰回過頭。

  神情不似往日的桀驁和驕縱,反而變得嫵媚。

  就像是尸骸在泥土中開出了花。

  散發著黑暗又瘋狂的氣息。

  斧頭被拋在血泊中。

  白汐看著自己,微笑著,卻令人不寒而栗。

  “表哥,我什么都給你了,可你心里為什么還想著她?我知道,我一定是哪里做得不夠好,犯了錯,惹你生氣,我什么都聽你的…”

  她在地上留下一行猩紅的腳印,想著葉清玄走來。

  喉嚨里的聲音細弱,像是在窒息中哽咽:“一定都怪這個賣弄風騷的浪貨,對不對?一定是她勾引你。

  表哥,你看著我啊,求求你,看看我好不好?你看,我已經這么努力了…”

  葉清玄閉上眼睛。

  那個悲鳴的聲音就消失了。

  可是那種窒息感卻徘徊不去。

  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尸首和白汐都消失了。

  只剩下遠方孤獨佇立的消瘦身影。

  還是白汐。

  就像是一瞬間長大了很多歲,少女的稚嫩不見了。

  她背對著自己,白發在腦后盤起。穿著漆黑的長裙,映襯的皮膚蒼白,帽檐上垂下了一截黑紗,遮住了半張面孔。

  沒有注意到身后的葉清玄。

  只是沉浸在悲傷之中。

  靜靜凝望著面前的墓碑,哀悼著英年早逝的丈夫。

  眼淚從臉頰上滑落,落在墓碑上,最后滲入葉清玄的名字里。

  葉清玄如遭雷擊。

  有人匍匐在地上,扯著他的褲腳,聲音沙啞:“先生,行行好吧,主會保佑你。”

  那個畸形又佝僂的乞丐拖著腐爛的腿,在地上爬行,白發掉光了,露出發皺的頭皮,還有臉上的惡創。

  面目全非。

  她端著破碗,抬頭仰望著面前的陌生人,聲音尖銳地像是貓頭鷹一樣:“先生,可憐可憐我,我求求你。”

  慷慨激昂的號角聲響起。

  昭告著長夜結束,黎明即將到來的勝利之歌奏響。

  火刑架從天而降,碾碎了乞丐,層層鎖鏈束縛著葉清玄。

  那一瞬間,葉清玄從驚駭中回神,以為自己遭到了教團的圍攻。可當他回過頭的時候,才看到身后奏響《荒山之夜》的凈化樂師。

  她穿著如烏鴉一樣的黑衣,眼神冰冷又陰沉,

  “罪人葉清玄,束手就擒吧。”

  可緊接著,又有新的幻影出現了。尖銳的汽笛聲中,高懸著黑騎的戰船破浪而至,甲板上,海盜之王的銀色短發飄飛在風中。

  已然成年的嫵媚臉頰被曬成了古銅色,眼角殘留著刀斬的疤痕。

  “夠了!”

  葉清玄咆哮:“停下來!”

  于是,一切戛然而止。

  只有一個模糊的影子出現在葉清玄身邊,靜靜地凝視著他,眼神似是憐憫,又像是遙隔千里一般的平淡。

  “這里是哪…不對,大源不應該是這種樣子…”

  有平靜的聲音響起了,回答著他的問題。

  似是女子一般柔和,卻帶著遙遠而疏冷的距離,遙不可及。

  “大源不在這里,葉清玄。”

  祂說:“大源不在人類能夠找到的任何地方,也不可能被人類所找到,你所身處的,不過是大源在地上的輪廓而已。

  如同蜉蝣一般朝生暮死的鏡像,鏡花水月一般的倒影。但對你而言,這并沒有什么所謂。你所要尋找到的東西就在這里。”

  “放屁!”

  葉清玄咆哮,向著那個影子嘶吼:“我要的不是幻覺!你要跟我玩這一套么?你想玩多少我都奉陪!”

