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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四 移民策

  眼前明滅的燈火讓徐元佐有種看老式電影的感覺。⊥八一中文,www.81.而且這種鏡頭語言總是讓人覺得絕望和壓抑,好在徐元佐心理承受能力較強,仍舊能夠保持臉上的笑容,去面對自己的盟友,也是義兄,更是將來很重要的政治代言人。

  徐元春之前見了兩位叔父垂頭喪氣出來,又見了父親一臉鐵青出來,對書房里的事頗為擔憂。他生怕大父怒。若是叱罵徐元佐倒說明沒什么事,可偏偏這么久還不出來,要是將徐元佐逐出徐家怎么辦?

  志同道合而又能干的弟弟實在是太難得了。

  “大父罵你了?”徐元春看出了徐元佐強顏歡笑,低聲道:“只要他肯罵,說明對你期許高。”

  徐元佐搖了搖頭:“大父交代了一些事要我做,略感傷神罷了。”有差事總是好事,徐元春徹底放心下來。徐元佐又道:“你課業溫習得如何了?今年秋闈想必能夠高中吧。”

  徐元春微微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道:“他們《故訓匯纂》沒有編出來,倒是省了我許多路上的時間,這回鄉試大可一搏。”

  徐元佐笑道:“無心插柳柳成蔭。”

  徐元春也笑了。

  生員資格考試并不是國家掄才大典,所以各種環節都不很嚴格。甚至有些人卷子不好看,但是面試下來考官很滿意,同樣會給個生員身份。徐元佐也是屬于此列。然而到了鄉試,那就是真正的國家掄才大典了,一旦現舞弊,從考官到考生,沒有一個逃得掉,甚至會連累本縣生員日后的中舉率。

  想那些考官都是朝中清貴,大有可能入閣執政的人物,誰肯為了個小小生員拿自己前途開冒險?更何況鄉試開始卷面要謄真,考官也看不到考生的筆跡。若是玩那些暗藏字頭的把戲,等中舉試卷送到禮部。大家都是文學出身,文氣行筆是否滯澀,一眼可知。若是通篇流暢,突然到了某一句上用了晦澀的字眼。立刻就會被人懷疑。

  只要風聲傳出去,不知道有多少人等著興風作浪。想當年唐寅唐伯虎就是卷入這種子虛烏有的舞弊案,被革除功名,落寞回鄉,孤苦終老。唔。當時在他身邊還有一位同學,姓徐名經,也受到牽連革了功名,回家后奮經營,成為一方豪強,但是因為舞弊案的刺激,不許子孫參加科舉——他就是徐霞客的高祖。

  總而言之,鄉試只有靠真才實學加上考場氣運才能出頭。真才實學和考場氣運,卻不單單靠讀書。除了會讀書,還得會考試。這就要求學生們到處去游學。訪問科場前輩,請他們傳授經驗,探問考官的偏好,政治立場和意識形態。⊥八一中文,www.81.

  在交通不便的情況下,這事十分耗費時間,固然可以游山玩水,卻也耽誤功課。

  因為徐階主持《故訓》的編纂工作,把江南的博學鴻儒一網打盡,統統請到家里來。這些人訓詁辭典還沒做出個樣子,詩集散文已經搞出兩三部了。正因為如此。江南學子紛紛前往華亭求教,一時間將華亭縣堆積成了文學高地。

  徐元春近水樓臺先得月,本身才學人品又是頗為不俗,加上徐階的有意照拂。很快就被眾多鴻儒所青睞,有問必答,言無不盡。

  “之前很長時間,都覺得自己今是而昨非,學業上簡直有一日千里之感。”徐元春欣喜地說著。他旋即想到徐元佐二十歲前不能下場,強作自然地將話題轉到別的方向去。

  “小弟最近也頗有所得。在主持機械廠。”徐元佐道:“這廠子做出來之后,織機和紡車的成本能夠降到三兩左右,小康人家都能購置了。”

  “似乎的確不貴。”徐元春道:“今年過年,大父給了我一百兩銀子,現在銀子不值錢了么?”

  徐元佐啞然失笑:“因為去年家里入賬二十四萬兩,而出賬全都被廣濟會涵蓋了。”

  “這一出一進,家中竟然有如此大筆款子!”徐元春雖然不好財物,但還是被嚇了一跳:“敬璉真是…真是當世陶朱!”

