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清玄睜開眼睛,看到了清晨微弱的天光。
似乎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里好像出現了赫爾墨斯那個見鬼的家伙,還有初代的教皇,但不知道為啥,出現了自己,但又不像是自己。
最初的時候還記得幾個片段,但當他起身的時候,那些破碎而混沌的片段就迅速地消融在了記憶里。
“真見鬼…”
葉清玄揉了揉發痛的額頭,有些犯困,明明睡了一夜,感覺還像是熬夜了一樣。
馬車晃動的聲音還在繼續,外面傳來喧囂的聲音。
他掀開馬車上的簾子,看到道路兩側衣衫襤褸的難民,那些成百上千的難民大多都沒有鞋子,赤足踩在清晨凍硬的泥濘中,在前面,千百人用自己微薄的體溫將土壤踩成了松軟。
晨露中,瑟瑟發抖。
光是短短幾刻鐘,人群中就為了爭奪一點食物,而打起來了好多次。
有些人走著走著,就走不動路了,倒在路邊。
有小孩子哭的聲音。
即便如此,他們依舊不敢靠近葉清玄所在的馬車,只是看到葉清玄的白發,一群人就跪在了地上,直到馬車走遠了才敢抬起頭來。
“怎么回事兒?”葉清玄問。
被他用青金雇傭來的車夫膽子比較大,沒有跪在地上,低著頭回話:“大人,這些人全都是災民。”
葉清玄沉默著,沒有說話。
他已經明白了。
如今連日里一路走來,他所看到的全都是蕭索的城市和村莊,千里無雞鳴,空蕩蕩的城鎮和被盜賊所占據的村莊。
這世道,就連盜賊都面有菜色,刀都拿不穩。
這些失土的人因為畏懼兵災,舍棄了故土,變成荒野中流利的災民。也有逃難的富戶,給孔武有力的下人配備刀劍,彼此呼應,組成車隊,在泥濘的道路中行駛。
他們在試圖遠離戰火。
葉清玄輕聲嘆息,搖頭,驅散腦中那些夢中不切實際的遙遠神話,凝視著面前慘烈的景象。
這才是現實。
他放下了車簾。
對此,他無能為力。
在這種有錢也買不到食物的時候,就連他和車夫還有馬的食物,都已經很難籌措了。
可笑的是,原本葉清玄已經做好迎戰天下豪杰,可如今,天下豪杰都在干自己的正事兒,沒工夫理他。
每到一個地方,所有樂師都戰戰兢兢地遠離,沒有一個人敢攔住葉清玄。
甚至還有的人籌備糧草,好讓葉清玄趕快上路。
這一輛馬車都還是別人送的。
自從來到東方,這種可笑的疏離感一直纏繞在葉清玄的身上,明明這才是他的故里,可是每一個人看著他都覺得他是個外人。
戰爭也好,苦難也好,都于他無關,甚至不想跟他發生任何關系。
只是遠離。
當他不存在。
這種不合作也不理會的態度,令人分外煩躁。
葉清玄閉上眼睛,手指敲打著坐席。
他并不介意別人對自己輕慢,反正他們除了輕慢和遠離也不敢干什么,甚至連直視的眼睛都不敢。
他所要的只是帶走白汐而已。
并不在意其他的東西。
很快,馬車之外傳來了聲音。
“先生,前面不讓過了。”
葉清玄掀開車簾,看到了前面人頭涌動的災民,哭號聲和呼喊的聲音傳來,一片混亂之中,前面巍巍城關的大門緊閉。
兩側山崖高懸,披著鐵甲的士兵冷眼下瞰,手中執弓,箭壺之中插滿了弓箭。
伴隨著城門之上,守城樂師的憤怒呼喝,弓弦絞緊的聲音連成了一片。
在死亡的威脅之下,災民們如同潮水一樣涌動著,向后退,再不敢上前。
到最后,所有人都看到走向城門的葉清玄。
察覺到葉清玄平和而磅礴的以太波動,還有尋常人難以窺見的以太龍卷,守城樂師的臉色變了。
“來者止步,擅長城關,一律格殺勿論!”
