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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零 運量

  沈玉君穿女裝來看望姑媽是禮貌之舉。不過讓個女孩子跑這么遠來走親戚,這本身就有些特立獨行的味道。

  除非這個女孩實際上掌控著家里的生意,跑來唐行是有要事與人相商。

  沈玉君發現自己的身份有些尷尬。雖然很輕易地見到了徐元佐,但是要跟徐元佐單獨說話卻很不方便。

  就在沈玉君糾結想辦法的時候,徐元佐已經道:“表姐,你見過我姐姐么?”

  徐元佐還有個正牌姐姐徐文靜呢!

  沈玉君頓時大喜,連剛才被徐元佐調戲都不介意了:“還未見過!是比我大比我小?”

  徐母笑呵呵道:“該是比你大。閨名文靜,倒是忘了叫她過來與你說話。”

  徐元佐自告奉勇道:“我這就帶你過去。”

  徐母瞪了徐元佐一眼,又對沈玉君道:“你去了那邊說會兒話,晚上還是過來跟我睡。哪有跑來姑媽家,卻住外面客棧的?這可是要被人笑話的呀!”

  沈玉君支吾道:“表弟把那有家客棧夸得花好稻好,我想試試。”

  “金窩銀窩還不如自家草窩呢。”徐母一撇頭:“聽我的!不許住出去。”

  沈玉君只好道:“那侄女恭敬不如從命了。”

  徐元佐呵呵笑道:“你家下人我都已經叫進來。等會叫棋妙去給他們安排住處。”徐元佐又對母親道:“娘,咱們也該多找幾個下人了。”

  徐母笑道:“傻兒子,花那個銀子干嘛?茶茶做著也挺好。”

  “唔,娘說得的是。”徐元佐暗道:茶茶,不是佐哥兒不仗義,老娘認準的事只有緩緩圖謀了。

  沈玉君進來的時候已經見過了茶茶。見徐元佐這般應對,心中暗道:顯然是你心疼自己的收房丫鬟了吧。正好,我還擔心沒有合適的見面禮呢。

  兩人出了門。沈玉君便笑道:“表弟啊,要不要表姐我送你幾個使喚人?容貌不會比那個茶茶差呦。”

  徐元佐呵呵一笑:“你這回真是單單來走親戚的?不會是逃婚吧!”

  “放屁!我為何要逃婚!”沈玉君惱羞成怒。趁勢偷襲,要討回剛才的場子,卻又被徐元佐躲開了。

  徐元佐大笑:“裝呀!怎么不裝淑女了?就你這付女海賊的模樣,哪有婚可逃?”

  沈玉君平了平氣,正色道:“別鬧了!有正事跟你說。”

  “說。”徐元佐笑著在前頭帶路。

  “你上回吹牛說與海巡撫相熟…”

  “糾正一下:不是吹牛。繼續說。”

  “能讓他幫著提提漕糧海運的事么?”沈玉君壓低了聲音。

  “這個恐怕很難。”徐元佐放慢了腳步,不再逗小姑娘:“這事觸動太大。海剛峰摻合進去也只是徒增喧嘩。話說回來,如果廢漕改海,沈家能承運多少?”

  沈玉君將幾個數目在心中過了過。方才咬著嘴唇道:“三萬石是肯定可以的。”

  “航路呢?”徐元佐問道。

  “我們一直在崇明、太倉等地收羅朱清當年的海圖、針路,加上這些年的摸索,走天津衛毫無問題。”沈玉君道。

  ——朱清那是宋元時候的人啊!你們這個都可以算是考古了。

  徐元佐又問道:“我給你提過的建議,你執行了多少?”

  沈玉君真心怕了這位表弟,每次見面都要哪壺不開提哪壺。她臉上一紅,強嘴道:“你懂什么,哪有那么容易的事!何況這才多久。”

  徐元佐呵呵笑道:“我的經濟書院都已經給我栽培出近百個賬房了。”

  沈玉君臉上更是滾燙,不肯承認自己比徐元佐差,強行扯回了話題:“你到底幫是不幫?”

