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終究包不住火,在一個月前,幽州都督郭絢對盧家的一次例行拜訪中,盧慎知道了郭絢遇刺的真相,竟然是盧明月所為。
而且郭絢說得很含蓄,盧家的一些不肖子弟也有參與,盧慎很清楚郭絢所指的不肖子弟是誰。
在他嚴厲的追問下,次子盧儀終于承認,是他暗中聯系盧明月,而幕后主堊使人竟然是副都督羅藝。
更讓盧慎難以接受的是,次子盧儀竟然已經加入了渤海會,刺殺郭絢其實是渤海會在背后策劃。
這讓盧慎不由大發雷霆,將盧儀狠狠一頓責打,并革除他一切家族權力,雖然盧慎已經七十歲,但他還是不得不站出來,替次子擺平刺殺事件所造成的嚴重后果。
盧慎已經意識到自己這些年所犯下的錯誤,他太縱容次子,導致他野心過大,為了搶奪家族權力而不惜鋌而走險加入了渤海會,盧儀在歧途上已走得太遠。
盡管事情已經過去了近三個月,但這件事的后果卻在慢慢發酵,就在昨天上午,盧慎接到都督府送來的一份公函,軍隊將征用盧氏書院的土地,責令他們三天之內搬走,否則軍隊將把書院夷為平地。
郭絢的報復開始了,盧家根本找不到可替代書院的建筑,除了暫時關閉書院,遣散在書院讀書的三千士子外,盧慎想不到別的辦法。
要知道盧家就是以教育聞名于天下,一旦書院關閉,對盧家的名望將是一個巨大打擊。
盧慎為此焦頭爛額,無計可施,他只能求郭絢放過盧家,但郭絢此人記仇之心極重,恐怕他的開出條件是盧慎無法承受。
這時,長孫盧慶元在門外稟報:“啟稟祖父,張將軍來了!”
盧慎精神一振,連忙道:“快快請他進來!”
盧慎之所以想到張鉉,是因為昨天下午他去都督府拜訪郭絢時撲了個空,士兵告訴他,郭都督去拜訪剛剛從遼東回來的張將軍去了。
這讓盧慎很驚訝,他忽然想起長子盧倬給自己說過,張鉉曾經救過孫女盧清,或許張鉉能幫助盧氏向郭絢說說情。
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就算是一根稻草,盧慎也要牢牢抓堊住。
門開了,盧慶元帶著張鉉從外面走了進來,張鉉上前躬身行禮,“晚輩張鉉參見盧公!”
“不必客氣,張將軍請坐!”
盧慎很客氣地請張鉉坐下,又給孫子使個眼色,盧慶元明白祖父的意思,是讓自己退下,盡管他心中十分不情愿,但還是不敢違抗祖父的意思,慢慢退下去了。
“張將軍是什么時候回來的?”
“回稟盧公,晚輩昨天剛回來。”
張鉉有點不太自在,盧慎居然把盧慶元給趕出去了,難道他要和自己說的話不能讓盧慶元知道嗎?
盧慎‘哦——’的答應一聲,這時,一名侍女給他們上了茶,盧慎喝了一口茶,又沉默片刻,終于長長嘆了口氣道:“你救我孫女之事我已經知道了,可上次盧家還那樣對你無禮,我真是慚愧啊!”
“盧公不用客氣,更不用放在心上,我知道盧家的難處。”
“張將軍是個心胸寬博之人,盧家絕不會忘記張將軍的恩德,只是最近盧家有些煩心之事,導致我心神不寧,連張將軍回來我都不知道。”
張鉉已經聽懂盧慎的言外之意了,盧慎實際是有事求自己,所有才彎來繞去,不停地暗示自己。
張鉉便微微笑道:“盧公有什么難事嗎?”
盧慎其實是不知該怎么開口,他還在猶豫該不該對張鉉說這件事,但現在張鉉既然開口問了,盧慎只得含蓄的暗示道:“張將軍知道盧明月之事嗎?”
張鉉心念一轉,立刻明白了盧慎的煩惱,便笑道:“盧公是指盧明月刺殺郭都督一事吧!”
盧慎沒想到張鉉竟如此心思敏捷,竟一下子猜到了真相,而且這么坦率,一下子把事情說開了,他有點尷尬,半晌才問道:“這件事張將軍知道多少?”
“我知道那件事確實和盧家有關,確切說和盧家二家主有關,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郭都督開始對盧家發難了吧!”
張鉉知道,郭絢絕不是一個可以一笑泯恩仇之人,盧儀參與了刺殺他,郭絢豈肯放過盧家,從上次郭絢沒有來參加盧家的七十壽辰,就看出了郭絢的態度。
只是張鉉也沒有想到,郭絢居然拖這么久才開始報復,但再仔細推敲一下,也能想到這其中的緣故,最近郭、羅暗斗激烈。
張鉉忽然意識到,難道盧慎以為自己和郭絢的交情很深嗎?
