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船從上海出發,出長江口,一路向南。.最快更新訪問:щщщ.79.сОΜ。≤≤小≤說,這條航路是每年都要走的,主要是將江南的商貨運到閩粵,然后轉運東西洋。在有限的開海令之下,在浙江海面上航行還面臨著通倭的指控,所以船隊經過舟山時,不得不做好被攔截的準備。
一旦被攔截,要么斬草除根,將水師殺個干凈,要么銀彈開路,隨機應變。好在徐元佐這回運氣不錯,并沒有遇到舟山水師出來攔截。實際上這也與徐元佐要求走外洋有關,當前的技術條件不可能大面積封鎖海域,只能有限地監督航道。
這種行船方式很讓船上的火長不悅,因為脫離了針路就意味著失去航道的危險。外洋的洋流、天候、海底暗礁全都是未知數,而且跟沿海航行比起來更是繞遠。這種吃力不討好,只為了避開水師攔截的行為,在火長看來簡直是要錢不要命。
徐元佐卻是希望在比較安全的航行范圍內進行航海鍛煉。這回三艘船上帶了不少海事學堂的學生這也是羅振權在這里的主要原因。這些學生入學時間尚短,但是航海經驗卻不少,所以能夠早早拉出來實踐徐元佐和李騰整理出來的航海術。當前的航海術還沒有六分儀之類的高端貨能用,主要是復制了明初大航海的一些實用技術,為制定航海手冊做準備。
即便如此,‘花’費的錢財就很不少了。因為官方檔案被弘治名臣劉大夏藏匿了,只能從匠戶、船工手中套東西。如果不想破壞名譽硬搶,就只有用真金白銀去買了。即便如此下本錢,得出的成果也只給徐元佐一種“或許能行”的感覺。
徐元佐記憶中有一部電影,其中一個人物靠一副眼鏡、一支圓珠筆,還有別的什么小零碎,就做成了一架簡易六分儀。當時并不覺得這個情節有什么特別,但是現在看著水手們用牽星板,心里還是有些羨慕。他真不想什么都等到牛頓來解決,聽說牽星板和六分儀的原理差不多。就是不知道這些水手要用多長時間才能完成改進。
是否需要再設個獎金呢?
徐元佐心中暗道。他現在就像是個農夫,無法拔苗助長,只能用盡一切辦法給土地澆水增‘肥’也就是用銀子砸。可惜還是得靠天吃飯。
船隊越過舟山,再次看到陸地的時候。就連火長都不敢確認這是哪里。因為他不知道經緯度,而且遠遠看到一片陸地,連是島還是大陸都難判斷。
“是基隆。”徐元佐道。
“‘雞’籠?”羅振權站在徐元佐身邊:“那是什么地方?是島?”
徐元佐瞇著眼睛,道:“咱們之前在東面發現的島嶼,應該就是從琉球一路延伸下來的島鏈。所以這里應該是臺灣島北端。這里的土人叫‘雞’籠社。”
羅振權看妖怪一樣地看著徐元佐:“你怎么啥都知道?”
“有空多讀書,少去勾欄行院。”徐元佐道。
羅振權不以為然。他這個年紀,兒子都該能上船了。可惜之前他是破落戶,沒人肯要他。現在他成了小地主,又開始挑姑娘。年紀大的看不上,寡‘婦’看不上,從良看不上…可又沒富到讓良家少‘女’貼上來,只能去勾欄行院解決問題。
火長很快就上來請示該如何轉向。
如果現在轉東,則沿著臺灣島外洋南下,直達呂宋。如果轉西。則進入臺灣海峽,沿途要經過幾個“海商”控制的港口。
徐元佐首站是去福州府長樂縣,自然要轉向西面。
長樂縣是鄭岳鄭老師的老家,父母妻子都在家中。對于徐元佐而言,這就是他的第二個家師徒如父子可不是說說而已的。巧的是,長樂是福州‘門’戶,更是遠洋要地。在嘉靖海商大鬧東海的時代,這里更是走出了無數水手、船長、海主…是徐元佐不得不來探探深淺的要地。
福建是個多山多水少田地的“窮省”,但是因為海貿的緣故,從北宋就就成了科舉大省。只說長樂縣。嘉靖一朝就出了十三位進士!這應該是與海貿發達大有關系,在明朝讀書科舉可是十分費錢的。
如果按照福州府算,進士的數目就更驚人了。鄭岳出身在這樣一個科舉之鄉,覺得華亭文風孱弱也就理所當然了。
船隊從臺灣轉西。兩日之后遇到了漁船。探問之下才知道已經走過了,于是再艱難地逆風北上,在沿海找了熟悉航路的漁民領航,總算平安到了閩江口的長樂縣。鄭和七次下西洋,每次舟師往返,都是先在此停泊:一則等候季風開洋;二則補給、招募水手和修造船舶;三則祭祀海神以求庇佑。停泊時間少則數月。多則半年以上。
“太平港南北兩岸各有東西走向的山脈為屏障,正是候風良港。當年吳王夫差就在此造船,所以古稱吳航頭。”火長進了太平港,總算松了口氣,對徐元佐這位東家也就客氣了許多,自覺介紹起長樂歷史來。
徐元佐聽得頗有趣味,又經火長指點,看到了鄭和興建的天妃行宮。
“聽說鄭和曾在此造巨艦,如今長樂還能造么?”徐元佐趁著彼此都在興頭上,直接問道。
那火長略一遲疑,道:“巨艦巨到什么程度就難說了,不過三桅大船這里是能造的。”他頓了頓,又道:“不過也得有些‘門’路。”
徐元佐笑道:“只有銀子能尋到路么?”
