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靜的餐廳之中,有輕柔的鋼琴聲回蕩。
自從看到云樓慶舒來到圣城之后,葉清玄就有些心緒不寧,不知道要發生什么事情。
就在沉思之中,有人撐著拐杖的人走過來,輕輕地敲了敲桌子。
葉清玄抬頭,看到來者花白的頭發。
他穿著得體的禮服,手里撐著一支拐杖,似是不良于行,面目嚴肅,眼神苛刻,看起來分外熟悉。
亨德爾。
葉清玄錯愕了一瞬。
他沒有想到在這里能夠碰到目前短暫駐扎在圣城的幾名圣徒之一,靜默機關的控制者之一。
“我可以坐在這里么?”
亨德爾看向了白汐的位置。
葉清玄的眼瞳瞇起,沉默片刻,搖頭,直白地拒絕:
“不可以,這里有人了。”
簡簡單單三個字。
不可以。
從來沒有人膽敢對圣徒說出這句話。
倘若有人看到他不識好歹的樣子,傳揚出去必然又是一輪口伐筆誅沒有人會拒絕一位圣徒的請求,尤其是這種某種意義上的示好。
如此直白的將對方推到自己的對面去,實屬不智。
①≠長①≠風①≠文①≠學,w↑ww.cf※wx.ne±t而亨德爾似乎也并沒有動怒,只是點頭:
“看來在她回來之前,我還有點時間。”
不等葉清玄反應,他坐在了白汐的位置上,將拐杖放在了旁邊,將一個文件袋從桌子上推了過去。
“看看這個。”
“這是什么?”
葉清玄伸手挑開文件袋的封口,看到里面厚厚地一沓文書。
“一份合同而已,給你的。”
亨德爾摘下了領口的銅胎琺瑯鋼筆,放在了葉清玄的面前:“簽了他,你就能夠成為靜默機關駐安格魯的總負責人。
必要的時候你可以動用靜默機關三分之一的資源,有六位大師隨時遵循你的命令,而你,只需要只向我一個人負責。
這是我能為你爭取到的最優厚的待遇了。”
寂靜中,葉清玄呆滯。
他從未曾想到,如此大的一塊蛋糕竟然從天上掉下來,竟然在此時此刻掉在了自己的面前,散發著誘人色香。
靜默機關的安格魯總負責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個位置所代表的是無法想象的龐大權利和財富。
只要他簽個字,六位大師,數不清的樂師,靜默機關的財富和力量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眼看著他錯愕的樣子,亨德爾的眼中露出一絲滿意。
沒有人能夠忽略這個位置所能夠帶來的力量和影響。
不論是否是樂師,只要生在人世間,便必然會明白權和力的重要。而這一紙文書,就是通向權和力的通天大道。
葉清玄似是被嚇到了。
他凝視著那一根充滿誘惑地鋼筆,卻一動不動。
許久之后,他搖頭,輕聲嘆息:
“不好意思,我拒絕。”
第二次拒絕。
短短的幾分鐘里,這種傲慢到令人吃驚的回絕,發生了兩次。
亨德爾臉上的笑意僵硬了。
“你想好了么?葉清玄。”
他沉默了許久,淡淡地問:“我知道我們之前有過一次不甚愉快的見面,但我希望你能夠明白輕重。
這樣的機會,對你來說,一旦錯過的話,恐怕一輩子都沒有第二次了。”
眼看他這一副樣子,葉清玄便笑了,搖頭:“看來你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吧,沒想到高高在上的施舍有一天竟然會被人嫌棄?”
“難道對這一份合同,你有不滿?”
亨德爾皺起眉頭:“如果你有自己的條件,具體的條款還可以進行修改。但我不喜歡你的抵觸態度。”
“眾所周知,我除了是一名樂師和一名貴族以外,最早的時候,是一名古代文獻學者。”
葉清玄笑了,他端起餐前酒,輕輕地抿了一口,說著風牛馬不相及的話:“我在翻閱古代文獻的時候,曾經看過一句話。那是一名作家形容一個愚蠢的女人。他說:那時候她還太年輕,不知道所有命運贈送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葉清玄放下酒杯,深深地看向亨德爾:
“請問一下,這一份從天上掉下來的餡餅,要我付多大的代價?”
亨德爾漠然地凝視著他,許久之后,開口說道:“葉清玄,我希望你明白,對于我來說,你的身上并沒有什么值得令人垂涎三尺的秘密。
雖然這一份職位需要你在必要的時候盡一些義務。
但和你獲得的相比,你所要付出的并不多。”
葉清玄微微頷首,問道:“比如說,將夏爾賣給你?或者說,在某些時候,成為你威脅夏爾的籌碼?
康斯坦丁現在不受控制的崛起,恐怕很多人都感受到了威脅吧?你們需要一個制衡他的存在。
我相信,在夏爾同意出任康斯坦丁的機要秘書之前,這一份合同根本就還不存在…”
“你想太多了。”
亨德爾的語氣轉冷了:“葉清玄,每一個人,在必要的時候,都必須為這個世界作出一些犧牲。”
“還記得我說過什么嗎?”
