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桓沉浸官場已久,他從隋營回來便知道自己該怎么辦了,他不可能勸說秦弘武投降,但秦弘武手下中層將領中有不少是出身榆林郡陳、林、李、許四大家族,士兵大半也是榆林郡人,只要讓四大家族出面勸說各自族人率軍投降,大勢已去,秦弘武就沒有辦法了。
杜桓知道孟守義在榆林縣呆了年,連他妻子陳氏也是出身榆林四大家族,他出面勸說比自己會更有效果,他同時向孟守義許諾,如果自己為太守,一定推薦他為郡丞。
孟守義于公于私都無法推辭,他和杜桓又商議一下細節,便起身前往岳父家去了,他的岳父叫做陳壽全,正是榆林第一豪門陳氏家族家主陳壽達之弟。
趨利避害是隋朝世家的共性,無論是天下名門,還是郡望,還是最小的縣中豪族,都遵循這個原則,如果違背了這個原則,就會導致引禍上身,家族破敗,尤其在亂世,這是比金子還要寶貴的護身之術。
陳家兄弟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孟守義和杜桓的要求,他們兩人分頭行動,陳壽達去聯系其他三大家族,而陳壽全則去軍中找侄兒陳泉,陳泉是秦弘武帳下三大武勇郎將之一,統帥一千士兵。
夜色悄降,時間已漸漸到了一更時分,秦弘武在大帳內心煩意亂地來回踱步,他是張長遜的同鄉,更是張長遜的心腹,他不可能選擇投降隋軍,而是跟隨張長遜,今天中午他已經送鷹信去五原郡,向主公請示自己該如何應對北隋大軍到來。
如果主公讓他撤退,他會毫不猶豫率軍西撤,可問題是主公的回信遲遲不到,他便不知該怎么辦了。
其實秦弘武心里清楚,主公的回信最快也要明天中午才能到自己手中,他無論如何也必須自己選擇了。
守軍只有三千人,縣城高不過兩丈,寬不到一丈,城池已經數十年未修葺,哪里抵擋得住五萬大軍攻城,恐怕最多半個時辰,城池就會陷落。
撤軍是一定的,關鍵是怎么撤,是現在撤軍還是抵擋不住再撤軍,雖然同為撤軍,但性質卻完全不同,一個叫棄城而逃,一個拼死抵抗不敵而撤,秦弘武慢慢握緊了腰中佩劍,不用說他也知道自己該選什么?
既然明天一早隋軍就要攻城,那他現在就必須部署好防御,想到這,秦弘武厲聲喝道:“傳我的命令,所有郎將立刻到我的大帳集中!”
士兵飛奔而去,不多時,郎將蔣勇和費明經匆匆趕來,應該還有兩個郎將,一個是郎將陳泉,一個是郎將許孝先,這兩人都是本地人,今晚他們主動請纓,一個負責守城,一個負責巡城,他們應該不在軍營,沒有那么快趕來。
又等了近一刻鐘,這兩人還是沒有到來,秦弘武頓時有點急了,罵道:“他娘的,這兩人喝醉酒掉茅廁了嗎?怎么還不來!”
話音剛落,只聽外面鼓聲大作,轟隆隆的鼓聲響徹全城,三人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了什么事?
秦弘武大步走出營帳,只見東城樓火光大作,鼓聲和喊聲響成一片。
“將軍,恐怕情況不妙!”
蔣勇和費明經都意識到了什么,一起對秦弘武道:“會不會是隋軍趁夜攻城了?”
這時,幾名士兵狂奔而來,急聲道:“將軍,陳泉和許孝先獻了城,隋軍已經進城了。”
秦弘武大叫一聲,他陡然明白過來,這兩人白天就商量好了,才會主動請纓守城和巡城。
秦弘武氣急敗壞大喊道:“全軍立刻上馬,從西門突圍撤退!”
秦弘武心中恨得滴血,就恨不得率軍去殺了這兩人的全家,但他已經沒有時間了,隋軍已經進城,他再不走就要全軍覆滅了。
三人翻身上馬,也顧不得等候全軍集合,帶著已經從營帳出來的數百士兵便向西門奔去。
西城門大開,但沒有隋軍進城,三人驚喜萬分,率領數百人沖出了城門,向城外曠野里奔去,但奔出不到百步,只聽一陣鼓響,火光四起,埋伏在城外的一萬軍隊已將他們團團包圍。
這時,一名頭戴銀盔的大將從火光中露面,正是隋軍主將李靖,他不想在城中抓捕秦弘武,便在西城外布下了天羅地網,正好將他們數百人圍住。
李靖捋須高聲道:“我乃李靖是也,秦將軍還不速速投降?”