“為什么不讓過?”
葉清玄的聲音從他面前響起,隔著久遠的距離,依舊如此清晰。
守城樂師的表情一陣變化,到最后,依舊咬牙:“亂民為賊所驅,輕開城門,必有大亂!天門關涉及國都安危,沒有上官命令,一個人都不能從這里過去…”
葉清玄皺眉,抬起手掌,將手里的牌子拋向了城門之上——那是當年他在圣城的時候,由震旦皇帝所賜的身份證明。
“如果皇帝的政令沒有變更的話,我現在應該還是震旦的長余侯,葉氏的家主…就連我也不能過去?”
一瞬間,死寂中,城頭的樂師眼前有些發黑。
葉氏的家主?
等等,葉氏幾十年前不是就被滅了么?
但眼前的牌子確實是陛下親自冊封的無誤,但現在龍脈九姓不都造反了么?而且九姓的王侯被廢得一干二凈…
難道他現在還不知道?
不,來者已經成就權杖了,斷然不可能蠢到這種程度。
還是說,這是白恒的詭計?
一瞬間,守城樂師的心思電轉,始終參不透葉清玄的來意,而他的等級也根本夠不到如今傳播在諸多權杖樂師之間的留言。
很快,他想到昨天接到的命令,一咬牙,心一橫,將牌子丟到了一邊。
“不能!”
他斷然拒絕了葉清玄的要求:“沒有陛下的旨意,上官手令,城門不可開!”
葉清玄嘆息,“那你的上官在哪兒?”
“在城里。”
“那你的陛下呢?”
“廢話,當然在國都。”守城樂師看著他,像看著一個白癡。
“也就是說,如果我沒有陛下的旨意,也沒有你上官的手令,那我就不能進城。”葉清玄頷首:“但我不能進城的話,如何去找你的上官討要手令,去找陛下下旨意呢?”
守城樂師愣了一下,表情旋即變得難看起來。
“啊哈哈,開玩笑的,請不要在意。”
葉清玄輕聲嘆息,挽起袖管:“反正一開始就沒指望你們能夠順順當當的讓我去把我的東西拿回來。
不過,既然你們攔在我的前面,那么現在我親自動手也沒什么可指摘的,對吧?”
話音未落,新約之劍自他的手中浮現,世界樹的矩陣自天空中凝結。
平靜的以太波動轉為狂暴,沖天而起。
整個城關轟然一震。
宛如大日墜落,無數塵埃恐懼地飛起,舞動在空中。
刺耳的警報聲自天門關的深處響起,瞬間,數百名待命的樂師緊急升空…恐怖的壓力鎖定在了葉清玄的身上。
“對,這樣就好玩起來了。”
葉清玄笑了起來。
這樣才對,這樣才好。
要沒什么人攔路的話,自己反倒是不像來搶人的惡棍了呢。
天門關依險而筑,雄踞在兩座山脈之間,山高萬丈,無處可攀,內外三重城門近乎無懈可擊,墻頭還分設了箭孔和機關,城頭每隔二十步便有一口鐵鍋日夜熬練著沸油。
雖然對普通人而言,數百米的高度堪稱高聳入云。
但樂師而言,哪怕只是普通樂師,稍作準備,便可飛空而過。
只不過,相較于固若金湯的城門,城關的上空才是真正的死亡陷阱。內外三關之中,紫荊關最為龐大,天門關卻最為險要。
正是因為此處乃是長城加持。
大地之上的城關固若金鐵,城關之上的天空中也彌漫著海量的以太洪流,形成了無形的墻壁,一旦貿然進入其中,恐怕瞬間就會被長城所封鎖,緊接著,堪比整個震旦的恐怖力量施加在其上,足以將木炭碾壓成鉆石的恐怖力量將絞殺一切活物。
地上有雄關據險,天上有長城籠罩。
這才是真正的天門關。
相比看起來空空蕩蕩,實則暗藏殺機的天空,從地面突破反而是最容易的手段。歷朝歷代攻破天門關的記錄只有兩次,還有一次是被內奸從內部打開。
唯一算得上正面攻破的一次,則是用最殘酷的方法,強行攻打了天門關六個月,尸骸盈野,幾乎硬生生將那恐怖的高度堆平,占據城池。
也因此,一直以來,所有人都對天門關寄托了無與倫比的信心。
可現在,那一份難以動搖的信心,卻有些消散了起來。
而敵人,只有一個。
但…那個家伙,真的還是人么?
