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個盒子!
在葉清玄出現的時候,展示給他的那個盒子!
他算準了自己會注意到那個盒子,心存貪念,便將它變成了暗示,自己還傻乎乎地念念不忘!
每一次回憶,每一份貪婪都會將那個暗示培育的越發壯大!他自己給自己養大了心魔!
想到了這里,他終于恍然大悟,意志之中閃現出決絕的色彩。
下一瞬間,他不再猶豫和躲閃,不顧葉清玄的侵蝕和滲透,催發了大腦的每一份潛力,將自我意志無限制膨脹,最后猛然擠入葉清玄的心中。
葉清玄的身體劇震,幾乎在這自殺式的進攻中被徹底擊潰。哪怕是在睡夢中,葉清玄也能夠感覺到口鼻和喉嚨中的一股猩甜氣息。
“哈哈,再見了,朋友。”
入侵者大笑著離去:“我還會再來找你的!”
可就在他離開的那一瞬間,他看到了…
在天崩地裂的意識世界底層,那些墳墓被埋入九地之下,層層迷霧被吹散,終于露出了核心之處的景象。
那是一座高塔。
通天徹地的龐大巨塔!
就仿佛天柱一般,支撐著葉清玄的意識世界,延伸到了意識世界的盡頭,沒入虛空之中…只是看著那龐大樂理所構成的奇跡,便令人覺得渾身顫栗。
此道通天!
——天梯!
“抓到你了!”
在緩緩恢復的意識世界中,葉清玄的眼中閃過一道冷光。
竟然敢帶著自己的暗示撤退…
應該說膽大好呢?
還是狂妄?
他忍不住笑了。
下一瞬間,遠處牢房中,不遠處的牢房中,審查員從夢中睜開眼睛,還來不及笑,表情便僵硬了。
他感覺到,自己切斷的心相連接,竟然又再次接續上了!
就在另一頭,一個憤怒的意識,悍然逆襲而來!
他竟然動用了心相樂章!
在這個所有以太感應都被封鎖的地方,他竟然還能夠動用樂章?!
他有鑰匙?
不對!不可能,這里是審判之塔…哪怕是自己的鑰匙也是只能夠動用一次的珍貴煉金物品。可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兒?!
“你以為我是怎么解開你的幻術的?”
幻覺一般的輕笑聲從他的耳邊響起,如此陰森。他輕聲呢喃,說出了幾乎顛覆樂師常識的話語:
“誰說,沒有以太感應,我就沒有辦法釋放樂章的?”
從來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葉清玄剛剛開始接觸樂理的時候,演奏樂章可是從來不依靠以太感應的!
這是他最重要的底牌之一。
任何一個樂師都知道,沒有以太感應想要釋放樂章,無異于異想天開。哪怕十萬次里有一次撞大運成功了,也是瞎子去走獨木橋。
沒有找到獨木橋在哪里還好,找到了反而更糟。
只要一步行差踏錯,便會粉身碎骨!
可這一條常理對葉清玄這個怪胎來說,根本不成立。
他從入門開始就沒走過正常的路。
哪怕沒有以太感應,他也能憑借解譯法和赫爾墨斯贈與自己的那十萬六千條古典學派的音符記錄成功地釋放出部分低難度基礎樂章。
“謝謝你幫我開門。”
葉清玄的聲音如同鬼魅一樣地響起,令審查員的臉色便做慘白。
這一次,攻守逆轉。
只是瞬間,最后的抵抗便徹底潰散。
葉清玄的力量徹底主宰了他的意識。
可他的大腦已經在無限制的壓榨之中創傷累累,幾乎陷入了腦死亡的邊緣,只要失去維持,下一瞬間就會徹底倒閉。
就連葉清玄都沒有發現,對方竟然脆弱到了這種程度,簡直一觸即潰!
可是很快,葉清玄眉頭一皺,發現事情并不單純。
審查員意識中空空蕩蕩,已經被徹底的洗白了!
任何東西都沒有留下來,甚至他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只剩下一個模糊的影子,是某個穿著婚紗的女人,依稀可以分辨出她的笑容甜蜜。
因此,他才會一直流著淚。
“原來如此。”
葉清玄輕聲呢喃。
這個審查員,根本不是殺手。
他只是一個用來借力的可憐‘跳板’而已!
