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馮落衣所說,這次他們會議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保住算主的性命。
這聽上去似乎有一切本末倒置、小題大做,或者說有點越俎代庖。算主的事情,理應交給陽神閣去做。而他們這些萬法門高層、算學大師的任務,應該是研究、推廣這不完備的道理才對。
但是,在這個世界,在今法仙道之中“保住算主的性命”和“推廣不完備定理”,本身就是一件事。
“抱住算主的性命”,便是以“推廣不完備定理”為基礎展開的。而到了現在,算主的斐然聲望不說,實力更是足以壓倒絕大多數逍遙,已經成了不完備定理的巨大威脅。想要讓不完備定理廣為人知,就不能不理會算主的態度。
當然,對于這個問題,也有人持有不同的看法。
比如算君龐家萊,他從來就不是一個顧及大局的人。
“要我說的話,直接將論文發表就好了。我老早就說過,那些言語的把戲毫無意義。他要抱著那些把戲死,是他的事情。”龐家萊表情平淡,但是他瞇起的眼睛和上翹的嘴角依舊暴露出了他心中的惡意:“我并不愿意浪費自己的經歷,去了解他那些毫無意義的研究。”
“你!”數位歌庭派的逍遙修士當場就站了起來。不完備定理,本就動搖了他們的道心,讓他們失去了往日的冷靜。而算君那無禮至極的言論,更是引燃了他們心中的怒火。
面對一眾逍遙的戰意,算君龐家萊輕哼一聲,顯然不把這些逍遙修士放在眼中。
馮落衣伸出一只手,制止住了眾人,對算君道:“龐道友,希道友若是活著,對你的好處說不定更大。”
“哦?”算君挑起一直眉毛。說到底,他并不真的將算主希柏澈看做是自己的勁敵。在他心目當中,算主希柏澈死也好。活也好,和他龐某人的關系都不是很大。如果不是被人視作連宗代表,他甚至懶得和對方打嘴仗。剛才的建議,也是幸災樂禍居多。
現在聽到馮落衣說的。算主活著對他好處更大,他倒有幾分在意。
“仙盟在仙路彼端的諸多項目當中,有幾個是或是非得算學宗師主持、或是非得巔頂戰力鎮壓,仙盟也只有幾人能夠勝任。因此,仙盟采取輪值的制度。但是。遭逢此劫,算主多半會離開神州,到星海之中的某一處領一實務,慢慢調整自己。”馮落衣道:“到時候,那些當值逍遙,就有更多的自由時間。”
今法之道,或者說科學,是以群策群力為基礎的。仙路能夠讓仙盟提前擁有穿越星海的能力,但是,仙盟至今還沒有掌握透過仙路實時通訊的能力。交流很成問題。在這種前提下,“離開神州”對于高階修士來說,就不是什么美事了。
也正是因為如此,留在神州、鎮壓仙路大門的修士,多半都是比較年輕的,還沒有遇上知見障的那一批。他們才是神州目前的最前沿。
“有幾分道理。”算君點點頭:“那么,這次有是誰,搞出了什么樣的把戲?拿來我看。”
馮落衣將王崎的論文發送給龐家萊。他知曉算君就是這么一號渾人。這混賬能夠真心實意的將算學差勁的人當猴子看,自然不會是什么顧及大局的人。他犯不著和這么個瘋子賭氣。
匆匆讀完王崎的論文之后,算君嘆道:“不錯啊。真不錯。這個戲法倒是有幾分有趣的。看起來,我終究是對的。希柏澈那家伙的理論,的確是虛無的,一點意義也沒有。呵呵。他自己的理論,就可以推導出這一點啊。”
他從來就不覺得,算學是建立在集合論基礎上的。他才是算學自在自有之思想的信奉者。在他眼中,集合論只是算學的分支,而且還不是特別成功的分支。對于他來說,集合論垮了也就垮了。和算學沒有任何關系。
算主一敗涂地了,可真正的算學依舊在那里,不增,不減。
也正是因為如此,鐵桿的連宗弟子,都不會覺得這一次“數學危機”算是危機。
只不過,持有這種觀念的算家,終究是少數。
即使是一般的連宗,面對不完備定理,也難免會顯出迷惘情緒,最后無視掉這一塊。
萬法門的動搖,是免不了的了。
算君的肆無忌憚,讓所有歌庭派的逍遙修士都恨得牙癢癢。但是,他們無可奈何。
離宗已經一敗涂地,以后的算學界,就必然是連宗的天下了。
馮落衣輕咳一聲:“我想,諸位大約都了解了這一次事情的前因后果,知道了我們聚在一起的原因。”
“我知道,你們當中有很多人并不喜歡這個新的理論,覺得這個新的理論褻瀆了你們的信仰。但是,我須得說,道就是如此,由不得你們喜歡或是厭惡,你們的喜愛或者厭惡,對于道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因此,不管你們愿不愿意,我們又將見證神州的算學,翻開新的一頁。”
