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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六章 為何而戰【終】

  在一旁的陰影當中,辰風和王崎靜靜的看著龔德勝侃侃而談。不知道為什么,辰風的眉頭有些皺起。

  “你…”辰風看了王崎一眼,想要說什么,但最后也沒有說出口。他問道:“你到底說了什么?對那個老先生…”

  “我身受重傷。我在這里活不了多久,所以必須快點找到幕后黑手進行決戰。他們念詩就是給我力量。”王崎笑了笑,一臉真誠:“我不敢說自己從不說謊吧,但是這種情況下,我說的還多是真話的。”

  “你…”辰風上下掃了王崎一眼:“重傷?而且重傷不治?”

  “我確實是重傷。”王崎肯定的點點頭:“金丹非是外物,而是人身的一部分——課本上不就是這么定義的嗎?自爆金丹,這可就相當于永久損失一部分肉身,而且壽命與功能皆受影響,就連思考度也略微下跌。這么看來,我殘廢了啊!這起碼是七級傷殘了吧?”

  “想要把碎丹算進傷殘里,那起碼也得是‘十年內無法重新回到原本層次’的傷勢。”辰風按住額頭:“我覺得你吧…今天結丹就可以了吧?”

  “總之,我受了重傷是真話,我命不久矣也是真話——誰呆在這么一個病態的環境里都會命不久矣的。”他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除非你修為達到煉虛階段或以上。”

  辰風依舊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王崎嘆氣:“兄弟,你總不至于說,我不應該騙他們吧?”

  “這倒不是…”

  “我說的可都是實話。”王崎看著遠處悲歌的人群,眼神和表情都沒有一絲動搖:“我并沒有欺騙他們。他們的力量,也確實是必要的。”

  “但是,你總歸是欺騙了他們的感情。”辰風擺擺手。他按著自己的腦袋:“嗯,你當然是…不能說有錯。我們也得活下去。但是,操控人心…尤其是建立在虛偽的立場上,終歸是讓人不舒服的。”

  他指了指那群激昂的凡人:“他們此刻的心情…皆為虛假,吧?”

  王崎意外的看了辰風一眼:“這叫‘物傷其類’吧?”

  “應該?”辰風顯得困惑:“我不知道。我和那些災民…我們應當是一樣的?我也說不清楚。我只能說,這樣做確實不好。但是,我們為了活下去,又不得不這么做…”

  王崎看著辰風,然后笑道:“我之前說過吧,或許我們缺乏一種完全建立在感性之上的、先于理性的情感聯系。大腦之所以會思考,是為了讓肉身更好的活下去。思考是為了活著,而不是反過來,活著并不是為了思考。明白嗎?先有感性,才有理性。”

  辰風打量王崎兩眼:“你簡直是個純理智的怪物…”

  “噗哈哈哈哈…”王崎真的很沒禮貌地笑出聲來:“兄弟,咱們十多年的交情,你還不清楚我嗎?”他指著自己的鼻子,很認真的說道:“我活著,就是為了自己開心。”

  辰風也笑了笑。確實,沒有比王崎更加自我中心的怪人了。他將話題拉回來:“上清靈寶自我是太清道德我不斷…不斷侵蝕玉清原始本我所產生的結果?多老的理論…”

  “概念上說得通就可以了。”王崎點了點自己的腦門:“只不過,由于天人遺留的技術,現在的我們身上,這種先于邏輯與經驗的情感聯系正在逐漸單薄。甚至由于很早就受到天人遺留技術的影響,我們的文明就很少強調類似的文化。”

  辰風拍了拍腦袋,附和道:“這倒確實…門派將傾的時候,少年直接跑走然后到別的地方變強去——這不僅是故事,這樣的歷史也屢見不鮮。”

  “你才做了十多年的修士,所以身上還有這種情感的殘留?或者說,我們的仙道又不一樣,已經略略跳出了這道藩籬?”王崎聳聳肩:“這是值得高興的吧?”

  辰風不大敢相信,勉強點點頭。

  “那些凡人,沒有接受仙道的文化,也沒有生命本質的提升。或許他們這種情感比我們更加激烈一些?”

  辰風總覺得談話的主題都已經變了。

  “你知道嗎?實際上‘為什么要戰斗’這個問題上,我也給不出太正確的回答。”王崎道:“不管是不是出自于理智,我都和梅歌牧那個家伙水火不容,沒有一絲共存的可能,所以我必須打——不能不戰斗。”

  “所以,我就問一下同樣打算戰斗的人,他們為何而戰。”王崎指著遠處的龔德勝:“為什么要戰斗呢?”