葉清玄看著他:“夏爾已經與你們無關了,也希望你們不要再打夏爾的注意。亨德爾先生,您是圣徒,萬人之上,按道理來說,我應該尊重你。
但是,別以為你們對夏爾說了什么我不知道…”
他的語氣平靜,近乎冷淡地告訴面前的蒼老男人:“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會讓你也體驗一下他的感受。”
毫無掩飾的話語。
餐桌上的氣氛迅速轉冷了。
亨德爾看著他,并沒有怒意,眼神卻變得失望起來,滿是遺憾:“葉清玄,圣城待你不薄,為何心存抵觸?還是說,你至今覺得葉蘭舟沒有做錯?”
葉清玄皺眉。
“不要小看圣城,當班恩回到圣城,將你注冊為他的教子之后,圣城就已經對你的身份心知肚明。”
亨德爾冷聲說:“長久以來,圣城對你多方容忍,到現在也未曾向你追究,而且對你大加褒賞。你有什么資格覺得圣城對不起你?”
葉清玄笑了。
他看著亨德爾的眼神。
這眼神真熟悉啊,如此高高在上,像是俯瞰塵埃。
只要有這樣的眼神,仿佛世界上一切都可以受自己擺布了,都必須為了自己心中的東西去做出犧牲。
卻全然不顧塵埃中的悲涼和苦恨。
“葉蘭舟做了什么,與我無關。”
葉清玄說:“如果說沒有將我這個罪人之子給徹底抹除就是圣城對我的容忍和恩賜的話,那我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你覺得為了這個世界每個人都有必要犧牲,可惜,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欠了這個世界什么,而且,恰恰相反…”
他看著面前陰沉的男人,一字一頓地告訴他:
“亨德爾先生,是這個世界欠我太多。”
等白汐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十幾分鐘之后了。
葉清玄與亨德爾之間的短暫會面早已經在令人不快的氣氛中結束。
“又跑去哪兒玩了?”
葉清玄嘆息,伸手揉了揉她有些紊亂的長發。
不知不覺,她的頭發就已經齊腰了。如果不注意梳理,就會變成一頭亂毛。
白汐任由葉清玄弄亂自己的頭發,然后又隨他梳理整齊,感覺到他手掌的溫度,便忍不住哼哼地笑了起來:
“出去的時候看到一個要飯的老鬼特別可憐,心軟,就給了他兩毛錢。”
“衣服怎么也破了?”
葉清玄看向她的袖口,破了一個小洞。
“進門的時候不小心掛了一下。”白汐的神情愉快起來:“這樣下午又可以買一件新的了。”
“使館的預算不是這么花的。”
葉清玄沒好氣地瞪著他:“而且我每次讓人家給你開辦公用品的發票的時候,那些人的眼神都很奇怪啊!而且為什么買內衣你也要報銷啊!”
“表哥雖然你嘴上說不要,可付錢卻很老實嘛。”
“你倒是給我想個新的理由啊!”
葉清玄嘆氣:“多虧你的福,圣城大使館的辦公用品都買到明年了!財政部再瞎也不可能報銷吧?”
“不是還有餐費和路費嘛!”
“喂!你究竟從哪兒學來的這一套啊…”
葉清玄忍不住搖頭。
別人都說到了圣城身邊就會精英匯聚,可為何自己身邊的人一個賽一個的不靠譜。夏爾墮落的快就算了,就連白汐都耳濡目染學了一身騙報銷的好本領。
算了。
葉清玄想起了使館里一臉苦逼眼神幽怨的出納,頓時打消了報銷的想法。
反正自己賬戶上還有大筆贓款,阿瓦隆那群走私販子孝敬的不義之財,葉清玄本身的物欲又極為淡薄,想要的東西往往都花錢也買不到。白汐能夠多花一點,也算是幫忙了。
只不過這件事不能讓她知道,否則她明天就敢拿著葉清玄的支票本把圣城大道上的所有奢侈品掃空…
想到這么可怕的場景,葉清玄不存在的心臟就忍不住在以太界里抽搐了一下。
漆黑的鐵箱長四十厘米,寬三十五厘米,有十五厘米厚。
看上去像是專門為什么珍貴的東西所打造,因此才如此精致而嚴謹,合攏鎖緊的時候嚴絲合縫,表面幾乎找不到任何的縫隙。
內部銘刻的煉金矩陣,能夠保證在強烈的沖擊、火燒或者水淹中保存其中物品的完整,不受損害。
貴族們一般會在這種箱子上銘刻家徽,將涉及自己遺產劃分的遺囑存放在其中,或者用來保存珍貴的珠寶或者憑證,以保證萬無一失。
可這一具箱子上,除了圣城的紋記之外,便再無他物。
現在它被小心地放在康斯坦丁的桌子上,如此輕柔,宛如對待著一件稀世的珍寶。
“這是盧多維克先生吩咐我帶來的東西。”
那個中年神甫輕聲嘆息:“幸不辱命,請您查收。”
“有勞了。”康斯坦丁與他握手。
盡管已經交割,但中年神甫依舊對那箱子存有不舍,忍不住看了一眼:
“按照盧多維克先生的吩咐,我們將這一件物品轉交與您。請容許我多嘴一句:希望您能夠妥善的保存它。”
他戀戀不舍地收回視線,輕聲感嘆:“畢竟,自從上一代的煉金大師奧威爾去世之后,就再沒有人能夠制作出如此完美的副本了。”
“多謝提醒,我會的。”
康斯坦丁彬彬有禮地將他送到門口:“夏爾,送客。”
等那一名神神秘秘的客人走之后,夏爾忍不住溜進來,探頭探腦:“先生,剛才那個家伙是來給我們送錢的嗎?”