  “你從未曾看到任何幻覺,葉清玄,你看到的只不過是‘未來’而已。由無數過去,無數選擇中所導致的無數種未來…”

  那個模糊的影子引領著他向前,又一次回到了威嚴宮闕之中,覲見皇帝。

  “這是白汐。”

  祂說,“她從愛欲和野心的權衡中舍棄了你。她不需要白恒也能夠戰勝皇帝,如她所想的那樣,她做得比往日的皇帝所能想象的更好。比任何人都想象的更好。

  ——女帝白汐。”

  他們向前。

  葉清玄又一次看到了那一張歡欣地笑容,純凈的眼瞳因他而蕩起了層層波瀾。整個世界,她只能夠看到自己。

  “這是舍棄了自己之后的白汐,葉清玄,她依賴你,愛你,離不開你,只想博得你的笑容和溫柔,只想永遠跟你在一起。

  任何男人都不忍心拒絕的戀人白汐。”

  然后,是血泊中的少女。

  “她愛你入骨,因你的背叛而發狂,瘋子白汐…”

  “這個,是和你恩愛十年之后,你因病逝去后,為你主持葬禮的遺孀,萬念俱灰的白汐。”

  “這個白汐,她離開云樓之后沒有遇到你,因為輕信另一個人,被拐賣去做了妓女,年老色衰之后淪落為乞丐,在淤泥中懇請你大發慈悲。

  呵呵,可憐鬼白汐。”

  “還有這個,那一天她被追逐的晚上,沒有看到老費,也沒有去到那一條和你重逢的小巷里。她躲進威斯敏斯特教堂,梅菲斯特收養了她,視如己出,將她送到圣城…她是凈化機關的負責人——天災挽歌·白汐。”

  “還有更多,無窮無盡的白汐。

  這是沒有前往安格魯,去向幻象群島的海盜女王白汐;這是被自己的伯父云樓慶喜臨終之前搭救,獲得了云樓正統,殺死了父親和姐姐的云樓公白汐;代替了赫爾墨斯的賢人白汐;傳承了白氏之血的白氏家主白汐…

  無數的過去,無數的選擇,無數的未來——”

  那個飄忽身影的腳步停下來,側過頭看著他:“葉清玄,這就是你向大源求索的東西。”

  “那你是什么東西?”

  葉清玄端詳著那一個模糊的影子,只能分辨出她似乎是個女人,可是卻難以看清她的面目:“或者,我應該稱呼你為‘大源’?”

  如鏡中倒影一樣。

  面對著人類的質問,祂便發出人類才有的自嘲輕笑。

  然后,自虛無和模糊之中幻化出形體。

  以潮月和白汐的記憶中,最貼近完美的形象,再一次顯露出充滿母性的面目。

  “我是倒影。”

  她淡然回答:“你所面對的,只不過是以容器的兩個人格合并之后所形成的空洞輪廓,資訊填充形成的邏輯機器,以人的面目和你進行對話的問答程序而已。

  我是承載奇跡的容器。

  當然,你可以稱呼我為大源,對于人類而言,兩者別無區別。”

  “終于像模像樣的露出臉來了啊。”

  葉清玄看著她的眼睛,毫不掩飾自己的排斥和敵意:“我不管你究竟要做什么,你對人類有什么意義。

  我沒有任何問題需要你來解答。

  我來這里,只是為了帶走白汐。

  所以,不要攔我。

  ——不論你是什么東西!”

  沒有憤怒,也沒有高高早上的嘲弄。

  沒有任何的驚詫和不忿,甚至沒有被敵對之后應有的不快。

  只是平靜。

  就像是不論葉清玄要做任何事情都不會在意。

  “土地不會拒絕人耕種,也不會阻攔人收獲,大源也一樣,自始至終,想要改變的只是人類而已。

  “葉清玄,想要做什么,這是你的自由。沒有人會阻攔你,至少在接下來的五分鐘之內不會有。”

  她看著葉清玄,視線穿過了他,漫不經心,就好像彼此的對話毫無意義:“不論你做了什么,要為抉擇所負責的,只有你自己。”

  “可是白汐究竟在哪里!”

  “就在你身后。”

  那一瞬間,葉清玄轉身,看到了白汐。

  千萬個白汐,靜靜地佇立在那里。

  女皇白汐、戀人白汐、瘋子白汐、云樓白汐、天災挽歌白汐,海盜女王白汐…

  在此刻,無數的過去,無數的未來,都在這大源的投影之中疊加在同一處,無數種命運之中的無數種白汐出現在這里。

  凝視著他自己。

  那一瞬間,葉清玄再也無法壓抑自己的憤怒,向著大源的投影咆哮:“我要的不是這種虛假的東西!給我白汐,真正的那個白汐!

  否則就讓我想辦法,怎樣來殺死你!”

  “你所見到的不就是無數個選擇之中存在的白汐么,葉清玄?”大源的投影反問:“難道,你現在不正在做出選擇么?