火長認真地想了想:“難。”
徐元佐并不失望。他知道福建地方宗族勢力極為強大,姻親血親相互‘交’雜。長樂人靠海吃海,哪里會有閑暇給外省人造船?真要有好的船材造巨艦,肯定也是緊著本鄉本土的海主。
太平港洋面開闊,不愧為聚泊的好錨地。徐元佐等人分乘三船,隨從護衛、醫生、搭乘的商客,足足二百多人,分了好幾批才全部下船,從河南渡上岸。
岸上便是河南、河陽、河下三街,形成鬧市。街邊商館鋪面林立,南北商客往來。熱鬧更甚華亭。
徐元佐本以為華亭乃是天下一等一的繁華之地,不過比蘇州遜了一籌,誰知連福建的長樂也比不上,自己真是當了一回井底之蛙。他站在街面上一望。隨便挑了家打著酒旗的鋪面進去,坐定叫菜。羅振權緊隨其后,見商家不懂官話,又用閩南語重復了一遍。其他水手則負責往下搬運禮物。幸好徐元佐不惜血本地給鄭岳家備了一份厚禮,這才沒有出丑之虞。
“看來要走海還得學會閩語。”徐元佐笑道。
羅振權道:“閩南話在海上就跟官話在陸上一樣。當年的大海主雖是徽、浙、閩、粵皆有。但是越到下面,福佬就越多。大家都說閩南話。”
“廣東呢?”徐元佐問道:“廣東人不多么?”
羅振權道:“浙東、閩南都是窮山惡水的地方,只要能掙口飯吃,干啥都樂意。廣東那邊水土豐茂,等閑人家誰肯下海。”
徐元佐想想也該是如此。人總是偏安的,像他這樣可以安生當個地主,卻偏偏要一‘門’心思經營商業,在旁人眼里恐怕也是一朵奇葩。
兩人正說著話,便有人上來打探消息。這些人或是‘私’牙,或是商館的伙計。說話都不甚客氣。主要是看客人反應,若是被他們壓住了,后面難免要吃虧。好在羅振權是個老海狗,什么場面沒見過?徐元佐又是一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模樣,讓人吃不準深淺。有兩個‘私’牙益發用力,想探個虛實,周圍幾桌的護衛已經起身圍了上來,嚇得他們連忙道歉,逃也似地跑了。
徐元佐取出老師給的地址,道:“別太嚇壞了人家。咱們還需要有人引路呢。”
羅振權起身道:“這個容易。”他走到街面上,用福州話喊了一嗓子,登時圍過來好幾個閑漢,嘰里呱啦‘毛’遂自薦。
徐元佐看著有趣。他從到大明這個世界之后。還真沒見過“矜持”和“畏縮”的民風。
羅振權不一時就領著個年輕人進來了,道:“佐哥兒,這人是本地土著,知道鄭大令家。”
徐元佐點了點頭:“如此便好,等禮物都上了岸,叫他帶路。咱們先吃些喝些。到了恩師家里都矜持一些。”眾護衛紛紛大笑。
主人家笑得更歡暢,他是真的害怕一群人坐了幾張桌子,卻只喝兩壺茶。
這回陪同徐元佐出來的“秘書”并不是梅成功,而是程宰之子程中原。因為船大,他倒是沒有暈船。只是多日航行,踩在陸地上人有些晃。他安排好禮物的事,方才帶著邢明凡進來,正要找桌子坐下,卻見徐元佐朝他們招手。
“中原,等會吃過了,先去街面上找個宅院,讓大家都安頓下來。咱們恐怕要住大半個月。”徐元佐吩咐道。
“是。”程中原對于閩南話有些心虛,硬著頭皮答應道。
徐元佐又對邢明凡笑道:“這一路上你就跟定這位哥哥,好生學學。”
邢明凡鄭重道:“遵命!”