秦弘武只見周圍數千支軍弩對準自己,他只得長嘆一聲,翻身下馬跪地道:“秦弘武不識天軍之威,愿投降將軍!”
蔣勇和費明經見主將已降,兩人也只得下馬投降,數百士兵紛紛跪地求降。
李靖心中大喜,兵不血刃拿下了榆林縣,為他此次西征開啟了一個好的始端。
秦弘武又隨即下令富昌縣以及云中、連谷兩個戍城的兩千守軍投降,榆林郡各地扯下了突厥的狼頭旗,換上了北隋的青龍赤旗。
李靖隨即任命杜桓為榆林郡太守,孟守義為郡丞,責令他們二人動員民眾加高加厚城墻,又令虎牙郎將韋銀城率軍五千鎮守榆林縣。
三天后,李靖率大軍離開了榆林縣,沿著黃河南岸向千里外的五原郡浩浩蕩蕩殺去。
婁煩郡發生頗為戲劇性的一幕,七天前是突厥大軍西撤,隋唐聯軍銜尾跟隨,但七天后卻是隋唐大軍東撤,而突厥大軍則在后面追趕。
關鍵就在于張鉉看破了突厥軍無法渡河西逃,只是想將自己引到西面全殲,他便不再追趕,率軍退回了靜樂縣。
而與此同時,北隋水軍大將齊亮率領百艘蚰蜒舟殺到了婁煩郡的黃河水面上,徹底斷絕了處羅可汗渡河西撤的念頭,考慮到他們攜帶的牛羊最多還能維持大軍半個月,處羅可汗便破釜沉舟,不顧一切地殺回靜樂縣,無論如何,他們要和隋軍決一死戰,這是他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但張鉉此時卻不肯和突厥軍隊決戰了,他繼續率軍南撤,又重新返回了之前的大營,突厥軍還有九萬騎兵,張鉉并沒有取勝的把握,那么揚長避短就是他的選擇了。
他要利用軍營高墻,盡可能地殺傷敵軍士兵,削弱敵軍士氣,直到最后一刻他才會出擊,徹底殲滅這支南侵的突厥大軍。
這天下午,隋軍大營北面十幾里外鼓聲隆隆,號角嗚咽,九萬突厥大軍浩浩蕩蕩殺來了。
隋軍早已嚴陣以待,營墻上,一萬隋軍張弓搭箭,一支支鋒利的箭鏃在陽光下閃爍著冷冷的光芒,近百架重型投石機也已整裝待射,長長的臂桿隨時可以揮出千鈞之力。
一千架蜂窩重弩排成三排,這是隋軍最神秘也是最強大的遠程攻擊利器,將隨時給予突厥騎兵以毀滅性地打擊。
張鉉在數十名大將的簇擁下,站在營墻上遠遠注視著突厥大軍殺至,他嘴角露出一絲輕蔑地笑意。
他回頭對眾人道:“若我是突厥可汗,在樓煩關被掐斷之時,我就會審時度勢,充分發揮騎兵優勢,在隋軍北上之時便傾兵給予對方雷霆一擊,絕不會給對方筑營造墻的機會,現在折騰了近半個月,還是回到了起點,士氣都已經消退殆盡了,這一戰氣勢上首先就輸了三分。”
裴行儼接口笑道:“大帥說得不錯,大軍作戰在于揚長避短,騎兵之長在于沖擊和格斗,騎兵之短在于棄馬攻城,這次突厥人完全反過來了,從攻打馬邑郡開始便不斷地攻城,騎兵犀利一次都沒有用過,突厥失敗便早已注定。”
房玄齡在一旁微微笑道:“根源還是出在處羅可汗身上,此人剛愎自用,多疑無智,同事又優柔寡斷、寡恩刻薄,看不透大局,當年始畢可汗四十萬大軍攻打雁門郡,當各地勤王大軍殺到,尚未交鋒,始畢可汗便知道大勢已去,率軍北撤,可謂有大局觀。
而處羅可汗則鼠目寸光,明知隋唐備戰充分,在馬邑郡遭遇了慘重損失,居然不思北撤,還要繼續南下掠財,一錯再錯,這就是不懂大局,不知進退,這樣的人為草原之主,難怪那么多人不服氣他,想取而代之,這也是上蒼垂青我們北隋。”
一番話令眾將精神大振,他們紛紛磨拳擦掌,就恨不得立刻上陣和突厥軍大戰一場。
張鉉卻淡淡道:“不把突厥軍隊戰力徹底耗光之前,我們絕不出營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