  “其實也沒什么。”徐元佐笑了笑,心中暗道:我都把手伸進稅收這一塊了,若是這樣都還賺不到錢,豈不是太無能了?

  徐元春還是忍不住贊嘆了兩句,方才拉著徐元佐開席吃飯。家中喝酒是有定量的,兩人也分了二兩黃酒,互相又聊了些學校里的事。正好徐元佐需要徐元春幫著想想,是否有人會對他的生員資格產生威脅。

  “若說有人惦記你,那是必然的。”徐元春想了想,道:“你名聲既大,且又如此極端,難免給人談資。不過這些事你也不用放在心上,真要革你功名,只有知縣上報提學才行。即便提學來華亭巡考,或是吊考我華亭生員,也要聽聽知縣的說法。”

  徐元佐總算放了心,心中暗道:明日走之前還是要去拜訪一下鄭老師,大的禮物不好帶,值錢又清雅的東西總是要帶點。

  國朝為了防止地方官以權謀私,不許地方官在本轄區內置辦產業,包括重禮也會被巡按御史所彈劾。有這樣的三尺法高懸,膽小的官員其實都能乖乖站在紅線之外。¢£八¢£一¢£中¢£文,www.81.

  徐元佐問元春要了兩幅徐階的字,既清雅,又實惠,而且鄭老師絕對不會不要。前輔的墨寶,就算鄭岳日后高位致仕,也值得傳給子孫珍藏。

  鄭岳這回見到徐元佐,面色紅潤,氣色極好。并非單純因為心情好,更是因為生活改善了許多。

  玉玲瓏已經不再是拿百字百文錢稿費的自由撰稿人了。徐氏書坊與她訂了合同,以每月五兩銀子的費用買斷了她的筆名,而且稿費加倍。

  玉玲瓏是鄭岳的小妾,她的收入就是鄭岳的收入。有了收入,鄭岳自然知道該如何改善生活,再不需要精心計算朝廷那點祿米,以及學生的饋贈。

  徐元佐與鄭岳聊了一會兒,便要告辭,卻見李文明進來了。

  自從李文明給徐元佐從紹興找了十來個師爺,兩人之間的關系和紐帶就更緊密了。他見了徐元佐。頜示意,徑自上前對鄭岳道:“東翁,蘇州那邊來了公函,在府衙。是漕糧轉運之事。”

  鄭岳也不避諱徐元佐,問這師爺:“怎么說?”

  李文明答道:“部院的意思是蘇松漕糧都運到淮安,由淮安出海。”

  鄭岳道:“本來松江糧稅就要入淮安倉的,但是漕糧直接從太倉、劉家港出海不是更便捷?”他知道自己學生是支持海運的,而海運的確有利于國家朝廷。他支持起來也是理直氣壯。

  “海剛峰的意思,大概也是指望這批漕糧有些別的用處。”李文明看著徐元佐,低聲答復鄭岳。

  徐淮兵變民亂,海瑞當其沖。朝廷給他加了“總理糧儲、提督軍務”八個字,現在他等于軍政一手抓,什么都要管。說起來災民的事也好辦,給他們吃的,安置住處就行了。亂兵也簡單,剿撫并用,許諾既往不咎。招安回來繼續吃糧。然后殺兩個領頭的,上下就都滿意了。

  可是這些舉措關鍵在于兩個字——錢糧!

  沒錢沒糧能干什么呢?

  海瑞思來想去,先開倉濟民,這是必然之事。然而肯定不夠,所以就只有動動腦筋了,看往來錢糧之中能否先支借一部分出來應急。正好朝廷要開海運,那么叫蘇松漕糧運到淮安出海也是可以理解的,至于到時候能否全額運抵天津衛,那就很難說了。

  “海剛峰不怕圣天子降罪么!”鄭岳聽得心驚膽戰:“邸報上可是說了,京中官員俸祿、內宮開銷。全都指著漕糧呢!”