早在監獄之外,他便被人清洗的大腦,成為了一具空殼,一開始他進入這里的時候,便已經被殺手通過某種技術控制了。
雖然葉清玄并不清楚其中究竟如何操作,但應該是某個學派的機密樂理傳承。
殺手本人根本沒有進入審判之塔中,一直以來只是憑借著這個空殼和自己爭斗而已。這樣的話就可以解釋得通,為什么對方在意志爭斗的時候也如此悍不畏死。
因為死的根本不是自己!
他一直在強行壓榨著審查員的意識和大腦,操縱著他的力量和自己對抗著,正因為如此,他才這樣的有恃無恐,根本不怕失敗。
大不了再來一次,反正廉價的跳板要多少有多少!
而在創傷累累的意識深處,葉清玄還能夠看到對方留下的最后嘲弄,還有古怪的笑聲。
“裝了逼就想走?”
葉清玄忍不住想要冷笑:
“——沒那么簡單!”
此時此刻,在審判之塔外,正好是兩公里的地方。
某處機關駐地里,一個隱秘的倉庫中,樂師驚叫著從夢中醒來,汗如雨下,口鼻中滲出了猩紅的血,劇烈嘔吐。
他躺在龐大的煉金矩陣之中,周圍無數珍貴的詠唱耗材已經徹底消耗完畢。
這個秘傳的儀式每一次動用都需要消耗海量的資源,作用只有一個。那就是將使用者的意識分裂,就像是召喚樂師在腦中豢養幻獸一樣,將自己的一部分意識切裂,形成人格碎片,植入別人的身體中,并藉此保持聯系,進行遙控操縱。
那個中年男人從矩陣中爬起,將刺入四肢和后腦脖頸中的引線和釘子一根根地拔出來,大口地。
兩側的人將他從扶起,為他擦干嘔吐物,潑灑溫水沖洗身體。
看上去明明只有三十多歲,可那男人卻一頭花白的頭發,前額的發際線之下還紋著細密的音符,像是某種固化在頭顱上的樂章。
很快,他的意識清醒了過來。
代表雇主在這里等待的使者走上前來,問道:“成功了么?”
“我失手了。”
樂師空洞的眼神變得陰沉起來:“你們的情報全部都是錯的!那個家伙的心相樂理完全不遜色于我。”
他停頓了一下,感覺到一絲尷尬:豈止不遜,倘若論基礎程度,簡直比自己雄厚磅礴到不知道哪里去。
很快,他眼神中浮現出一絲驚恐:“而且…他不依靠以太感應,也能夠釋放樂章!”
使者愣住了,像是沒有聽懂。
樂師重復了一遍,使者終于聽明白了,眉頭皺起,神情陰沉起來:“你在開玩笑?”
“我如果想要為自己失敗做掩飾,干嘛不選個好點的?”
使者的面目陰晴不定,心中迅速計較著,卻沒有發現,樂師低垂的面目上,臉色驟變。
在樂師的意識中,那個殘留的暗示——小小的盒子上,那個樣式幼稚的繩索悄然斷裂。在兩個人的爭斗中,它不知何時已經變得殘破不堪,而隨著繩索的斷裂,盒子悄然開啟。
隱藏在其中的禮物,終于浮現。
暗示!
還是暗示…
這是雙重暗示!
究竟是什么見鬼的學派傳承,竟然能夠將一個暗示藏在另一個暗示之中?!這種只存在于理論上的能力簡直聞所未聞!
他的面色驟變,腦中迅速變化,想要將這一段記憶連帶著暗示一同抹除,可是已經晚了。
暗示已經被抹除,但其中隱藏的指令已經悄然展開,嵌入他的意識之中,調動著他體內的心音之章。
僅僅是會一個微小的變化——同調。
同調?
他愣住了。
和誰同調?
下一瞬間,一道細小水汽所凝結的絲線自虛空之中延伸而來。
天梯!
兩公里之外,憑借著暗示的引導,一道水汽念線自囚籠中飛跨而出,沿著天梯的指引,輕柔地搭在他的額頭上。
同調,開始!
“呦,又見面了。”
在意識中,那個白發年輕人的身影悄然浮現,向著他露出笑容:“我有個禮物要送給你。”
說著,他抬起空空蕩蕩的雙手。
而就在那手掌之上,有月光亮起。
月光如夢。
“這是什么?”