此時此刻,從葉清玄的軀殼中噴涌出的以太洪流在天空中交織成了燃燒的光云,在世界之樹的矩陣籠罩之下,無數變革樂理所形成的雷霆從光云之中涌現,觸目驚心的瘋狂電光匯聚為一束,落入了葉清玄的手中,同新約之劍交融為一體。
面對著緩緩抬起的電光之劍,以青石所澆筑,被結界所加固,在龍脈籠罩之中近乎牢不可破的城墻,竟然顫抖了起來。
城門宛如猛獸,煥發出瘋狂的咆哮。
無數塵埃紛亂地涌現,升起,擴散向四面八方。
熾熱的光和熱里,黃之王的冠冕自虛空中涌現,加持在葉清玄的身上,令那磅礴的神性運行在他的軀殼之中,流轉在人身和世界之樹間。
神明化身降臨于此。
神的偉力掌控在人的手中,煥發出宏偉的樂章。
曾經一擊之下險些貫穿阿瓦隆結界的岡格尼爾重現,一道、兩道、三道、四道,到最后,自新世界的力量中,數十道岡格尼爾重疊在一起,重現了當初天災奧丁的神威。
那一瞬間,毀滅之矛破空而出!
天地動蕩的轟鳴之中,巨響瞬間擴散百里,大地劇烈動蕩,被固定為鐵板一塊的大地顫抖著,而在結界籠罩之外,更是隱隱出現了一道將整個天門關都籠罩在內的環形裂隙。
原本天門關像是釘進險要之上的一顆釘子,可現在,這一顆釘子在葉清玄的敲打之下,是否能夠避免分崩離析?
轉瞬間,外層結界突破,緊接著,同長城的投影碰撞在一處,無數裂隙自虛空中浮現,轟鳴之中,燃燒的岡格尼爾寸寸向前。
守城的樂師臉色慘白,想要后退,可是卻被那恐怖的壓力固定在原地,難以躲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岡格尼爾向自己的頭顱一寸寸的飛來。
哪怕被長城消磨了百分之九十的力量,殘存的百分之十也絕不是人類能夠抵擋的威力!
只是余波,就足以將一整個城頭所有人都蒸發成灰燼。
那一瞬間,有一只手掌,將守城的樂師從原地拉開,丟到了一邊,然后迎向了刺落的岡格尼爾。
烈光之中,恐怖的動蕩擴散,像是巨人瘋狂的心跳,如鐵鼓,如雷鳴,震人心魄,令所有人都眼前一黑。
當雷光消散之后,那個略顯蒼老的中年人也忍不住后退了幾步,手掌之上一片焦痕,傷口難以愈合,依舊有電光在其中跳躍。
他嘆息了一聲,將手掌合攏,看向癱軟在旁邊的守城樂師,眼神變冷了:
“出現這種事情本來應該最早向我通報,為何擅作主張?”
樂師臉色抽搐著,沒有說話。
他嘆息著,不耐煩地揮手:“我不知道是誰授意你這么做的,你下去自行向廷尉解釋吧。”
很快,兩名廷尉走上前來,拖著那個樂師,就像是枷著一條死狗一樣,扯下城頭去了。
直到現在,那個中年人才無奈搖頭,將受傷的手掌藏在身后,看向城下的年輕人。
“好久不見,變強了啊,小葉子…”
“胡先生?”
葉清玄愣了一下,忍不住輕聲笑起來:“可別來無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