  “而那個老家伙,他同樣也說不清這個問題。感性的東西,就是很難說清楚。”

  辰風點點頭:“是啊…為什么非要戰斗…”

  他也陷入了沉思。

  真正的聰明人沒那么容易將自己繞進去。哪怕是思考“為何而戰”,這些修士手上的法度也不會有一絲一毫的迷惘。但是,當王崎確實的將問題提出來的時候,他們也會忍不住的思考。

  王崎拍了拍辰風的肩膀:“總而言之,現在看著那群拼命的凡人——你們這些修士又豈能惰怠了?”

  最后半句,他提高了聲音。

  黑暗之中,傳來兩聲冷哼。很顯然,對這群凡人感興的人不止辰風。而王崎最后一句話,就是說給他們聽的。

  王崎轉身離去,辰風也跟了上來。稍微走遠一點之后,王崎對辰風說道:“希望那些凡人能夠激勵到我們的人吧…”

  辰風苦笑:“或許我生來就不大適合廝殺,只適合安靜的呆在文明的世界…可笑我幼時還一直磨煉武藝,成日想著有朝一日能夠打敗什么絕世兇魔。”

  “我小時候也差不多。”王崎在心里加了一個“上輩子”的限定詞,道:“不適合殺人也沒什么丟人的。”

  “仔細想想,還是外面法與理的世界美好啊。”辰風再次嘆氣:“問跡不問心看似無情且機械,但每一步都是實實在在的,絕對公平。而問心的話…問心的話…”他再次看向周圍:“半天之前你說的那些話,關于‘問心’的話題…總覺得同道之間相處都開始別扭了。”

  王崎平和的說道:“問心的問題,不是絕對必要,但是也不是那么不重要。”他頓了頓,然后問道:“你覺得,相形之道是為了解開星空圖運轉的規律并預言星相變化呢,還是說‘星相變化之謎’這個問題是為了讓相形之道誕生而存在的?”

  “嗯?”

  “相形之道的出現,解釋了星相變化,能夠讓我們異常精準的預言天體的變化。而對于我們修行之人來說,預言星相變化,這就是極大的好處了——實質上的好處。但是相形之道適用的范圍,又豈止是區區一個星相呢?”王崎道:“那么,問題就來了。”

  “‘預言天體運動,本身就是極大的好處了。至于天體運動到底是根據相形之道還是縹緲之道預測出來的,這并不重要’——你覺得這個說法怎么樣?”

  辰風低頭沉思片刻:“身為求道者,我…不大喜歡這個論調。”

  “那么——‘相形之道本身便是真實大道的一個側影,求得相形之道本身便是近道,至于相形之道能夠做什么,誰在乎’。這種說法,你又覺得如何?”

  “倒是順耳很多…但是,未免也有失偏頗。”辰風老實說道。

  “我敢說,這兩種說法的支持者和擁躉,各自占了仙盟的一半。”王崎道:“而他們當中,都不乏驚才絕艷之輩。那么你覺得這兩種說法之間的爭論有意義嗎?”

  辰風皺眉:“說意義的話…我不大清楚。元力上人其智慧非人,開創的體系也確確實實的將我們的力量匯聚起來了。可以說,今法仙道正是在這個體系下的所有人一點點積累起來的。不管是哪一方,其實都在推動這個體系建設啊。”

  “那么,萬法門的連宗、離宗之爭,你覺得又有什么意義呢?”

  辰風沉默了一會:“你要我說真話嗎?”

  王崎也沉默了一會:“我懂…我明白的,除了萬法門自己人之外,大家都覺得連宗和離宗的爭論是腦子有病、吃飽了撐著、沒事找事…我懂的。”

  他頓了一下:“雖然是這么說,但是離宗和連宗也是真的大道之爭——因為我們兩邊看到的‘風景’不一樣,我們注定會將人族的算學引導向不同的方向。在我們眼中,對方的道路就算不是死路,也必然是繞路。”

  “我剛才說的,‘求道如得器’和‘求道而忘形’,都是類似的爭論——心左右了我們的選擇。它不是為了判斷我們過去從何處走過,而是左右我們未來將走向何方。”

  “律法問跡不問心,是因為它不會懲罰還沒生的罪行。但是,離宗和連宗的爭論卻不同,它決定的是‘將要生’的事情。還有‘得器’和‘忘行’的爭論,也是如此。”

  “所謂的‘為何戰斗’,差不多也是這個意思。畢竟,我不想在最后關頭被人從背后捅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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