他愣住了,被月光所吞沒。
而就在其他人看來,那一瞬間他的身體劇烈抽搐著,倒地,喉嚨里瑣碎呢喃著什么模糊的聲音。
很快,那仿佛急病一般的痙攣和抽搐便停止了。
他再一次睜開了眼睛。
“你好,初次見面。”
樂師凝視著身旁的助手和那錯愕的使者,露出古怪地笑容:“我叫葉清玄,請多指教。”
下一瞬,樂師猛然伸手,雙手按在兩名助手的額頭之上,倉促之間,助手來不及反應,下一瞬間,無形之河猛然席卷而出,吞沒了他們的神智。
使者踉蹌后退,可那樂師卻宛如瘋狗一般借勢從地上爬起,向著他撲出。
利刃從使者的袖中滑出,他站定了,猛然向前斬出。
哪怕從不曾上過戰場,但斬出這一劍的時候,卻依舊帶著腥風血雨的慘烈氣息。
這一劍來自圣城劍術大師們的教導,極盡了狠戾和迅疾。
在遭遇突襲的時候,一般人都會下意識地想要后退。可越是這種猝不及防的時候,便越是需要決心和勇氣。
一劍斬出,是存著和敵人同歸于盡的心思。
以攻對攻,以傷換傷。
只有對手先死,自己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可哪怕迎著如此狠戾決絕的一劍,樂師依舊沒有后退,反而加快速度,迎向了劍刃。瞬息間,劍刃穿過了他的肩膀,而樂師的手掌也貼在了他的額頭上。
糟了。
這是他最后的念頭。
然后,眼前一黑。
深夜,圣城的偏僻區域中,一家瓷器店的門被敲響了。
“誰啊?這么晚來…”
被吵醒的伙計打著哈欠過來,隔著貓眼,看到了一個半身的男人,男人的肩膀上受了重創,血流不止。可臉色卻一片呆滯,像是沒有睡醒。
“不好意思,打烊了。”他說:“明天再來吧。”
“老古董讓我來送貨的。”
在門外,那個失魂落魄的男人呆滯地說:“姨媽…托我帶給他…一封…急件。”
門開一隙,一只手伸出來將他拽了進去。
可進門之后,那男人就癱在地上,生死不知。
伙計愣住了,藏在門后的幾個人將他渾身上下搜了一遍,卻從褲子口袋里找到了一封信。
信就像是從隨便從什么本子上扯下來的,甚至沒有裝進信封里,只是混亂地疊在一塊,然后揉成了一團。
很快,一頭霧水的伙計們便醒悟過來,迅速地開始給這個莫名上門的男人急救。而那一封的急件,也在十幾分鐘之后,送到了安格魯大使館里的‘老古董’手中。
安格魯大使館,臥室。
麥克斯韋擰亮了床頭的臺燈,戴好了眼睛后將皺巴巴的信紙展開。
在皺褶的紙上,是宛如小孩兒涂鴉一般的留言。
麥克斯韋,這個人想要殺我,幫我調查一下身份。
還有,謝謝你。
落款不是名字,是一個隨手劃出來的簡單涂鴉,依稀看得出是一頂禮帽的形狀。
麥克斯韋陷入錯愕,許久之后才無奈搖頭。
“想聽你一句謝謝,還真是不容易啊。”
雖然話這么說,但他自己卻忍不住笑了起來。
翌日,下午。
隔著一層厚重透明的玻璃墻,麥克斯韋湊近看了半天。
“恕我直言。”
他說,“你看上去就像是快要死了一樣。”
“恩,差一點就死了。”
葉清玄聳肩,“各種意義上都是。”
在墻后的椅子上,是一個臉色蒼白,眼圈漆黑的年輕人,整個人都像是被抽空了一樣。仿佛一陣風吹來就會倒地不起。
“校長你那里要有什么藥劑的話,不要存著過年了,多我送一點來救命。”
葉清玄張口,報出一連串的藥劑名字,麥克斯韋聽了之后嘴角直抽抽:這個混蛋是有多不把錢當錢?
光是頭幾樣東西,一克就足夠在圣城寸土寸金的地方買個一平米了!這混蛋按瓶的要!