艾克蠻低于:“布滿陰霾的一段路。”
“不得不承認,那不完備之律,也已經擊碎了我的道心。我現在不敢妄言任何事情了。”另一位逍遙修士也苦笑:“我甚至不知道,我還沒有機會走出這一段陰霾。”
所有人的信心都被動搖了。
越是頂尖的算家,就越是不能無視這不完備的存在。低級的算家,或許為了解一道題目,得一個算式,就已經精疲力盡。但是,他們這些算學大家,卻不得不直面不完備,思考算學的本質。
哥德爾不完備定理之于算家,大約就相當于道士發現了“道非自然”、和尚發現了“魔作沙門”一般。這幾乎是對信仰的否定。
“陰霾也好,荊棘也罷。道自在。”馮落衣止住了眾人的議論:“雖然我還不知道算學今后應當如何,但是,即便如此,這篇論文及其作者王崎的功績都是無法抹煞的。這是歷史性的貢獻。”
“現在,王崎,你就來向這些人說明一下你的理論還有思路吧。你的想法,你的觀念,他們問什么。你就說什么。”
聽了馮落衣的指示之后,王崎站起身,在一片稀稀落落、有氣無力的掌聲之中,走到了一眾逍遙的中間。
算君道:“唔。王崎,我還記得你。看起來,你很不錯。盡管之前走錯了路,和希柏澈那一干人胡搞一氣。但是,你很聰明。很有想法,比希柏澈那一班廢物強,直接就看出了他們理論的矛盾之處。你,還不錯。”
“不敢當此謬贊。如無歌庭派諸多前輩的努力我也悟不出這一重算理來…”王崎正想推脫幾句。但是,算君卻沒有讓他繼續說下去,而是問出一個問題:“我且問你,按照你的理論,一個公理系統,如果是一致性的,那它就必然不是完備。換句話說。算學已經失去了它孤傲的確定性。即使如此,你還相信算學嗎?”
“從未懷疑。”
王崎的回答,斬釘截鐵。
擲地有聲的回答,讓那些道心動搖的逍遙修士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為什么,他還可以如此肯定?
為什么他毫不懷疑?
難道他的本心,和算君一模一樣?
“看起來,你我倒是同路人了。”算君看著王崎,正色道:“我知道,我不善教人。但是,我想以你的天資。你也未必需要一個時時指點你如何走的師父。你真正需要的,是一個能為你掃平障礙,省去麻煩的人,更是一個能夠瓶頸時期指引你的人。我乃是神州最強的修士之一。更是算學之道的大家。神州沒有人敢拂我的面子,你修行上遇到的問題,我多半也能夠解答。如果你愿意,可拜我為師。”
眾人聞言,無不驚訝。連宗的幾位逍遙修士甚至露出幾分羨慕的神色。他們在早年可沒有那么好的運氣,拜在這種奠定修士的門下。算君代表的。就是算學的最高水平。即使是成道逍遙,他們依舊希望得到算君的指點。
而歌庭派諸多逍遙臉上的表情,就更加復雜了。他們可以接受王崎拜入連宗,但是唯獨不希望王崎拜入算君門下。何外爾搖了搖頭,看了馮落衣一眼。盡管馮落衣從來沒有表示王崎是他的正式弟子,但是大多數逍遙修士都是這么認為的。算君如此行徑,甚至有點“明火執仗”的味道。
馮落衣端坐不動,臉上表情淡漠,似乎沒有意識到龐家萊這是在和他搶弟子。
面對算君的邀請,王崎搖了搖頭:“蒙前輩錯愛了。可惜我并不覺得自己和前輩通路,也就不能成為前輩弟子了。”
算君龐家萊眉毛一挑:“怎么說?關于我那個問題,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們一直以來,都在使用算學臨摹天道,至今也為發現什么不一樣的地方。”王崎語氣平靜道:“對于除集合論之外的算學已知部分,我這不完備之理沒有任何影響。普通的算家,知道或者不知道,都沒有任何關系?”
龐家萊愣了一下,冷笑道:“原來如此。你是打算裝作瞎子,無視掉那個不完備?”
“我并不知道什么裝不裝瞎子。但是我知道,無視一個領域的成就,才是最大的傲慢。”王崎看著龐家萊,緩緩說道:“我至今仍不認為離宗的研究方法有錯誤。或許有些離宗的前輩踏錯了路。但是,他們的努力,卻使得我們有了更進一步的可能。”
龐家萊冷笑:“刷更好看的花槍?”
王崎搖頭:“我這里還有一篇新的論文,希望諸位前輩可以過目。”
“希望這一篇論文,至少可以證明一點不完備的意義。”
剛才,龐家萊出言表示要收王崎為弟子的時候,馮落衣都面不改色。可這一瞬間,他卻瞪圓了臉。
這小子…我只是讓他準備一下,他怎么又弄出一篇論文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