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換的住宿條件還不錯,有四五頂大帳,帳內有羊皮毯,有簡單的家具擺設,關鍵是有糧食和飲水了,還有幾名侍女服侍他們,使他們可以安心住下來。
不過義成公主并沒有立刻召見他們,直到三天后,大帳外才來了一名頭戴脫渾帽、身穿突厥大袍的年輕男子,雖然是一身突厥人打扮,但他眉眼之間分明是一個漢人。
崔君肅的臉色立刻變得嚴肅起來,和這名男子見了禮,請他到隔壁的客帳中就坐。
盧涵不解地問旁邊一名老資格的同僚道:“這是何人?”
同僚捋須笑道:“此人是義成公主的胞弟,名叫楊善經,也是隋朝宗室,他應該是代表義成公主來見崔使君。”
“公主不見我們嗎?”
同僚淡淡一笑,“義成公主是隋朝的公主,你覺得我們真是隋朝嗎?”
盧涵默然,大家都是明白人,恐怕這就是最關鍵之處了,義成公主并不承認他們 客帳內,楊善經和崔君肅分賓主落座,能在異鄉看見故鄉之人,看得出楊善經還是很高興,他當年在洛陽時就常和崔君肅一起喝酒,兩人私交不錯。
楊善經笑道:“把你們安排來這里其實我的意思,不管怎么說,崔使君是我們的故人,我阿姊雖然不愿見你們,但也沒有反對我的安排。”
“多謝公子關照,但為什么公主不肯見我們?”崔君肅不解地問道。
楊善經笑容有些尷尬,半晌道:“雖然你們國號中有個‘隋’字,但我阿姊認為你們并不是隋朝,和她無關。”
“為什么要這樣認為,我們太后是先帝皇帝,天子雖然年幼,但畢竟也是楊隋宗室,哪里不是隋朝了?”
楊善經苦笑一聲,“我阿姊十分固執,她認定的事情不會輕易改變,也從不聽我的勸告。”
崔君肅沉默片刻道:“那好吧!楊公子能否告訴我,突厥真要進攻中原嗎?”
楊善經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緩緩點頭,“可汗已經向長生天發誓了,聚兵的命令也已提前分發各部落,明年春天,金狼頭令下達,最少也是十萬大軍進攻并州,希望你們能早做準備。”
可敦是突厥皇后的意思,目前突厥可敦依然是義成公主,按照突厥的風俗,只要沒有血緣關系,父兄死后,他們的妻子將由兒子或者兄弟繼承,所以義成公主已經是第三任突厥可敦了。
義成公主在突厥的地位十分崇高,她可以在可汗死后決定由誰來繼承可汗之位,所以她在突厥的地位甚至超過了國師。
義成公主并不和處羅可汗住在一起,她有自己的大帳和護衛,她只是政治上的處羅可汗之妻,由于她在突厥地位崇高,連處羅可汗有時也不得不看她的臉色。
大帳內,楊善經苦苦勸說義成公主,“中原畢竟是我們的故國,我們的父母皆埋葬在那里,阿姊為什么不能勸說可汗休兵罷戰,不要再涂炭中原,如果他需要財富,可以派使者去中原商量,相信張鉉為避免戰爭,他會考慮給予一定的布帛綢緞,雙方也皆大歡喜,有何不好?為什么一定要戰爭?”
義成公主身材高挑,也因為飲食關系而長得十分健壯,不過她容貌依舊美艷,只是草原的惡劣環境過早侵襲了她的容貌,使她眼角已經略略生出了幾道魚尾紋,令她一直郁郁不樂。
她冷笑一聲道:“你少說這種幼稚的話,俟利弗設決定攻打并州可不是為了什么錢財,他的汗位不穩,他要借這場戰爭來鞏固他的汗位,他已經向長生天發誓了,你覺得我還能勸服他嗎?”
楊善經半晌低聲道:“如果阿姊真想勸,他還是會聽從,你我心里都很清楚。”
義成公主臉色一變,半晌重重哼了一聲,“看來你并不傻,確實,可汗會聽從我的勸告,停止南征并州,但我為什么要勸他?不要給我提什么故國,皇兄死在江都后,隋朝就已經滅了。”
“可是皇后還在。”
“哼!蕭后從來只考慮自己的利益,她什么時候考慮過大隋,大隋存亡與她何干?”
說到這,義成公主冷冷道:“好吧!你去告訴崔君肅,我可以勸說可汗罷兵休戰,但我有條件,張鉉必須辭去攝政王之位,不準干涉北隋朝政。”
楊善經愣住了,搖搖頭道:“這怎么可能!”
“你也知道不可能,什么北隋,分明是張鉉自己的王朝,借我大隋之名來收攬天下之心,這比李淵更可恨,你知道我為什么不愿幫他嗎?突厥滅了他,會重新立隋朝宗室為帝,真正的大隋,連你也有機會,你明白嗎?”義成公主目光銳利盯著兄弟,美眸中閃爍著異彩。
楊善經并沒有狂喜之色,他對當皇帝沒有興趣,何況還是突厥人扶持的傀儡皇帝,他更沒有興趣,楊善經搖了搖頭,“阿姊想得太多了。”
“哼!沒用的窩囊廢!”
