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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二 保鏢

徐賀并沒有被徐元佐的大方所迷惑,所謂日支三五百兩,這種事怎么聽著都很不可靠。八一  、81他知道兒子現在手眼通天,銀子用起來就跟灑水一樣,但就算是皇帝家也不可能每天用三五百兩銀子吧!

  不過就算拿不到三五百兩,隔三差五能拿個三五十兩,也夠自己花銷了。徐賀想到這點,心中頗為得意,以為徐元佐終究還是意識到了對待父親的正確態度。然而花無百日紅,這頭剛剛得了兒子的“孝心”,安六爺那頭卻開始逼債了。因為這段時間里對方從未主動討債,以至于徐賀都把還錢當做施舍了。

  “還錢而已,值得催么!”徐賀老大的不滿意,看著一臉堆笑的牛大力,也不好意思罵他——伸手不打笑臉人嘛。他道:“等著,回頭就拿給你。”

  牛大力乖乖等在后門,看著一人多高的燈柱——據說里面是空心的,晚上可以用穢氣點燈。是了,佐哥兒還給穢氣起了個名字,叫作沼氣。真不知道他哪里知道得那么多雜七雜八的東西。不過一文錢不花就能點一晚上的燈,這倒真是厲害。

  聽說每天晚上徐家后門都有人過來借光,或是納涼說話,或是做針線活,可惜現在天亮看不見。

  他靜靜等著徐賀出來,只想好好看看佐哥兒是如何應對這個吃喝嫖賭什么都不落下的父親。照他看來,天下沒有不是的父母,何況徐賀也不是罪大惡極,最多就是有些小毛病,這要是都能勸回來,那才真見本事。

  徐賀偷偷摸摸穿堂而過,到了后院,見左右沒人,摸進了一間廂房。房里正傳出咿咿呀呀的聲,聽得徐賀差點退出去。

  “老爺?”里面人聲帶哭腔,叫了一聲。

  徐賀腳下一頓:“你這是怎么了?”

  那人哭道:“今日遭大少爺落。吃了家法。”

  徐賀一愣:“你做了什么?”

  “小人啥都沒做啊…”

  “那他為何執行家法?總有個由頭吧!”徐賀心里一顫:“他知道了?”

  那下人捂著枕頭哭了一陣:“老爺,您可得給我作證啊。我是聽您吩咐去拿的東西,左右不過拿了幾十文跑腿錢…現在小人這條腿都不知道還能不能保得住,老爺啊!”他越說越悲。放聲大哭起來。

  按照大明律,主人無故歐殺奴婢,杖六十,徒一年半。若是因為奴婢偷盜,那就不是無故歐殺。懲罰還要略輕些。徐元佐不是冷血之輩,只是略施薄懲,足以震懾腦子不清楚的下人了。

  徐賀嘆了口氣,退了出去,只覺得聽著心煩。¤八一卍、`8`1、、、``這府中不開眼肯跟著他的下人并不多,這個一旦被打殘,要想從徐元佐的小庫房里拿東西就難了。

  ——難道真的只有去仁壽堂支銀子了?

  徐賀算了算欠的數目,看來也只有接受兒子的這份“孝心”了。他悄悄出了后門,叫了正在呆的牛大力,一同往仁壽堂總柜走去。因為同在一個城里。倒是方便快捷。里面的伙計見了老板的父親大人,當即匯報進去,蕭安連忙從賬房里出來接待。

  蕭安如今已經是仁壽堂賬房里的一把手了,手底下管著十來個小會計,人稱“蕭總監”,再不是當日跟著徐賀走西安時候的傻小子。徐賀見了蕭安,倒是生出了故舊的情誼來,但又回想起當日從蕭安手里拿銀子真是千難萬難,不由頭皮癢。

  “我來支領點銀子。”徐賀生硬道。

  蕭安躬身行禮:“佐哥兒已經吩咐過了。世伯要領多少?”