“送錢?”
康斯坦丁愣了一下,旋即復雜地笑起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的。只不過這個箱子的東西,有多少錢現在都買不到了。”
察覺到夏爾的好奇,他也不避諱夏爾,伸手轉動鐵箱的密碼鎖,口中淡淡地說道。
“剛剛來的人你沒有見過,但他所屬的修會你一定聽說過。”
他停頓了一下說出了一個名字:
“圣城一心修士會。”
“傳說中那個威能廣大無邊的修士團體?竟然是真的?”夏爾好奇地問道。
“圣城一心修士會在四百年前誕生,最早的時候是奉二代教皇的命令組建,成員全部都是各個修士家族的家主,具有實權主教。他們一開始是作為教皇的智囊組建,是政治天平上不可或缺的一顆砝碼,圣城以此與諸國博弈。
后來,隨著時間的變化,一心修士會也開始失控…到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足以和教皇隱隱對抗的龐然大物。如果讓二代的教皇知曉,想必也會深深的失望吧。”
“他們來給你送禮?”
“送禮倒是說不上,畢竟送來的東西不能吃也不能喝,不能擺出來裝樣子,而且必須要妥善保存,伺候得小心翼翼。”
康斯坦丁打開了鐵箱,凝視著其中的東西:“是個燙手的東西啊。”
夏爾湊過去,只看到了一塊水晶方磚。
他認得出來,這是變化學派所制造的出的珍貴材料,價比青金。但卻不明白,為何會如此珍貴的材料,會用來封存一頁薄薄的書稿。
就在水晶方磚之中,封存著一張古老的書頁。
似是已經經過了漫長的時光,書頁已經老化不堪,若非水晶方磚的保存,恐怕早就在歲月中消磨殆盡。
上面所書寫的是某種類似于音符的文字,可夏爾卻辨識不出它的來源。
他沉默地湊近,端詳了半天。
他的老師亞伯拉罕是現在全世界屈指可數的古代學者,文獻大師,可饒是如此,他以解譯法再三嘗試,卻無法讀懂上面的文字。
“這是什么?”
“這是盧恩文字的原型,介于音符和語言之間的產物。現在已經更迭了這么多年,早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不認識也沒關系。”
盧恩文字是整個西方所有語言中最接近黑暗時代的文字,除了專門研究這個的學者之外,哪怕在阿斯加德都只有幾個偏遠的部落還存留著這種語言。它到今天為止,還保持著黑暗時代的部分語法,令人得以一窺千年之前的久遠時代,也因此被人稱為活化石。
夏爾卻沒有想到,圣城一心修士會珍而重之送來的,卻是它的母本。
難道他們想要拉攏康斯坦丁一起搞學術研究?
夏爾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在很久以前,有人相信,它是天災們的語言。”
康斯坦丁淡然說道:“這是有史以來,人類所發現的最古老的文字,也是一切音符的起源。你所看到的,只不過是一部古老典籍所殘留下來的副本。
那一部典籍被人稱為‘歸墟之書’,是人類文明的起源,黃金時代的基石。”
夏爾愣住了。
“一直以來,正是把控著歸墟之書以及其最終解釋權,圣城一心修士會的地位才會如此崇高不容動搖。手持這一份副本,在教理上便擁有絕大的優勢。可以說是任何教團高層都夢寐以求的珍貴物品。”
康斯坦丁舉起手中的方磚,映著窗外的陽光,凝視著其中的隱約字符。在這上面沒有任何的力量,卻帶著歷史的沉重氣息。
就好像掌握命運的人才能成為赤之王一樣。名為‘正統’的東西賦予了它不可代替的含義。
任何一個渴求著歷史真相和源頭本質的教士都以能夠見到它為榮。
“它所對應、所代表的,乃是與百目者等同的力量和尊榮。”
康斯坦丁撫摸著方磚,輕聲呢喃:
“三柱神·神圣之釜。”
寂靜中,夏爾吞了口吐沫。
“那個傳說,是真的?”夏爾低聲問:“人類最早的時候從歸墟中發掘出神圣之釜的傳言,是真的?”
“或許吧,時隔了這么多年之后,誰還知道呢?”
康斯坦丁將方磚放回了箱子里:“我聽說過各種各樣的傳言,有的人說人類創造出了神明,護佑族群度過了黑暗時代和恐怖深淵。有的人說神圣之釜不過是古代詩人的夢囈,還有的樂師相信,三王的冠冕便是神圣之釜所鑄就…
有很多不同的說法似乎都站得住腳,但彼此卻都完全不同,我只能告訴你:神圣之釜是確實存在的,夏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