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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進城

  家里的實際開銷遠比徐元佐預計的要多得多。

  徐賀在外經商,一走就是小一年,回來之后街坊鄰里都得打個招呼。如果只是單純“招呼”,就顯得徐家事業、做人兩失敗,所以必須用實際的東西招呼四鄰——也就是筵席請客。

  “徐某人常年在外,多虧諸位高鄰照顧家里,今日請大家前來一聚,不成敬意。諸位街坊們吃好喝好啊!”徐賀簡單過個場面,筵席也就開動了。

  徐元佐看著一桌豐盛的席面,當真是有葷有素,有油有醬,果然不是平日里的青菜腥魚可比。不過他最近健身減脂,需要忌口…忌毛線的口!機會難得,還是先甩開了腮幫吃個痛快吧!

  徐賀看著兩個兒子大快朵頤,前日陰影也淡化了不少。終究是父子連心,兒子坑爹,難道爹就不認這個兒子了?何況也沒坑到外面去,始終還是家庭內部矛盾嘛。

  徐賀大聲招呼鄰里,又低頭夾了肉菜放進元佐良佐兄弟的碗里,悄聲道:“多吃點,看你這些日子瘦的。”

  徐元佐嗚嗚應著,嘴里已經塞滿了平日難得一見的美味。好不容易咽下一大坨蹄髈肉,他才掃視四周,正好看到母親在女眷那桌并不怎么動筷,只是盯著他看。

  ——現在不吃,銀子可都讓人家吃了!

  徐元佐心中暗道,下手更是穩準狠、搶逼圍,吃什么都不肯吃虧。

  他也是因為初來乍到,并不能理解鄰里的重要性。

  大明的開國者是個小農出身,最希望看到的就是老百姓安居樂業,別到處亂跑,所以鄉有鄉保,城有街坊。街坊絕對是個封閉的環境,所謂遠親不如近鄰,豈是空話?所以宴請街坊的席面不能小氣,主家生怕街坊吃不好,自己少吃乃至不吃都是常態。

  徐元佐卻哪里會在意這個。

  “阿生哥,你這些天就不出門了吧?”

  徐元佐耳朵一豎,聽到吳家叔跟徐賀說話。

  阿生正是徐賀的小名。

  徐賀應道:“過兩日是要去趟郡城,有些雜務還未交割清爽。”

  聽到徐賀要去郡城,鄰里中多有求他帶信帶物的,徐賀也如笑面佛一般一一應允。不過這些鄰居都很識相,不會白占徐賀便宜,但凡有所求的,總會提供一些小幫助,盡量互利互惠。

  比如吳家借了航船。其他人家沒甚資源,便做些干糧讓徐賀帶著路上吃。

  “爹,我跟您一塊去吧。”徐元佐往徐賀這邊靠了靠。

  徐賀臉上一板,吐口而出:“你瞎玩什么!”

  “一年都沒見父親了,想跟父親親近親近,幫著提個包袱劃個船…”徐元佐面帶委屈,低聲道。

  “阿生啊,小孩子家帶出去走走看看總是好的。”張家阿伯幫徐元佐關說道:“你兒子膽子小,見了人口都不敢開,這怎么行?多帶出去見見世面就好了。”

  徐元佐臉上一紅。他的確不怎么叫人,一來是他總覺得朱里這邊的鄉音有些詭異。二來也不知道該叫什么,生怕叫錯了惹麻煩。三來嘛…之前的徐元佐徐傻子也從來不跟人打招呼。

  有張家阿伯開口,其他鄰居自然紛紛幫腔。

  徐賀想想帶個兒子去郡城也不會增加多大負擔,又想到可以父子親近親近,彼此了解——主要是他想了解兒子到底哪里學了看賬的本事。在一眾鄰里的幫勸之下,便松口道:“你若是亂說亂做不聽話,我就將你丟在河里!”

  徐元佐恨不得給父親一個白眼,卻只能唯唯諾諾道:“肯定聽爹的話!”

  一時皆大歡喜,大家再次將注意力放到了吃席上。

  賓主盡歡。

  徐母自然是將這一幕收入眼中,雖然不喜歡兒子到處亂跑,卻也沒什么不同意。

  江南民風開放,都以出門長見識為榮。而且水陸交通便捷,以前鬧倭寇的時候還有些不方便,現在天下承平,出門也沒什么風險。

  徐賀在家里休了兩日,等吳家的船空出來,便帶上徐元佐前往松江府府城。

  吳家這船是沒有篷子的小船,乃是江南常見的家用船。此船可以載運少量的貨物和三五位客人,常常是在大船過不去的水道當做擺渡,或是去湖里給大船送給養。

  如今到了十月,淀山湖上吃蟹賞月的客人很快就要多起來了,正是吳家一年中最掙錢的時候,所以趕著空將船借給徐賀,關照他早點回來,以免耽誤了生意。

  徐賀本來也不打算在府城多呆,正是去去就要回來的。當下借了吳家的船,晚上早早上床,天不亮就把徐元佐從被窩里提溜出來:“自己鬧著要去郡城,卻有臉賴床不肯起來!”

  徐元佐睡眼朦朧,看看外面天色藏青,著實有些意外。

  徐賀本也不是勤勞的人,但是此去松江府城有八十多里水程。若是熟練船工,一個時辰能航出四十里,這點路不過是半天光陰就能到的。徐賀卻沒這個本事,若是想早點趕到松江辦事,還得早點動身。

  徐元佐下樓的時候,徐母已經準備好了早飯,破例給他煮了一個雞蛋。姐姐正那松枝纏繞火把,去插在船頭方便照明。

  “快些!”徐賀不耐煩催到。他已經坐在了船后,背靠直板,腋下夾著舵柄,腳踩掄漿。

  在江南劃船就跟北人騎馬一樣,從小耳濡目染,看也看會了。

  若是在外面,徐賀當然不肯自己劃船,這實在有失顏面。不過回到家里,尤其是沒有賺到錢回到家里,自然是沒有擺闊的資格。

  徐元佐這還是第一次坐船出遠門,心中頗有些新奇。他下了船,只是看了看艙位就覺得比父親回來時候搭乘的大船要寒酸許多。再加上天色尚暗,河道里黑黝黝一片,即便是在火把之下也沒什么風景好看,索性往艙里一縮,和衣而臥,打滾補眠。

  徐賀打了個哈欠,本想罵上兩句,最終還是撇了撇嘴,沒有做聲。

  小船在水道中激起水花四濺,嘩嘩地飛速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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