  “五百兩?”徐賀試著報了個數,生怕嚇壞蕭安。

  誰知蕭安竟然沒有任何訝異。只是淡淡道:“世伯請稍候,小侄這就命出納取銀子。”

  徐賀倒是知道徐元佐的財務制度,賬房里分了會計和出納。會計管賬不管錢,出納管錢不管賬。雖然他覺得這是多此一舉。但是據說這樣能夠降低賬房貪墨東家銀子的風險。

  過了片刻,蕭安帶著一個壯漢出來,那壯漢手中捧著一個木箱子,顯然并不輕松。蕭安開了箱子,請徐賀點驗。里面是整整齊齊排列的十兩大錠,正好五十個。徐賀從下面抓了一錠。仔細看了看,都是帶有細紋的好銀子,這才滿意地放了回去。

  “世伯請這里簽名。”蕭安拿著憑據,自然不會讓徐賀就這么拿走。

  徐賀再不疑有他,在憑據上簽了名字。

  “世伯,這么一箱銀子少說也有三四十斤,不知要送到哪里?便讓他送去吧。”蕭安指了指那壯漢。

  那壯漢也不說話,只是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徐賀不好意思說自己還人錢,模糊道:“外面有人等著,抱到外面便是了。”

  壯漢挺起肚子,抱著銀箱就跟徐賀出去。

  牛大力打開箱子,半真半假叫道:“這就是五百兩啊!”

“還能少了你的不成!”徐賀大搖大擺道。八一  牛大力當下湊過來賠笑,道:“徐老爺果然是出手闊綽,小的能看一眼便是了,銀子實在不敢收。”

  徐賀眼睛一瞪:“你這小賊敢消遣我!逼債的人是你,銀子拿來了你卻又不要!”

  牛大力也不惱,呵呵笑道:“若是別個日子,小的自然就抱走了。不過這幾日泗涇艾嫂家里來了幾個出手豪闊的羊牯。徐老爺就不去湊湊熱鬧?本錢越大,贏面就越大,小的豈敢妨礙老爺財?”

  徐賀毫不猶豫地就動了心,嘿嘿笑道:“你小子倒是懂事。”

  “怎么說以前都是街坊鄰里的,沒少受徐老爺的照顧,豈能不為您著想呢。”牛大力人生得魁梧,說起這些溜須拍馬的話來,格外顯得真誠。

  徐賀道:“抱上銀子,咱們這就去泗涇。若是贏了,也分你一份紅利。”

  牛大力正要去接,那抱銀子的壯漢突然道:“老爺,上面管事有交代:要我抱好銀子跟著您,聽您吩咐。保您平安。除非銀子入庫,否則不能轉手交給別人。”

  牛大力頓時明白過來,這是徐元佐安排的人。他連忙也跟著敲邊鼓道:“我看這男兒漢生得魁梧,正好帶去給老爺您撐場面。”

  徐賀一想也是。故作不悅道:“真是催命!給了銀子也不爽利!你要跟著便跟著吧,若是個衰貨,害我輸錢,非把你兩腿打斷不可。”

  那壯漢嘿嘿一笑,緊跟其后。

  牛大力識相地跑去張羅船只。從唐行到泗涇走水路過去只要一個半時辰,因為兩地都是商業大埠,往來船只極多,立刻就能走。船上三人又玩了會骰子,試了試手氣,天剛擦黑就到了泗涇,正好去艾嫂家吃飯。

  艾嫂這幾日樂得嘴都合不攏。

  浙江來了一個豪商,光是護衛就有三五十個,泗涇一半的碼頭都叫他的船占了。這豪商的生意自然輪不到她做,不過豪商手下的護衛、賬房。卻被她搶了過去。這些人輪班來耍錢耍姑娘,每人每日少則扔下十來兩,多則三五十兩,讓艾嫂恨不得這豪商在泗涇住上一年半載。那她就能安心養老了。

  聽門房說徐老爺來了,艾嫂是又喜又愁。豪客登門自然是喜事,可是門里的姑娘、客房都被那幫浙佬占著,如何招待老客人?她想了又想,覺得那些浙佬總是要走的,而徐老爺可是土生土長的搖錢樹,不能怠慢。實在不行。只好拿出當年的本事,好好勾兌這老客,讓他今晚宿在自己屋里。

  艾嫂一念及此,著實打扮了一番。又翻出當年的血紅羅裙,露臂短衫,對鏡自顧竟然還有些風韻。

  徐賀已經坐定,面前一桌的菜肴,久久不見艾嫂出來,正要作色。突然聽到外面傳來一聲嬌呼:“徐老爺”三個字,字字都叫得千回百轉,甜得人心里酥,四肢無力,全身酸軟,唯獨一處瞬間放大了兩三倍——交感神經興奮引的瞳孔放大。

  徐賀干咳一聲,硬生生按捺住內心的激蕩,故意做出不悅的神情:“是嫌我這客人沒什么油水么。”

  艾嫂已經軟身而上,柔若無骨地黏在徐賀身上。她故作氣喘,吐出行院里常用的口香,假裝自己亟亟趕來。這本是慣常的招術,卻也叫徐賀心猿意馬,大頭蒙,小頭僵。艾嫂佯嗔道:“老爺!您看您,這般不體諒奴家。奴家在里面梳妝打扮,還不是為了讓老爺您舒心么?”

