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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二 歹人

  說起來用“子曰”和“圈”比破題這事,徐元佐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太俗套了!

  作為一個有知識有文化有追求有品格有操守…的年輕人,去拾人牙慧玩這一手,當時覺得挺樂呵的,事后冷靜下來,難免會想:當時腦抽了么?這跟玩屎粑粑有什么區別?

  自此之后,徐元佐更是正事都忙不過來,哪有空再跟一幫生員攪合?根本不在同一個層面上,能說什么呢?你這里盤算著幾萬幾十萬兩的生意,他那邊為了三五錢銀子絮絮叨叨,還怎么愉快地聊天?

  這回再見,段興學段戒子仍舊是個普通生員。而徐元佐身為生員中的翹楚——雙案首,同時又是松江府最大商業組織的掌舵人,兩人已經不存在共同語言了。

  等段興學護著姐姐和外甥的車架并入隊伍中間,徐元佐打破沉默:“段兄明年準備應試么?”

  段興學一愣,旋即道:“我學業未精,明年恐怕還不足以應試。”

  隆慶四年是庚午年,正是鄉試之年。對于這個時代的讀書人而言,話題無非是國家大事、士林八卦、科舉文章。徐元佐是能跟國家級領導人座談的人,沒法給段興學這種一縣生員談國家大事。至于士林八卦,徐元佐并不在意,所以也只能聊聊科舉文章了。

  主要是科舉。因為文章嘛,大家都知道的啊!

  “徐兄明年準備應試么?”段興學又補了一句:“想徐兄才學卓著,若是應試必能高中的。”

  徐元佐無奈搖頭道:“當日大宗師要我承若,二十歲前不進科場。正是怕我學業底子沒打好,汲汲于功名。”

  ——為何聽著總覺得有些不舒服?

  段興學胸口微微發悶。

  兩人一時冷場。

  終于,徐元佐想起來什么似的,問道:“段兄是去蘇州采買年貨么?”

  “并非去采買年貨。”段興學道:“姐夫在長洲縣任縣丞。節前來信說病倒了。我這是護送姐姐過去照顧他。”

  “松江人選在蘇州任職,好福氣。”徐元佐贊嘆道。

  段興學笑了笑。

  誰都知道舉人選官有多難。

  大部分舉人只能選為教官,少部分舉人運氣好。能選在“少邊窮”地區當個知縣——對,上海縣在這個時代和崇明一樣。屬于“邊”區。倭寇未滅的時候,甚至連云南都比上海、崇明這類沿海縣份受歡迎。

  只有運氣或是關系都十分到位的情況下,舉人才有機會選入朝廷直屬的機關,或是大郡上縣擔任佐貳官。而后者顯然比前者更優,因為地方上的油水要多些。

  段興學的姐夫已經算是舉人之中運氣最好的一撥了,再考慮到他是松江人,甚至可能就是華亭人,能夠在離家這么近的地方當官。實在連進士們都要羨慕他了。比如鄭岳就是福建人,衷貞吉是江西人…更多的進士一旦踏入仕途,就得等到父母去世才有機會回一趟家。

  ——如果說某人的姐夫是運氣極好,恐怕還有些不恰當。應該說,這是主角一般的氣運啊!

  徐元佐心中暗道。

  “段兄,咱們雖然有些小誤會,不過我對閣下的文采還是十分欽佩的。”徐元佐面帶微笑:“若是不棄,何不表字稱呼?在下草字敬璉。”

  段興學心中一輕,之前的壓抑頓時一掃而空,暗道:看來徐家子果然都是頗有教養。并非恃才傲物、仗勢欺人之輩。

  “豈敢,在下草字戒子。”段興學道。

  長輩賜字都有一定的寓意,要么是申“名”。如徐元春的“震亨”;要么是糾“名”,如韓愈的“退之”,楊過的“改之”;要么序齒,如孫權的“仲謀”;要么勉勵,如劉備的“玄德”。

  不過有些字也會有帶有時代特征和地方特色,比如先秦兩漢的單字字。

  在明朝,以“子”為尾字的字,多在浙江。

  “戒子祖籍浙江?”徐元佐問道。

  段興學臉上表情明顯凝滯了一瞬。他可沒自我膨脹到認為徐元佐會去打聽他的籍貫…看之前徐敬璉的反應,恐怕連自己的姓名都忘了。

  “家祖乃諸暨人氏。”段興學道:“祖父時移居華亭。”一邊好奇地看著徐元佐。顯然是希望他解釋一下。

  徐元佐正要顯拍一下自己的不科學總結,突然看到甘成澤從前面快步過來。

  “怎么?”徐元佐看到甘成澤一臉嚴肅。只得先顧著這邊了。

  “佐哥兒,”甘成澤掃了一眼段興學。“前面山上有鬼祟歹人。”

  “唔,你覺得該怎么辦?”徐元佐抬眼望了望,并不覺得前面的地勢有多險峻。

  江南本來也沒有險峻之地,所以碰到戰爭只要長江一破就算是無險可守了。

  “最穩妥的法子,便是大家先停下,叫家丁護院列陣防范,另外派人上山查探。”甘成澤是實實在在打過仗的,基本程序信手拈來。

  “交給你了。”徐元佐道。

  甘成澤又看了看一眼段興學,問徐元佐道:“佐哥兒,是將他們拿下送官;還是趕走了事?”

  徐元佐微微想了想,正要說話,卻聽段興學道:“敬璉兄,此時不可有婦人之仁啊。我等固然不懼那些鬼蜮小人,但難保他們不會卷土重來,殺傷無辜。”

  徐元佐對段興學的這個態度倒是蠻欣賞的,道:“所見略同。老甘,能抓的就抓住。多帶點人去,自己最好別有傷亡。”

  甘成澤飛快地行了一禮,轉身而去,腳下明顯比剛才輕快得多。

  前方有強人伏山的消息很快就傳開了。

  所有人都停下腳步,到徐元佐面前來領個策略。無他,只是徐元佐帶的人最多罷了。

  徐元佐也不打算冒充能文能武的大高手,徑自讓老甘出來安排。老甘也不怯場,當即明人將車橫了,有女眷的車在內,貨車在外。各家家丁仆役將車陣團團圍住,全由羅振權指揮。他自己帶了五十個弟兄,正是五隊,取了包裹著的武器刃頭,直接找路繞上山去。

  “還要借用兩匹馬,方便傳遞消息。”甘成澤道。

  徐元佐當即跳下馬:“牽去用。”

  其他幾家人見狀,也紛紛交出了拉車的駑馬,足夠突擊隊使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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