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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義父

  徐元佐從徐家大宅出來的時候,突然想起了張居正。

  現實雖然很骨感,人家是宰執天下的閣輔大佬,自己只是個掌管小產業的私企經理,但就如陳實說,他與張居正有個極大的相同點——抱了徐階的大腿。

  徐階對張居正的栽培可以說是不遺余力,比之親生兒子還有過之。非但為張居正規劃好了一條清流之路,從進士到閣輔步步穩扎穩打,即便自己再困難的時候也首先想到的是保全張居正。

  在嘉靖皇帝大行的時候,徐階可以不通知內閣,卻也要拉上張居正一起起草遺詔,送了一份極重的政治禮物給將當時還沒有入閣的弟子。

  不說是大明,即便放眼整個華夏歷史,如此師徒恐怕只有演義里的諸葛亮對姜維可以媲美。

  ——現在徐階顯然是想提攜我。

  徐元佐邊走邊想。

  因為徐階已經不可能去當考官,自己也不可能應考,所以大明人文生態圈中最牢靠的師徒關系不可能發生在兩人之間。好在一筆寫不出兩個徐字,所以讓徐璠收了徐元佐當兒子,首先是宗內輩分沒問題,其次也能保證徐元佐對徐家的忠誠度——誰會反對自己的父親呢。

  然而徐元佐忍不住想:徐階可以說是最懂得雙贏之道的人了。人人都看到了他對張居正無微不至的照顧,卻很少有人注意到張居正也徹底繼承了他的政治理念,一步步沿著他的道路走下去。或許是兩人志同道合,也或許張居正自己都沒有注意到。

  許多人都為徐階不值,覺得他一代心學傳人收了個酷吏…他們卻忽略了徐階政治生物的本質,至于學術只是旁支。

  徐元佐站在一塊山石前,那是一塊有些年代的太湖石,嶙峋而慘白。

  徐元佐成功地表現出了自己在經營方面的能力和天賦,這可并非穿越者的金手指。換言之,絕非每個穿越者站在徐元佐位置上都能做得更好。拉起一個以街坊為主體的年輕團隊,分配任務,激勵先進,牢牢掌控在手掌之中。這看著簡單,卻也不是雕蟲小技。

  徐階肯定看不上那些銀子,但是對于人才的發掘和認識,他想必格外敏感。

  其次才是徐元佐不拘一格的思路,就像是這塊太湖石:詭譎恣意,曲折通透。

  徐元佐當日抓住了機會,在學術上向徐階投誠。雖然他的思考深度遠不如徐階和何心隱,被那兩個老人精剝得一絲不掛,但是站隊卻很鮮明——我死活要跟著徐老先生大人!

  誰讓他做過首輔呢。

  ——那么我能為徐階做什么呢?

  徐元佐想了想。在這個社會中,如果自己沒有讀書中進士然后去混官場,那么最大最好的前途就是買個監生的資格,然后安心做生意。從給徐家打工,到開展自己事業,以合伙人的身份與徐家一同發展,甚至帶著徐家發展。

  這點徐階肯定也能想到,而且沒人會相信一個草根少年莫名其妙地會跟豪門勢家過不去。

  背叛是需要有價碼的,誰還能給出比徐家更大的價碼?一筆可寫不出兩個徐字啊!

  當了徐璠的兒子之后,徐家的實體產業肯定還是輪不上他。

  關鍵是架不住無形資產高啊!

  給閣老當孫子,那是多大的機緣?想想曾經自己也算是青年有為,見個高官就得點頭哈腰,賠盡笑臉,那時候如果七大常委中的某一位肯認他當孫子…

  咳咳,徐元佐那么有節操是肯定不會答應的!但是設想一下,會有多少青年才俊一邊流著口水,一邊忙不迭地點頭?

  老實說,徐元佐就像是看到了一盤精美可口的甜點,充滿了誘惑。雖然明知道熱量高,但總有個聲音在他腦中說:吃了再說,吃飽了才有力氣減肥嘛!

  “此石在太湖之濱,不過是水淹泥掩,為魚洞蟹府。一旦移入庭中,洗刷干凈,便別有一番意味了。”徐璠緩步出來,見徐元佐正看著石頭陷入沉思,出聲說石,也是說事。

  徐元佐連忙上前見禮,道:“大人所言極是。”

  徐璠一樂:“你這就改口了?”

  “口可以先改,只是心一時改不過來。”徐元佐坦誠道:“我這人腦子不好使,認準的事輕易改不過來。尤其是突然換個父母大人,這事…”

  這事已經發生過一次了,想想也挺無奈的。雖然對徐賀那位新父親很不滿意,但是老天爺再要給個機會換成徐璠,徐元佐卻還是有些抵觸——他心中仍舊掛念著另一個世界的正版父母。

  或許在某些人看來是念頭不通透,但終究是幾十年的血親之情,怎么可能個把月就淡薄呢?

  “元佐的孝心可嘉可喜。”徐璠不動聲色。

  “小子仰慕大人風采久矣。”徐元佐嘴上已經喊了“大人”,卻道:“我只擔心弟弟太幼…能否先認做義父?等弟弟沒了夭折之慮,孩兒自然也就沒了顧慮。而大人已然有了大兄,也不急于一個螟蛉之子吧。”

  按照傳統禮法,兒子轉來轉去毫無問題。但一般有了親兒子,就不需要外人的兒子了。同時,如果人家只有一個兒子,自然首先得承祧自己一房的香火,就不能過繼給別人當兒子了。否則過繼子嗣的吉事,就成了斷人香火的兇案了。

  徐元佐既不舍得這個給閣老當孫子的機會,也不想在沒看清楚的情況下就稀里糊涂把甜點吃了,故而以弟弟年幼為借口,求認義父。

  就如張無忌之于謝遜。

  在這個時代,十一二歲的孩子很容易夭折。徐璠也曾打聽得了徐賀此人名聲不佳,徐元佐與父親的關系也不怎么親密,所以并不覺得徐元佐在找借口。他點了點頭,面帶微笑道:“你這顧慮是應有的。說實話,你若是當即一頭磕下來叫我父親,我也會有些不自在啊,呵呵。”

  徐元佐臉上賠笑,心中滴汗道:差點忘了徐階還是挖坑大宗師,幸好沒有急急忙忙往里跳。

  “義父在上,請受孩兒大禮參拜!”徐元佐當即跪倒在地,磕頭認了義父。

  徐璠站著受了禮,笑容道:“這事也得行禮如儀,周告鄉鄰才是。對了,大父在編纂徐氏宗譜,泗涇那邊若是有譜系,便一并拿來。正好我也見見同族兄弟。”

  徐階致仕之后著實清閑了一段時間,但是退休綜合癥是古今一致的。前一天還手操權柄,后一天就無所事事,哪里受得了?于是徐階給自己找了個樂子:修譜。

  徐氏不是豪門望族,祖宗只能追到四代,真正騰達的也只是徐階一人,所以工作量并不大。徐階無須,也不愿攀附大族,反而更喜歡徐元佐這樣的親戚——這才能在族譜中保證自己的主角地位。

  徐元佐對此比拜了徐璠為義父還要高興些。

  無他,沒毒副作用啊!

  “孩兒這就安排回朱里一趟,正好告知拜了義父的事。”徐元佐道:“想來父母也是極歡喜的。”

  徐璠一樂:“行禮之事也交給你操辦了,回頭我叫賬房支你銀子。”

  徐元佐喜笑顏開,這才是人間好事皆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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