沒辦法。
昨天晚上葉清玄可以說是舊傷未愈再添心傷。
雖然最后成果斐然,但情況依舊不容樂觀。
他先是正面和一個心相樂師對拼,緊接著經歷了連番激烈爭斗。
先是演奏波萊羅,借助對方開啟的結界空隙,一道念線橫跨兩公里,增強暗示,強行接續了兩人的鏈接。
緊接著憑借著天梯的超遠距離感應,總算是強行達成了共鳴。
最后的戰斗看上去輕描淡寫,但葉清玄身在囚籠,已經使出了渾身的力量。體內的破碎樂理也再度遭到沖擊。
隔著兩公里,在沒有以太感應的情況下,遠程控制樂章比他想象的要難許多,幾乎竭盡了所有的心力。
最后,終于以《月光》一錘定音。
當時他已經到了強弩之末,憑借著模糊的指令操縱敵人清理現場,送貨上門之后,他就吐血暈厥。
倘若對方沒有因為自己逆襲而心神大亂的話,結局恐怕就沒今天看起來那么輕松了。
這一場戰斗,幾乎贏得像是個奇跡。
倘若能夠見光,肯定是足以記載進教科書的天才事跡,可惜,這種事情只能自己心里爽一爽。
葉清玄搖頭,不再去想,問道:
“怎么樣?調查的情況如何?”
麥克斯韋嘆了口氣。
“來殺你的是圣城的殺手。”
“坎特雷拉。”他說,“聽說過這個名字么?”
葉清玄點頭,“略有耳聞。”
“最早的時候,這是六代教皇用來清除異己的手段。”
麥克斯韋說:“如果你令那位冕下覺得礙事的話,他會請你與他一起共進晚餐,晚餐的時候給你端上來一杯美酒。
你要彬彬有禮地喝完,盛贊陛下,享受美味。
當晚在睡夢中,你就可以死了。”
葉清玄聽了,點頭:“至少聽起來那個時候的圣城很講禮貌。”
“據說六代教皇自己就喪命在這種毒酒之下,從此之后它就變成了一種禁忌,不再使用。而殺手們沿用了這個名頭。他們被圣城的大人物們豢養,等待必要的時候登場。”
麥克斯韋停頓了一下,露出憐憫的神情:“很不幸,你遇到了其中一個。”
“他怎么樣了?”
“死了。”
麥克斯韋說:“尸檢的圣詠樂師告訴我,在他的胃里寄生了一種致命的菌株群,只要二十四小時沒有解藥抑制就會爆發,從里到外,整個人變成蘑菇的培養基。
說實話,那個畫面讓我到現在都吃不下飯來。”
葉清玄聽完,沉默半響之后感嘆:“看來我犯的事兒真得挺大。”
“豈止。”
麥克斯韋神情復雜:“你當著全世界所有人的面,在圣城的門前,斬下了一名‘英雄’的頭顱。”
“哪怕所謂的英雄是假的。”
“不論是真是假,都有損圣城威嚴。
數十年以來,從未曾有過這樣囂張的行徑。
尤其是在當下,圣城與諸國的關系越來越敏感,簡直一丁點火星都會變成災禍…你觸怒了很多圣城里的老古董,在他們看來,這一份損失必須由你的死來償還。”
“原來是這樣嗎?”
葉清玄輕聲感嘆:“沒想到,捅了個大簍子呢。”
“你能體會到一個可憐老頭兒給你擦屁股有多辛苦了吧?”麥克斯韋搖頭感嘆:“至少多說幾聲謝謝,讓我心里安慰一些。”
“麥克斯韋。”
葉清玄抬起頭,凝視著他故作淡定的神情,神情嚴肅:
“如果真的事情無力挽回的話,就不要再做徒勞的事情了。
假如你想要幫我做點事情的話,就幫我照顧好我的老師,還有白汐,還有記得幫我把夏爾那個蠢貨撈出來。
這樣我就沒有遺憾了。”
“蠢貨,說什么傻話。”
麥克斯韋笑了,像是聽到了小孩子的玩笑話。
“葉清玄,你是我的繼承人,未來的持劍者,皇家音樂學院的校長。我可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你被吊死在絞首架上。
你會平平安安的走出這里的,我發誓。”
“所以,好好休息吧,剩下的事情交給我。”
他起身,戴上帽子,露出令人安心的笑容:“說不定等你出來的時候,還能趕得上聆聽教皇在冬暮節的新年福音呢。”
葉清玄跟他道別,看著他轉身離去。
許久之后,輕聲呢喃。
“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