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術對人類社會的影響實在太大了。…頂點小說,沒有計算器,徐元佐可以靠心算、珠算。沒有計算機,徐元佐就差點被擊敗了。后世簡單數據庫就解決了的問題,在如今卻是一屋子青少年,就著油燈,通宵達旦地寫出好幾本簿冊。
全部人力工作,最大限度拉開了人與人之間的差距。
在后世,或許智商九十跟一百二差距不大,都屬于正常人,然而現在這種差距卻很明顯。同樣看過一本賬簿,有人記住了百分之六十,有人記住了百分之八十,那么后者的工作效率就不僅僅是超越前者一些些。
而是足以脫穎而出,成為組長,繼而進入徐元佐的目光之中。
經濟學院為這次商稅大作戰提供了四十個畢業人,就如速成林一般,只是希望能成為人材,而非人才。朱里少年在大半年的商業實踐之后,也越來越加強了財會方面的訓練。加上各地新招收的學徒,徐元佐手下查賬的人就有一百二十名。
“高強度的工作,就跟戰士浴血奮戰一樣。每完成一個項目,他們就會成為淡定從容的老兵,效率越來越高。”徐元佐捧著手里的定制的茶缸,如同牛飲水一般喝著茶。
沒有咖啡,沒有功能飲料,濃茶是如今最時髦最實用的飲品。
隆慶三年的九月,注定是要轟轟烈烈的。
蕭安坐在徐元佐對面,已經不見曾經那般局促。九個月里,他跟著徐賀、陸鼎元從南走到北,再從北走到南,眼界大開。雖然仍舊不擅長說話,但是成長很快。頗有些老僧入定的氣質。
因為有蕭安的監督,陸鼎元又是歸心似箭,徐賀這回沒有在路上滯留,九月二十三就回到了松江。回程時走的仍舊是商榻渡湖到朱里,所以徐賀和陸鼎元就此停步,蕭安則馬不停蹄地帶著賬簿、押著銀兩趕赴唐行交差。
一進入唐行。蕭安就看到了許多昔日的同伴,不過他們在朝氣之中,掩不住連日來辛勤工作的疲憊。
“佐哥兒,我想去查賬。”蕭安輕聲道。
徐元佐當然不會放過蕭安。當初就是因為覺得他可靠,有能力,是個堪造之才,所以讓他走一趟遠門,開拓眼界增長見聞。
當然也得負責看住自己那個不靠譜的父親。
“不休息幾日么?”徐元佐問道。
蕭安微微搖頭:“佐哥兒,我已經落后許多了吧?”
“其實并沒有。”徐元佐微微沉思:“現在查賬用的那套東西。比你走時也沒發展多少,你無非缺少了一些鍛煉罷了。不過我相信你能很快補回來。”
蕭安凝重地點了點頭:“請佐哥兒吩咐。”
徐元佐輕輕拍了拍桌案上一摞卷宗,道:“九月十三,咱們仁壽堂定下了章程。股東三十二家,總資本二十四萬兩。如今仁壽堂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包稅——當然,這是違法的,但朝廷需要咱們違法,懂吧?”
蕭安點了點頭。
“要收稅。首先就得登記各商家資產。衙門對此是自愿報名,不過在咱們這里。是得挨家挨戶敲門查賬,年流水低于三十兩的免稅,但一樣要登記再案,萬一他們哪天做大了呢?對于年流水超過三十兩的,咱們就照著三十稅一收。”
蕭安仍舊點了點頭。
“如果你是開店的,愿意繳稅么?”
蕭安搖了搖頭。
“那你會怎么做?”
“假賬。”蕭安淡定地吐出兩個字。
“是人都有貪欲。都會考慮這個,所以咱們查賬造冊主要是兩個方面。”徐元佐豎起食指:“第一是我總結出來的秘法,他們叫徐氏驗法。”也就是本福特法則。然而本福特法則近似數學界的靈異現象,所以還需要真憑實據,叫人心服口服。
“其二。”徐元佐豎起中指:“查上下游。”
某布行大量進布之后,要出售給各個布店。布店的帳目上肯定有一筆進貨記錄。將各個布店從此布行進貨的記錄加起來,就能得出此布行在此地一年內的銷售量。排除漏查的、外銷的,這個銷售量肯定低于真是銷售額。如果進貨量高于布行的銷售量,那么布行做假賬偷稅就確鑿無疑了。
“這是查下游。”徐元佐繼續舉例道:“查上游也是一樣。比如某布行從牙行購進了三萬疋布,在本地銷售了一萬疋,外銷一萬五千疋,庫存五千疋。咱們雖然找不到他們外銷的記錄,但是牙行的出貨賬和他們的庫存相差太多,可見他們必然是偷偷賣出去了。這也能證明他們偷稅。”
蕭安仍舊點了點頭。
徐元佐突然問道:“那么現在問題來了。在華亭還有一部分人不肯跟咱們合作,而本身又有背景。他們有自己的牙行,有自己的進貨渠道,然后賣給自己的店,或者直接走私海客…每個環節他們都可以做假賬,你怎么查?”
蕭安微微垂下頭,低聲道:“我去查腳夫和船老大。”
就算是完全自成體系的大家族,貨運上也要臨時雇傭腳夫的。而打短工的腳夫群體相對穩定,已經隱約形成了幫派,所以并非查不到。對于組織性更強的船幫而言,同樣有賬簿。雖然這些人不太買衙門的賬,核查的難度略高,但是蕭安的切入點十分精準。
這也是他走了數千里路得來的經驗。親自走一遍客商的商業之路,對各個環節也都了然了,遠勝于坐在辦公室里看書看文件。
徐元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道:“你可以進審計所了。”
大部隊收羅賬簿數據,精銳小分隊進行核查。后者便是徐元佐掛在嘴上的“審計所”,只是尚未以文件形式進行確認。
蕭安站起身:“佐哥兒,我去找誰報道?”
徐元佐指了指桌上的卷宗:“這些是沒看完的,你抱走整理成報表,然后跟其他人的報表相合,核對審查。”他頓了頓道:“你做我的副手,等會我帶你去見同事。”
蕭安有那么一個剎那,仿佛聽到心里咕咚一聲,像是平靜的湖面被投入了一粒石頭。他很快恢復了平素的淡定,道:“我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