義成對自己的兄弟十分不滿,別人都野心勃勃,唯獨自己的兄弟喜歡這里的風景那里的山湖,整天醉心于游山玩水,沒有一點上進之心,著實令她失望。
“你去告訴崔君肅,我的條件就那一個,他們愿意接受就可以停止戰爭,如果他們不愿接受,我也沒有辦法!”義成公主語氣決斷,沒有半點商量的余地 崔君肅等人在突厥王廷只呆了三天就要回去了,由于他們是可敦的客人,如果可敦不留客,處羅可汗一般不會為難他們,但也不會接見他們,突厥目前只承認唐朝,并不承認北隋,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突厥還看不起北隋。
楊善經念及私交,將崔君肅等人送出王廷,走出二十里外,楊善經將一支令箭遞給他,“這是可敦令箭,你們拿著它,沿途巡哨就不會為難你們了。”
崔君肅接過令箭,拱手道:“多謝賢弟這幾天的關照!”
“你不用謝我,只可惜我不能幫你們說服阿姊。”
楊善經見左右無人,便低聲道:“突厥出兵之前一定會拜祭長生天,我聽說拜祭時間定在明年二月底,那么出兵并州也就是那個時候了,處羅可汗至少可以動員二十萬控甲士和五萬近衛軍,實力強大,你們可千萬要做好防御準備。”
崔君肅心中感動,“楊公子之恩,我們會銘記于心,告辭了!”
崔君肅調轉馬頭便率領手下向南方奔去,漸漸消失了,楊善經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不由長長嘆了口氣,明年中原又要生靈涂炭了 崔君肅一行在半個月后抵達了善陽縣,此時北面紫河口的長城已經修好,在那里駐扎了三千士兵,張鉉已經返回中都,崔君肅他們一路勞累,沒有休息的時間,風塵仆仆趕到了善陽縣,崔君肅決定讓大家休息三天,三天后再出發前往中都。
盧涵在客棧里放好行李后便來到了善陽縣北門,他忘不了那個女奴隸對他的哀求,他一定要把這個消息轉告給他的家人。
善陽縣原是著名的商業大縣,這里常年聚集著準備去突厥的商人和從突厥過來的商隊,最繁盛之時連客棧的馬廄都住了人,但經過劉武周的殘酷統治,善陽縣的繁盛早已煙消云散,大街上冷冷清清,偶然才有行人走過,不過由于劉武周滅亡,已經開始有商隊出現了,盧涵就看見一支騾馬隊滿載著貨物進了城。
北門附近倒是有幾家店,盧涵看了片刻,發現只有一家雜貨店,他走進殿中,一名矮胖的中年男子連忙迎了上來,“公子要買什么?”
店主非常熱情,看得出店里很少有客人上門,很多貨物都陳舊不堪,長著霉斑,估計是好幾年前貨物,一直藏在某個地方,剛剛才拿出來。
“我想問一下,店主可是姓楊?”
店主見他不是來買東西,頓時沒有了熱情,沒好氣道:“我是姓楊,怎么了?”
“是叫楊正嗎?”
“是!沒錯,公子是什么人?找我有什么事?”男子上下打量一下盧涵問道。
“我剛從突厥過來,在突厥那邊我見到你女兒了。”
店主呆住了,好一會兒他抱住盧涵,嗚咽著哭出聲來,“你看見我的三娘了?她還沒有死嗎?”
“大叔,她沒有死,被擄去突厥當奴隸了,她求你把她贖回去!”
“贖?”
盧涵點點頭,“大叔應該知道怎么贖吧!”
店主抱住頭蹲了下來,半晌,他傷心地說道:“我拿什么贖她?我哪里有錢贖她,店鋪也不是我的,我連房租也交不起,下個月就要關門了。”
店主忽然抱著頭嚎啕大哭起來,“我的女兒啊!”
盧涵半晌說不出話,只得看著他嚎哭,過了好一會兒,等店主慢慢平靜下來,盧涵蹲下來問道:“你知道怎么贖嗎?”
店主點點頭,哽咽著說道:“托北上的商隊去打聽,如果找到人了,他們就會帶回來,一般是三十只羊的價錢,也就是百貫錢左右,包括商隊的傭金,但很少有人能贖回來,不是死了就是拿不出錢,我們在馬邑郡的人還知道點路子,如果是內地被擄走就是生死兩別了。”
盧涵一咬牙,從懷中取出一錠黃金,大約五兩重,這是他的全部積蓄,他將黃金塞到店主手中,“大叔,你把她贖回來,她在突厥王廷,是一個普通人家的奴隸。”
說完他轉身便走,店主大驚,“公子,我不能要!”
他追了上去,卻沒有盧涵走得快,跑出一百多步,眼睜睜地望著盧涵身影消失了,店主跪在地上,淚流滿面地大喊道:“公子的大恩大德,容我和小女來世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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