盧慎嘆了口氣,“家門不幸,出了一個闖禍孽障,我已狠狠責罰他,但事已至此,責罰他也沒有用,就不知該如何彌補此事?郭都督已經下令關閉盧氏書院,令老夫寢食難安,張公子能提一點建議嗎?”
張鉉低頭沉思片刻道:“我當然愿意為盧公分憂,但有一點我要說明,我和郭都督之間并沒有什么交情,若讓我去找他說情,不會有任何結果,不過這件事的前因后果我比較了解,我確實可以提幾個建議。”
盧慎心中有點失望,他其實就是想讓張鉉替自己給郭絢說說情,畢竟張鉉幫助郭絢攻打盧明月,在郭絢那里有點人情,但張鉉卻已經先把這條路堵死了,他只得勉強一笑,“將軍請說!”
“我認為郭都督這個時候對盧家發難,其實并不僅僅是針對盧家,而是和羅副都督有關,他們二人正在爭奪高句麗戰役后對幽州的主導權,郭都督利用刺殺案對盧家下手,其實就是在逼羅副都督讓步。”
盧慎一怔,這一點他卻沒想到,他連忙問道:“張將軍昨天才來,怎么會知道這些?”
“這其實很容易想到,羅副都督父親病重,他居然沒有趕回襄陽,而是讓兒子和妻子替自己回去,由此可見他們兩人斗爭之激烈。”
張鉉雖然說得簡單,卻一針見血,對一般人而言,哪里想得到這么深,盧慎呆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道:“恐怕羅副都督不會因盧家而讓步吧!”
“關鍵就在這里,盧公必須讓郭都督明白這一點,然后事情就好說了,或者多給點錢糧,或者向郭都督道歉,或者別的什么,總之,事情就可以商量了,不至于讓盧公無計可施。”
盧慎頓時有一種醍醐灌頂之感,張鉉這個人不簡單啊!年紀輕輕竟然如此思路清晰,能夠從千頭萬緒中迅速找到線索,自己還從未見過哪個年輕人有這種能力。
張鉉見他若有所思,便又笑道:“我倒有個方案,盧公可以試一試!”
盧慎連忙道:“張將軍請說,我洗耳恭聽!”
張鉉不慌不忙道:“郭都督的記室參軍叫做崔禮,他原來是我的倉曹參軍,能出任記室參軍的人一般都是主公的心腹,盧公不妨請他幫幫忙,只要他肯幫忙,那么郭都督應該就會理解盧家和羅副都督沒有關系了。”
盧慎點點頭,“這個崔禮我也知道,和我孫兒慶元的關系很好,我可以讓慶元去找他。”
張鉉卻緩緩搖頭,“盧公如果沒有足夠的誠意,恐怕這個崔禮也不會太盡力啊!”
張鉉說得很含蓄,這種事情若沒有足夠的好處,誰肯幫忙?盧慎也明白張鉉的意思,沉吟一下問道:“不知他需要什么誠意?”
張鉉壓低聲音道:“我知道盧氏家主現出任國子監祭酒,那么這次科舉他應該也有一兩個名額,如果能讓崔禮考堊中科舉,那么……”
“崔禮也要參加科舉嗎?”
張鉉笑了起來,“他親口告訴過我,這是他最大的心愿。
盧慎捋須沉思片刻,終于點了點頭,“我可以試一試!”
盧慎親自把張鉉送出了盧氏山莊,站在橋頭目送張鉉遠去,這讓盧慶元十分震驚,祖父居然親自送客,而且還送出山莊,這已是多少年沒有發生之事,他們到底談了什么,竟然讓祖父如此感激。
盧慎望著張鉉遠去,長長嘆了口氣,“年輕俊杰,前途無量啊!”
盧慶元終于忍不住問道:“祖父為何如此推崇他?”
“他是我見過年輕人中的佼佼者,沒有之一,山東士族子弟,沒有一個人能他相比。”
盧慎又輕輕嘆息一聲,“亂世出英雄,此言不差,若非亂世,他這樣的平民子弟怎么會有出頭之日,可一旦出頭,必會翱翔于九天。”
聽祖父毫不吝嗇對張鉉的夸贊,盧慶元心中一陣發酸,他雖然不至于嫉妒,但張鉉那么高,自己在祖父心中又算什么呢?
“既然祖父這么看好他,為何不招他為孫女婿?”盧慶元帶著一絲酸意道。
盧慎心中一動,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如果張鉉能成為盧家的女婿,說不定盧家還能靠他起來,超過崔家。
他立刻想到了盧清,似乎只有清兒的美貌才能配得上他,但盧慎心念一轉又想到了崔家,清兒將來會是崔家之媳,他暫時還不能得罪崔家。
盧慎心中著實有點為難,這件事還真急不來,得從長計議,盧慎便暫時把此事放到一邊。
這時,盧慎忽然又想起張鉉關于崔禮的建議,這才是燃眉之急的事情,便對盧慶元道:“慶元,你跟我來,祖父有件重要之事要交給你去做。”(