徐元佐和善地笑了笑,見店家呈上了各‘色’福州美食,不由食指大動,率先吃了起來。他在船上雖然飲食不錯,但是這回沒有常年走海的沈‘玉’君相伴,生活質量還是下降了不少。眼看‘精’致美味的小吃紛紛上桌,自然不會客氣。
程中原和邢明凡能跟徐元佐同桌用餐已經很忐忑了,當然不會不識相,倒是羅振權還放得開些。
“這餛飩‘挺’有特‘色’啊。”徐元佐吃了幾個透明皮包的福州特‘色’餛飩,覺得胃口更好了。
“這叫扁‘肉’燕,也叫太平燕。”羅振權道:“是來了此地必要吃的。這‘肉’燕皮是豬‘肉’拍出來的,十分費工夫。”
徐元佐又細細品了品,道:“的確不錯。他是用什么吊的鮮味?”
現在可不會有味‘精’。
羅振權顯然很懂:“高湯,還有糖。”
徐元佐果然吃出了甜味,道:“不錯不錯。唔!這個魚丸也不錯!咦,這個是油炸的?”他指著一碟餅狀的面食,頗有些意外。如今要想吃油炸的食物可不容易,因為主要的油脂是動物油,只有富貴人家才能吃用得起。至于較為廉價的菜籽油,尚且局限于西南地區,就連江南都很罕見,閩南肯定是沒有的。
“這是diā‘逼’àng。”羅振權道:“也就是海蠣裹米漿下油鍋,味道也好。”
徐元佐取了一個吃,發現用的還是豬油,果然十分合口。外面的米漿炸過之后金黃香脆,里面的海蠣‘肉’餡咸淡適中。雖然有些燙,但口感極好。
羅振權見徐元佐吃得高興,自然更加高興:“這閩南風味的吃食,也是不遜咱們江南。”
“別有風味。”徐元佐仰著頭,朝嘴里扇了扇風,快意道:“你叫老板把店里做得好的,全都上一遍。”羅振權知道徐元佐不擔心銀子,如實轉告,樂得那店家嘴都合不攏了,一個勁催著后廚賣力。
這一餐直吃到了下午,眼看著實在吃不下了,徐元佐方才滿足地踱出店去。負責結賬的茶茶出來之后臉‘色’慘白,小聲對徐元佐道:“佐哥兒,咱們不會被黑了吧?”
“怎么?”徐元佐停下腳步:“吃了多少銀子?”
“十兩。”茶茶聲音發顫:“這都趕上行院里的價錢了。”
徐元佐吐了口氣,大笑道:“別嚇我,還以為一個‘肉’燕就十兩呢。咱們二三十人才吃了十兩,不算貴。哦,是比松江貴一些,不過這邊銀子也比松江多得多,所以物價貴些很正常。”
程中原一旁聽了,耳朵一豎:他在經濟書院上課,聽過徐元佐講通貨膨脹和緊縮的內容,此刻正好對上。這種理論契合實際的效果,讓他對徐元佐更加欽服了一層。
羅振權一旁接口道:“許多海主都在長樂采買貨物,銀子自然要比別處多得多。哎,我忘了,佐哥兒以前說銀子是哪里來的?”他敲了敲頭,強迫自己想起來。
“呂宋。”徐元佐道:“不過不是呂宋原產的,而是西班牙人從他們的新西班牙總督區運來的。那里個總督區本不是西班牙的國土,只是被他們仗著力氣大,連殺帶搶,勞役土著,可以說是搶來的。”
眾人略有所思。尤其是羅振權,雖然不知道新西班牙總督區在哪里,但是呂宋就在南海。他想到徐元佐說的海外列土建國,再聽了西班牙人的“光榮”事跡,頗有惺惺相惜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