  “他要是怕,就不是海剛峰了。”徐元佐笑了:“他大概還覺得,這天下子民都是圣上的,那么用圣上的糧食救圣上的子民。有何不妥?”他又將海瑞的難處一一道給鄭岳。

  鄭岳自己也是牧民官,聽得眉頭緊,但是又能如何呢?這種大事可不是一個小小知縣能夠決策的。

  李文明打破冷場:“敬璉肯定是有主意的吧。”

  徐元佐見老師也望向自己,只好道:“現在手工業不夠達,要消化災民亂兵還是得靠土地。”

  “這地又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哪里去找?”鄭岳道。

  “其實有一個地方。未必不能試試。”徐元佐道。

  “哪里?”

  “山東。”

  鄭岳搖了搖頭:“若是在江南還好說,要將災民送到山東去,人家怎么肯收?”

  李文明也道:“徐淮水災,山東也不會好過。恐怕他們比蘇松更難呢。一邊是水災,一邊又要保證運河水量,不能開水灌田。”

  徐元佐道:“那是海這邊的山東,學生說的是海那邊的山東。”

  鄭岳一頭霧水。

  李文明眼珠子轉了幾轉,不很自信道:“敬璉所指的是…金復蓋海?”

  徐元佐微笑頜,暗含贊揚。

  李文明也頗有些得意,暗道:幸好老夫讀書不少,雜學頗多,要不還真讓你難住了!他當下對鄭岳道:“東翁,國朝初年,遼東也是設有府州縣的,歸山東布政使司統領。在洪武十年的時候,才將全遼府縣罷撤,盡數改成衛所。當時的金復蓋海四州,便是現在的遼南四衛。”

  鄭岳道:“衛所聽命于都司,都司聽命于五軍都督府。五軍都督府聽命于圣天子,連兵部尚書都不能置言。如何讓他們收納淮安災民?”

  “人是有腿的,災民跑過去了,開墾荒地,一樣納糧,誰能說什么?”徐元佐道:“關鍵就是要看那邊是否有能力接納災民。我讀古書,在宋金之時,遼東人口高達百萬。而國朝之初,遼東人口不過十數萬,即便如今休養生息,人口有所恢復,想來還是應該有空地的。起碼不會比江南更擠。”

  江南是寸土寸金之地,肯定是北方地闊人稀,然而災民遷徙卻沒法充實三邊。因為淮安這地方要往北走到邊鎮,勢必要穿過山東、河南、山陜、北直諸省。大規模的遷徙,如果派衛所監視,徒增成本消耗;若是不監視,萬一被人煽動作亂如何是好?這些可都是大明的腹心之地啊。

  所以徐元佐提出的移民遼東,在地理上大占優勢。徐淮災民直接從淮安出海,到金州衛登6,中間不會生動蕩。即便有人在海船上作亂,也不會殃及廣泛。

  唯一需要考慮的,就是金州那邊是否有足夠的土地安置了。

  “敬璉啊,你提出這策略,可要什么好處么?”鄭岳笑著望向徐元佐。

  徐元佐頗有些受了侮辱的意思:“學生只為老師分憂,卻為何見疑!若說好處,這些災民統統都來松江,才是學生最大的好處:正好可以廉價雇傭織婦,不說日進斗金,總也是一本萬利。”

  鄭岳一想也是,哈哈大笑,指著徐元佐對李文明道:“這孩子真是經不起逗!”

  李文明冷汗都下來了:您老不知道“這孩子”一口能吞掉大半個華亭吧!

  徐元佐只是無奈。師徒父子,能說什么呢?而且要說他沒有私心,那絕對是假的。萬歷年間的北貨生意,經濟總量數以百萬計。現在北方航線還沒有開通,江南根本看不到北貨,若是自己能夠把持北貨渠道,這可又是一大筆收益。

  現在南方冬天日益寒冷,皮草是肯定會大受歡迎的。撇開皮草之外,遼東可還有人參這個特產呢。

  如今江南吃參正當風潮,只是吃的是上黨人參,簡稱黨參。這種上黨人參不同于后世的桔梗科黨參,完全是兩種植物。

  因為從宋朝開始就知道黨參的藥用價值,以至于后來官商相侵,使得參農苦不堪言,放棄了黨參的種植。再加上上黨又是北方重要的林區,木材需求量頗大,使得黨參失去了適合的生長環境,最終絕種。

  如果能在現在這個時間段大量引入遼參,肯定獲利頗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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