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元佐對于明代海船并不陌生——單指它們在書本上的時候。◎79小說,等他親身到了船上,直過了兩天才發現,原來這是一條福船,而非自己先入為主的沙船。
的確,沈家雖然以沙船幫聞名,但不能禁止人家使用福船啊。他們甚至還能買到泰西船,只是不愿罷了。
“泰西船并非不好,只是不適宜在近海航行。他們用軟帆高桅,受風面雖然大,但是容易曲折失風,不如咱們的硬帆好。”沈‘玉’君對此倒是如數家珍:“而且硬帆‘操’作起來也方便,不用人爬到桅桿上。他們每年從桅桿上摔下來摔死的人就有不少。”
徐元佐對此倒是一知半解,憑著淺薄的物理知識,勉強能在腦中補出幾個圖形。他又道:“那依你看,遠洋的話,什么船好?”
沈‘玉’君想了想,道:“遠洋的話,或許泰西船好些。”她跟著補了一句:“到底人家能夠航行萬里到咱們家‘門’口,咱們要開那么遠卻有些吃力。”
“我怎么覺得能開多遠,關鍵在于沿途港口補給呢…”徐元佐弱弱道。
沈‘玉’君又想了想:“他們的船的確比我們的快。在商貿上,比別人晚一天,貨價怕就要被壓一頭。不過現在蠔境的弗朗機人把咱們的硬帆裝在他們的船上,想來他們也覺得近海上,仍舊是我們的硬帆船更好。”
“原來如此。”徐元佐得了科普,對海貿的信心更足了。
沈‘玉’君卻是說上了癮,繼而給他普及平底沙船走北方航線,尖底福船走南方航線的道理。因為北方近海多有暗沙,平底船不容易擱淺。而南方水深,少暗沙。多島礁,尖底船更加靈活,航速更快。
徐元佐一樣聽得津津有味,只是不能接受明人給每一種船都起了名字。光聽海雕船和蛋船,天知道是什么船型,載重多少。若是能夠用一號福船、二號沙船、…、九號哨船…從大到小。加以船型,如此分類命名豈不是清晰明了?
沈‘玉’君聽了徐元佐的設想,嗤之以鼻:“要的就是你們這些旱鴨子聽不明白!”
——否則怎么賺旱鴨子的錢?
徐元佐暗暗為沈‘玉’君補了一句,又將話題引到了“針路”上。
針路源于宋,因為航海辨識航線中最重要的就是針——指南針,故而得名,其實就是航線。
在羅盤指引下,從甲地到乙地的某一航線上有不同地點的航行方向,將這些航向連結成線。并繪于紙上,就是針經、針簿。從甲地到乙地,不同航線上的針路各有不同;同一航線上來回往返,針路也不盡相同。
船舶在晚間航行時,要把牽星記錄寫入針路里。在航行過程中還要不斷測量水深,也要寫入針路。
離開了針路,便等于沒有了眼睛。一旦偏移航線,遭遇潛流、暗礁。都有可能造成船毀人亡的悲劇。
掌握針路領航員在船上地位極高,若不是船長。便是火長。
沈家也有幾本針經,在沈本菁不出海的時候,‘交’給族中子侄使用。即便如此,還要將針經拆開,一人只能掌握一程。沈‘玉’君雖然常年出海,但因為是‘女’兒家。對針經也是一知半解。
至于那些聘來的火長,待遇極高,有獎金,有分成,而且各自握著祖傳的針經。絕不肯輕易示人。就連沈‘玉’君這樣的東家,也不能窺視。
徐元佐聽完之后大為不解,道:“他既然循著針路走,那么每次航線都應該是一樣的吧。”
“那是當然。”沈‘玉’君不能理解為何徐元佐要問出這種答案明顯的問題。
徐元佐又道:“那么多走幾次針路不就可以描摹下來了么?”
沈‘玉’君差點笑了出來:“風向風速都不盡同,你怎么描摹?”
“時時記錄航速航向,根據航行時間算出航程。到了某個航程點便轉向走過的航向,我要在意風向風速干嘛?”徐元佐反倒是一臉不解:“而且經常測量水深,標注島礁,說不定還能改進針路呢。到底造船的法式也一直在改變嘛。”
沈‘玉’君登時愣住了:給他說的好像很簡單啊!
——是很簡單啊!如果航速快,那么記錄下來的就是折線,還有危險。如今這種最高也就七八節的航速,五分鐘記一次都夠‘精’確的了。
徐元佐道:“再派個‘精’明人在火長身側,他的每次命令都記錄下來,這樣走個五七回,怎么可能描摹不出針譜?你若要更謹慎一些,正式航運之前,還可以派空船小船探路,確保萬一。豈不是比一直被人拿捏著好?”
沈‘玉’君絲毫不懷疑徐元佐說得有道理,但是卻不肯低頭放軟:“這是自古以來的規矩,壞了規矩恐怕不美。”
——學了人家的手藝,把人家踢開一邊,這略有些不厚道啊!
沈‘玉’君心中暗暗糾結。
“你自己有了針路,可以擴充船隊,并不妨礙你厚待老人啊。”徐元佐道:“而且你家錢掙得越多,給手下員工的福利可以更好,他們就更樂意為你家效力。這有何不美的?”
“唔…且看吧。”沈‘玉’君突然覺得自己的境界略低,竟然動起了過河拆橋卸磨殺驢的念頭,還不如一個熊孩子,真是羞愧。
徐元佐則繼續將注意力放在了船上,詢問了一些耳熟能詳,卻從未見過的專有名詞,大大完善了自己的知識體系。
船行一日一夜,終于在翌日午前看到了陸地,又行了一段,水體顏‘色’明顯有了分野,是到了曹娥江入海口。
這里就必須換成江船才能進去,大些的海船會因為吃水不足而擱淺。
沈‘玉’君派人放下了柴水船,不一刻功夫,小船便帶來了一艘樣式不同于沙、福的江船。
“這是浙江的鳥船。”沈‘玉’君知道徐元佐對船有興趣,也樂得多說些。
徐元佐看了看,問道:“鳥在哪里?”
沈‘玉’君瞪了徐元佐一眼:“你看不出船首像是鳥嘴么?”
徐元佐聽了沈‘玉’君的答案,再細細去看,果然有些像鳥,真是三分形象七分想象。
“浙江,尤其是此地,北行多沙灘,南行多礁石,所以這種船型倒是頗吃得開。”沈‘玉’君又道:“我便在這兒等你。”
說罷這句話,卻覺得有些令人誤解,不由心頭一跳,面‘色’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