  以人類的視角而言,難以觀測到無窮盡的變化,現在大源將一切都帶給你。

  在這里,不論哪一個,都是真實的白汐。

  區別只是你要帶走哪一個而已。

  葉清玄,這不是戲弄,而是一個簡單的選擇題。

  不論你選擇哪一個,都會是存留在世界上的那個白汐。”

  大源審視著他,等待著他的抉擇:“你可以改變一切她的命運,修正所有她的痛苦,隨你所欲的讓她擁有新的人生,再不受任何束縛,哪怕束縛她的那個人是你自己。

  還不明白么,葉清玄?

  ——唯有你,能夠讓她獲得救贖。”

  葉清玄愣住了。

  他回過頭,看著無數的白汐,她們也在看著自己。

  溫柔、冷酷、殘忍、孤獨、桀驁、悲憫、平和、歡欣、陰沉、溫柔…

  每一個都截然不同,可每一個同樣都是白汐。

  千萬個白汐里,選擇自己要帶走的那一個。

  這他媽是什么?

  大源的慷慨和恩賜?

  你可以隨便帶走一個。

  從千萬種未來,千萬個她里,找到你最愛的那個白汐,或者去帶走那個最愛你的白汐…你想要什么樣的?

  三分之一的溫柔可愛,三分之一的孩子氣,再加上一點點驚喜和調皮?

  或者強悍而自立,不需要你去費盡心思的保護,能夠和你并肩作戰,面對這世界上的狂風暴雨。

  再或者遺世獨立,圣潔而純潔,宛如女神一般的高嶺之花?

  都可以,葉清玄,都可以。

  你可以隨心所欲地創造你心中最完美的類型,這里有無數種選擇,你可以隨意選擇你最喜愛的女人,她也會如你想要的愛你。

  恍惚中,往昔記憶中那個女孩兒仿佛也在他耳邊吹氣,催促著他做出選擇。

  表哥,你喜歡哪一個我呢?

  我當然…

  葉清玄愣住了。

  思緒戛然而止。

  他呆滯地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看到指尖那一點無不足道的微弱閃光。微弱到難以察覺,可是確實跟著他從迷宮中一同離去的碎片。

  那是潮月。

  潮月最后殘留的痕跡。

  “蠢貨!”

  他奮力地扇了自己一個耳光:“我簡直是一個蠢貨!”

  那一瞬間,葉清玄混沌的意識如同被電光所開辟,迎來了久違的恍然和領悟。

  這是遲來的發現。

  可當葉清玄發現的時候,卻已經毫無意義…

  他驟然轉身,看向了身旁的投影,就好像明白她知道自己在問什么:

  “其實是一個,對不對?白汐和潮月,原本就是一體的!白汐是潮月的反面,可潮月也是白汐的一部分!”

  似是質問,又像是想要印證真相。

  “從一開始,她就只有一個,只不過被一分為二而已,對不對?”他懊悔地扯著頭發:“我早該明白的,可是卻因為巨大的差別忽略掉了,我這個蠢貨。怎么可能會是兩個,怎么可能是姐妹?就算身高和身材不一樣,可這本來不就是刻意培養出的差異么?否則她們怎么可能會有這么緊密的聯系?

  不論是潮月和白汐,都是她自己!”

  寂靜里,大源的投影沒有回答,只是看著他,笑而不語。

  可葉清玄卻終于找到了最終的解答。

  他回過頭,面對著那無數道靜靜等待地目光,便忍不住想要苦笑。

  直到現在,他終于有點理解胡先生對自己說的話了。

  ‘接受她的另一面’——這個道理是沒錯,可胡先生你沒說這另一面會這么龐大啊,龐大的嚇人…

  直到現在,葉清玄才發現,自己從未曾真正的了解過白汐。

  “那么,我又有什么資格來選擇你?”

  他輕聲呢喃,抬起手指,托起那一點黯淡的閃光。

  “那就讓她自己來選吧!”

  葉清玄向著大源的投影做出了最終的答復:“聽好了,這是我的要求。讓她去選擇,自己成為什么樣的自己!”

  不論是做白汐也好,做潮月也好。

  做萬人之上的女皇帝、云樓的公爵、靜默機關的劊子手,或者因葉清玄而舍棄自己的籠中鳥,甚至妒恨發狂的瘋子…

  做什么都好。

  讓她自由地去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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