  “不值得。”徐元佐搖頭道:“要辦成這種事,肯定是要動用我那位大父的勢力。而動用一位前首輔留下的人脈。只為了區區三萬石的漕糧貨運之利,你不覺得這是用寶石換砂石么?”

  沈玉君想了想也有道理,輕輕咬了咬嘴唇:“六萬石呢?”

  “你能靠譜一點么?”徐元佐知道沈玉君不肯多報是怕自己從中抽頭。心中暗道:還說是親戚呢,利益面前果然暴露本性了!

  ——不過這種為了利益六親不認的商業動物,倒是我的同類啊。

  徐元佐只覺得兩人之間竟是出奇地投契和諧。

  “我家船最多能運十萬石。”沈玉君道:“不過恐怕沒有那么多漕糧能讓我家運。六萬石是我們差不多能夠分到的份額了。”

  漕運和工部自己有船上千條,還有其他沿海家族,沈家在蘇州府甚至連號都排不上。

  徐元佐想想也有道理,道:“你能再造五十艘大沙船么?”

  沈玉君嚇了一跳:“五十艘!呵呵,你知道一艘大沙船多少銀子么?起碼一千五百兩!十艘就是一萬五千兩!五十艘,光造船就要七萬五千兩!”對于一個總資產在十萬兩上下的家族,這個數額實在太可怕了。

  “何況這些銀子要想賺回來。起碼得三五年后。我家還要留出銀子,備作明年五月的貨錢。”沈玉君大大搖頭:“在算上家里開銷。照你說的,真是別過日子了。你是有所依據。還是信口胡扯敷衍我?”

  “一艘大沙船能載四千石,我記得你說過你家有三十艘遮洋船,差不多也是這個運量吧?”徐元佐見沈玉君沒有反對,繼續道:“所以你家一次運載量就是十二萬石。這還是建立在三十艘船都能空出來的基礎上。”

  沈玉君點了點頭。

  “五十艘大沙船的運量是二十萬石,加上你家目前最大的運量十二萬石——估算十萬石吧,比較可靠。如此就是三十萬石。三十萬石的漕糧占了多大比重?我報幾組數目給你。”徐元佐清了清喉嚨:“浙江核定漕糧六十三萬石,南直是一百七十九萬四千四百石。”

  “其中蘇州府六十九萬七千石,松江府二十三萬二千九百五十石,常州府一十七萬五千石,應天府一十二萬八千石。這四府核定漕糧是一百二十三萬二千九百五十石。沈家如果承運三十萬石,只是相當于蘇松常應四府額定漕糧的百分之二十四點三,不到四分之一。如果按照浙江加上南直來算,只占了百分之十二,也就是一成二。”

  徐元佐越算越冷:“你還覺得再添造五十艘大船多么?”

  沈玉君傻傻地看著徐元佐,腦中一片空白。

  在如今政治動蕩的時代,動用前首輔的官場人脈,左右廢漕改海如此之大的國家政策,如果只是承運區區十二萬石,收入不過一萬五千兩——還只是收入,不是利潤。

  而人脈絕非免費使用的,如果別人幫了你卻沒有任何實惠,生意如何做得下去?

  折騰整年,最后落個給人打工的結局,讓其勢家坐享其成,大賺特賺,這是什么樣的精神…病?

  “你家若是能有三十萬石的運量,勉強還能去活動一下,否則根本別跟人家玩這種游戲。”徐元佐道。

  沈玉君挪動步子,終于一咬牙:“若是我家能做到三十萬石的運量,你能保證拿到如此之多的運額么?”

  “嘿嘿,那就得看咱們如何分成了。”徐元佐咧嘴笑道。

  沈玉君已經看透了這位表弟商業動物的本性,根本沒想過用親戚關系讓他幫忙,拿出早就在家中跟父親商量好的方案,道:“人、船我們出,運額你去跑,最后入賬的銀子一家一半。”

  徐元佐微微點頭:“這個倒也算是挺公平合理的。”

  沈玉君正松了口氣了,就聽徐元佐又道:“等我聽聽別家開出的條件再答復你。”

  “別家?”沈玉君的心又提了起來。

  “唔,別擔心,同等條件下肯定優先沈家。”徐元佐給出了一個燦爛的微笑。黑夜襯出他閃亮的眸子和一口白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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