  徐賀聽了心中大喜,偏偏要做出威嚴的樣子,道:“這也不能饒了你的慢客之罪!”他本意上是要轉個口風,下面一句定然是“罰酒三杯”或是“香一香面孔”之類的懲罰。甚至在開口說下去之前,臉上已經忍不住帶出了猥褻的笑容。

  艾嫂對于這套游戲也是熟門熟路,假裝害怕,拿小女兒模樣出來賣乖。

  哐當!

  只見后面跳出一個壯漢,一抬手便將席面一把掀翻。上好的瓷器乒琳乓瑯被砸了個稀爛,剛上來的熱菜這就祭了土地公,滿滿一壺三白酒混雜著湯菜汁水淌了一地。這回真是把艾嫂嚇得花顏失色,手掩心尖,目瞪口呆。

  就連徐賀都被嚇住了。

  這上來就掀桌子的壯漢,猶然未止,飛起一腳踢在艾嫂屁股下面沾著一點的凳子上。十幾斤的硬木圓凳就此飛了出去,砸破了窗棱落在院子里。艾嫂尖叫一聲,已經坐在了地上,正好下面是橫流的汁水。

  外面豢養的護院連忙推門進來,只見自家老板娘坐在地上,下面還有一灘顏色可疑的水漬。他們從未見過這等情形,呆在當場。

  牛大力怕那壯漢吃虧,也起身挪到門前,只要這些人沖過去,他正好可以從側后偷襲策應。

  “你這是作甚!”徐賀見是“自己人”干的好事,總算找回了作為“老爺”的尊嚴。

  那壯漢一臉無辜,道:“老爺不是說,不能饒她么?”他說得誠懇無比,好像真的是為徐賀“受辱”而憤憤不平。

  艾嫂只覺得臀下乍暖還涼,欲哭無淚,心中已然與這個不解風情二愣子的十八代祖宗生了一些關系——雖然沒收到銀子,卻不覺得吃虧。她硬撐起一副笑臉:“誤會,誤會!”

  “去你娘的誤會!”那壯漢迸出兇氣,猛然從身邊的銀箱里抓了一錠銀子,狠狠砸了過去。

  艾嫂本能抬手一擋,只覺得痛得鉆心。等銀子落地,放下手臂一看,牙白色的小臂上已然烏青一片。

  “我家老爺說誤會便也罷了,你個賊婆娘也敢放肆!”壯漢一邊罵著,一邊就要捋了袖管上前揍她。

  徐賀連忙站了起來,壯起膽氣喝道:“放肆!”

  “是。”壯漢登時如同乖寶寶一般,低眉順眼站在一旁。

  這倒叫徐賀不好落了。

  牛大力在一旁看著笑,硬生生忍住,暗道:佐哥兒派了這么個渾人過來攪局,還真是有些意思。

  “沒事吧?”徐賀滿懷歉意上前去扶艾嫂。

  艾嫂見金主并沒見怪,又忍不住這股氣,嚶嚶嚶哭泣起來,假意推擋,不讓徐賀扶她起來,無非就是要做出一股可憐相,讓徐賀多給些銀子罷了。

  徐賀正要說這錠十兩的紋銀給她抓藥,突然聽到身后一聲暴喝,宛如耳畔生雷,差點抱頭蹲下。

  那壯漢從胸腔直出一聲狂吼,整個人撲將上來,盂缽一樣大的拳頭,雨點似地朝艾嫂周身打去。他只一拳就打得艾嫂閉過氣去,后面便挑肉多處下手,氣勢洶洶,卻打不出人命。

  “賊你娘!我家老爺來扶你個賤人,竟然敢推我家老爺!”他大聲罵道。

  護院這回沒有再呆,總不能眼看衣食老母被人這般毆打,登時操起板凳沖了上去。那壯漢不進反退,柱子一樣的雙腿用力一蹬,人已經沖進了那群護院之中。他打艾嫂是留著力的,打這些護院,卻是力道盡出,三拳兩腳就將幾個護院打趴在地,慘叫連連。

  牛大力本是想要幫忙的,剛握緊拳頭要沖上去,人家這邊已經完工了。

  ——佩服!

  他鄭重地朝那壯漢點了點頭。

  那壯漢偷偷朝他一笑,轉過身又換上了一副乖寶寶的模樣,柔聲問道:“老爺,要打死幾個出出氣不?”

  徐賀哆嗦了半天,終于搖了搖頭:“不、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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